少年越過了小半個碧野城,一直步入西城區某個偏僻冷清的小巷子裏,才長長舒出一口氣,空茫的眼神恢複如常。他靠在長滿了青苔的破牆邊,渾身像被抽空了力氣一般,深深地蜷縮起來。
一個幽淡的聲音在巷子中突兀響起:“你這是怎麽了,誰把你傷成這個樣子?”
少年略微抬頭,便見一個宮裝麗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他的麵前。這是一個異常美貌的女子,不同於慕城雪的溫柔可人和玉寒煙的清冷淡雅,她所擁有的是一種高高在上的雍容華貴。她身著鳳冠霞帔,纓絡垂旒,玉帶蟒袍,下麵月華長裙,白絨皮靴,即便立於破舊的冷巷中,亦如一隻驕傲的鳳凰。
少年隻看了她一眼,複又低下頭去,如玉般溫潤的麵頰上浮現出苦惱的神色,喃喃地道:“太厲害了,我使用了弘光空滅滄瀾訣,還是打不過他。”
宮裝女子的眉眼中透出幾分淩厲之色,冷聲喝道:“你去找‘他’了?真是胡鬧!大師兄明明說過,這個時候不要輕舉妄動,你偏偏要節外生枝!若是事情因此有絲毫差池,就是師父也保不了你!”
少年嘴角微微牽動,笑如暖陽,眼眸中卻透出淡漠之意:“萬流風說過的話,我就得當成聖旨嗎?他想把過錯都推到我頭上,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女子覺察到他語氣中的淡淡冷漠,心中一痛,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低聲道:“夕顏,你是在怪我嗎?現在老怪物十分信任大師兄,大家都得屈從於他,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何況,此事關係到我派運勢,確實容不得一絲疏漏。你跟他交手,沒有暴露身份吧?”她感覺到少年的手猶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臉色微微一變,“他到底強到了什麽地步,竟把你傷得這麽重?”
少年淡淡地道:“我隻用了悲笑離合明滅掌,還有冷月無聲,都是我自創的功夫,想必他也認不出來。你回去告訴萬流風,讓他大可放心。”
“你……”
“你不必多做解釋。我跟那人打過一場,倒明白了某些道理。”
“什麽?”
“那就是,永遠永遠,不要為女人所拖累。”他一字一頓地說完,輕柔卻堅定地掙開了女子的纖手,轉身朝小巷另一頭走去。
耳後,女子哀切而怨憤的聲音幽幽響起:“蘇夕顏,你竟如此無情!我所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你麽?”
少年腳步微微一頓,頭也不回地道:“多謝你的好意了。可是,我根本就不需要啊!”
秦言與玉寒煙回到清微居住處,剛坐下沒多久,就有林家弟子過來邀請,說是閣老大人有要事相商。
他們過去的時候,上次祝壽過來的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差不多已經聚齊了。他們或坐或站,吵吵嚷嚷的,言語中不離“赤炎洞”三個字,大部分人都表示對這種邪門歪道決不能姑息,要同這群敗類決一死戰。
秦言心中疑惑:難道林閣老已經確定,上午行刺的那少年就是赤炎洞的弟子?那這清微居的情報部門的效率也太高了吧!不過,就算要報仇,清微居自個兒派人過去就行了,叫上這麽多人幫忙,也不怕丟臉嗎?
玉寒煙找熟識的人一打聽,才知道這次聚會是因為幾封書信所引起。就在壽宴之後的這幾天裏,林閣老已經接到了好幾封密信,都是由一些大門大派的長老掌門所寫,說是在附近發現了大量邪派弟子行動的蹤跡,目標似乎直指碧野城,提醒清微居小心戒備。
而且清微居在附近的幾個分舵也傳來消息,近來附近幾省確實有一些形跡詭異之人在周邊轉悠,似乎正策劃著一次大行動。負責外圍警戒工作的護衛隊報告說,碧野城裏也混進了不少非正派人士,除了邪派弟子之外,好像還有魔門的蹤影。
“赤炎洞那幫鼠輩,竟然再一次與魔門勾結,還有膽量闖入中原大地,這次我黃龍島決不饒他,定要將他殺個片甲不留!”
“宋島主真是好氣魄,在下佩服!不過此事也需從長計議。邪派卷土重來,想必是有所依仗,我等應當遵從閣老大人的吩咐,謀定而後動,切不可貿然行事。”
“這件事的確有些蹊蹺,前幾日萬流風剛過來,按說赤炎洞就算有些謀劃,也不該如此急切,莫非其中還有隱情?”
“哎呀,俺說你們這群讀了點書的人就是想得太多,這時候還管什麽隱情不隱情,人家都打上門來了,再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他們都要把俺們看扁了!”
……
在一片吵嚷聲中,林閣老壓了壓手掌,場麵便立時安靜下來。清微居作為五大正派之首,林閣老的威望在武林人士心中可稱得上是天下第一人了。他輕咳一聲,人們便都作出專心聆聽的姿態,不敢再發出聲響。
“前幾日,萬流風來到清微居,說是要與我正道十三派和解,共抗西北魔門。我當時拒絕了他的提議,料想赤炎洞必不會善罷甘休,如今看來,果然如此。這幾天,附近各地都發現了邪派弟子的蹤跡,想來是在醞釀著一次大的行動,很有可能就是針對我林家而來。此番局麵,我亦有所準備,清微居上萬名弟子也不會怕了他。不過,此事算是由我與那萬流風直接挑起,可算作清微居與赤炎洞的恩怨,我也不願借正邪之爭的名頭將諸位都牽連進來。今日我邀請各位在這裏聚議,就是為了將情況稟明,讓大家都有個準備,不必再為此事煩憂。等到論劍大會結束後,清微居自會派人護送大夥兒離開……”
“林老頭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那位雁蕩山的王龍長老猛地坐起,仰著脖子叫道,“我王某人是那種怕事的人嗎?你清微居自個兒扛上了赤炎洞,卻讓雁蕩山袖手旁觀,哪有這樣的道理!老子要是就這麽回去了,還不得被手底下的小娃娃們笑死!這等話休得再提,大夥兒趕緊想個法子去幹那幫兔崽子才是正經!”
也隻有他這種威名赫赫的人物敢用如此語氣跟林閣老頂嘴了,一番話雖然講得粗魯,卻說到了大部分人的心坎上,大夥爭相附和,七嘴八舌地表示要與清微居共同進退,絕不做縮頭烏龜。
滄流殿,天機閣,幻真島,慈雲寺,黃龍島,裴羅山,歸雲閣,明心樓……正道中數得上號的各大門派的代表人物都紛紛表態,要跟清微居結成統一戰線,把赤炎洞的那些兔崽子趕回邊塞去。
群情激奮,情意懇切,林閣老也無法拒絕,便隻好卻之不恭了。在這方麵達成統一意見之後,接下來又開始商量具體的行動計劃。又經曆了一番爭論,最終還是在林閣老的協調下製定了大致的策略。
秦言坐在角落裏,聽著一屋子的吵嚷聲,無聊地隻想打嗬欠。在這樣嚴肅的場合下,他勉強維持著正襟危坐的姿勢,茫然望著前方那位激動得站到了桌子上的大漢,實在無法明白,這群人緣何會興奮至此。
在婆娑門中,從來都沒有“商議”這回事,血狼僧一人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他言出法隨,即使燕婆婆等幾位師叔也不敢忤逆他的話語。如果他說某件事該怎麽做,那麽整個魔門都會毫不猶豫地投入到這件事的進行之中,無人敢有怨言。
相比而言,這群正派人士的行事效率,還真是讓人替他們著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