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招,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對艱難求活的秦言來說,卻似百年般長久。
第五十招,不動真人一指遞來,秦言舉劍招架,隻覺得一股浩然無匹的巨力透過長劍湧入軀體,一瞬間便瓦解右臂上附著的神念,幾乎將手上長劍震飛。秦言幾乎窒息,踉蹌連退兩步。這身不由己的兩步,令他墜入失敗的深淵。
五十一招,那股幾乎要將他斬成幾塊的恐怖劍光如同錯覺般收斂回去,不動真人的氣勢卻愈發可怕,無匹的劍意直刺蒼穹,方圓百裏的氣機都隨他一指而引動,本就陰沉的天空聚集了更為濃密的烏雲,一道霹靂當頭炸響。
在一閃而逝的慘白色光暈中,不動真人推出了兩根手指。
超出了世俗認知的——無名一劍。
“住手——”玉寒煙的喊聲淒惶如泣。
天地間昏沉一片,萬籟俱靜,暗如子夜。
秦言的意識也隨之飄散。
玉寒煙看著他的身軀越過山崖,往千丈深淵處跌去,不由肝膽俱裂,拔步衝出。
“別管他。”不動真人搶先拽住了她手臂,感受到她拚著掙斷手臂也要飛過去的決然心意,不由露出苦笑,“放心,死不了。”
天下第一人說秦言死不了,那就真死不了。
玉寒煙激動的心情平複下來,默默地看了那片山崖最後一眼,由不動真人拉著升入雲端。
往深淵墜落的時候,秦言如果還有意識,絕不會認為自己死不了。
不動真人的那一劍,非人體所能承受。佛家傳頌的無漏金身也被一劍斬開,劍氣撕裂軀幹的骨骼、神經、肌肉、皮膚……鮮血狂湧而出,身體像一個殘破的血袋般散開,衣物頃刻被血肉的洪水漲裂。
刹那之間,秦言整個人幾乎爆散成一團血霧。然而就在身體即將崩潰的邊沿,碎而複聚的八品蓮台將他牢牢包裹住,又轉而以無上威能修補好軀體殘片,使之能勉強維持完整。
他就是以這樣不成人形的狼狽樣子,摔進崖下的幽穀。
“啪!”
身體撞擊地麵,土石亂濺,血肉差點橫飛。但有八品蓮台護佑,大部分身軀仍保留下來。咽喉、腦袋之類的關鍵部位受到重點保護,損傷不大。
然後,就見一團金色的火焰從他身上燃燒起來,瘋狂吸納著附近靈氣,修補這具殘破的身軀。
無漏金身最驚世駭俗之處,就是能“死而複生”。
秦言的這具比死人還更像屍體的身軀,漸漸又有了呼吸、脈搏。
他意識中又是另一副情景。
靈魂都飛出體外,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視線所及之處,滿眼是懸在虛空中的劍。
這是劍的世界,因他的闖入而劇烈波動起來,卻在下一瞬因外界的傷害而行將崩潰。闖入者與本地領主之間的鬥爭還沒有真正開始,就被迫結束。他來不及多看幾眼,就被天地法則的力量彈了出去。
他被法則之力推壓著通過一層有質無形的壁障,再穿過一片漆黑的虛空,天旋地轉,陷入無比的死寂之中。
就要死了,這就是最終的歸宿嗎?
靈魂被拋棄在虛空中,隨著暗物質的運轉而流動,永遠旋轉顛簸下去,這種感覺似乎沒有佛家教義中宣稱得那麽美好……
忽然覺察到四周一沉,仿佛一層蛋殼正在裂開。在一陣似漫長似短暫的錯亂感覺之後,意識又回到了軀體之中。熹微的光亮投在眼簾上,耳畔隱隱約約傳來風吹草動的沙沙聲,他終於再度回到了人間界。
他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躺在一片幽穀之中。
不動真人,還有玉寒煙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一家偏僻的酒肆,迎來了一位不同尋常的客人。
這少年衣衫破爛,渾身血跡,像是從屍體堆裏爬出來的,背上背著一把劍,手裏還提著一把劍,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砰!”手裏的劍重重砸在櫃台上,掌櫃渾身一哆嗦,差點沒跪下來叫喊饒命。
少年兩顆通紅的眼珠子瞪著掌櫃,叫道:“用這把劍抵賬,把你們最好的酒拿出來!給老子趕緊的!”
他說完氣勢洶洶往角落裏坐去了。掌櫃朝夥計一示目,小二哥馬上送了兩壇酒過去。
少年拍開泥封,也不用碗,舉起壇子就往嘴裏倒去,灑得滿襟都是。
一壇下肚,少年眼也沒眨,緊接著又是一壇。小二哥轉身沒走兩步,就聽後麵叫起來:“酒呢?快上!”
掌櫃的看得目瞪口呆,見一個夥計使喚不過來,趕忙又喊上另一個,匆忙搬酒過去。
那少年豪飲如牛,一壇壇喝下去,卻不見半點異色,隻一個勁兒的催酒。櫃台下的酒一會兒就喝完了,掌櫃的隻得又使喚人去地窖裏搬。
看著桌子邊那一地的酒壇子,掌櫃的心疼得直咬牙:今天算是賠到姥姥家了!這廝一看就是亡命之徒,而且還是個窮鬼,衣衫破爛,身上沒背包袱,僅有的財物就是兩把劍了。但掌櫃敢收下他的劍嗎?看著一壇一壇的酒白白往他嘴裏送,還填不滿那個無底洞,掌櫃的心簡直在滴血!
客人們見著情況不對,一個個都散了。隻剩幾個持槍拿刀的江湖人物留了下來,一邊喝著酒,一邊暗暗觀察著那少年。
十幾壇酒,是頭牛也該喝趴下了,少年卻一點事沒有,肚皮也沒見漲,真不知道那麽多酒水到底去了什麽地方。
光是這酒量,就知道少年不是平凡人物。
一位身軀昂藏的大漢端著酒碗走過來,翹起大拇指道:“這位兄弟真是好酒量……”
“滾開!”沒等他誇完,沉默飲酒的少年眼也沒抬地吐出兩個字。
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酒肆裏,所有人都聽到了。
昂藏大漢麵色一變,僵硬地笑道:“小兄弟莫非遇上了什麽不順心的事?在下江州徐凡……”
“你想找死嗎?”少年仍是沒看他一眼。
昂藏大漢終於勃然大怒,沉聲喝道:“徐某本是見你——”
少年抬起頭冷冷向他瞥來,昂藏大漢的罵聲戛然而止。他突然露出無比痛苦的神色,兩隻手捂住自己脖子,像是被鬼纏身似的,身體一顫一顫地抽搐起來。搖搖晃晃幾步後,他臉色變得烏青一片,七竅淌出鮮血,咕咚一聲倒了下去,再也沒見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