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言走到石碑前,俯下身細細去看。

碑身由一塊通體幽黑發亮的特殊石塊製成,上麵刻寫著密密麻麻的文字。這些文字大概已經曆過久遠的時代了,雖然一個個方方正正,跟當世文字的形狀很是相似,但秦言一個都不認得。他睜大眼瞧了半晌,隻覺得整篇碑文透露出一股陰森死寂的味道。

“過去吧……”突如其來地,一個低沉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混雜著鬼怪哭泣般的顫響,又彷如女妖勾魂攝魄的低吟。

“誰!”秦言驀然回身,厲聲喝問,然而視線所及之處,唯有一片空蕩無際的黑色土地。如此詭異的場景,縱使他自詡膽大,也不禁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會以為那是長時間處於幽靜環境下而產生的幻聽或錯覺。但秦言可不是一般人,即使沒有了靈力和血氣,他也對自己久經錘煉的神識和魂念有足夠的信心。剛才那個聲音,絕對不是錯覺!

他望了望四周,放聲吼道:“哪個鼠輩躲躲藏藏的,還不給我滾出來!”

聲波擴散至遠方,幹枯大地上未有任何反應。秦言緩緩轉動腳步,警惕地注視著四周,未能察覺到異常。

卻在此時,那個低沉而魅惑的聲音再一次突兀地響起:“過去吧……走過石碑……”

秦言驚恐地發現,那聲音竟然是直接在他耳邊響起,即便他全神戒備,也沒有察覺到任何征兆。如此玄異詭譎之事,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一時間又驚又怕,隻能在原地打轉,拚命睜大眼顧看四周,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好,這樣下去,本少爺會把自己嚇瘋的!

想到這裏,他覺得要給自己壯一壯膽,於是扯開嗓門放聲罵道:“我呸你個可憐可笑的孤魂野鬼,也不睜大狗眼好生瞧瞧,本少爺何等人物,也是你能招惹的嗎!擾得你家少爺心頭火起,就——”

“過去吧……過了那座兩界碑,就能得享安樂……”那聲音卻不為罵聲所動,仍不依不饒地在他耳畔糾纏。

秦言聽到“兩界碑”三字,心頭不禁一顫,口中罵聲也於半途戛然而止。他想起了一個古老的傳說。

兩界碑,並不是指劃分陰陽兩界的碑文,而是說,見到了兩界碑的人,差不多就等於來到了鬼門關前,半隻腳已經踏入了墳墓。

這個傳說是秦言從一本搶自師弟的破舊老書上看到的,當時還不以為然,隻當是無稽之談。但在此時,書上所記載的兩界碑的內容無比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中,每一字每一句都分毫不差,如同揮之不去的詛咒。

遇到兩界碑,就絕對無法逃避,一定得一步一步走過去。而它的破解之法也很簡單,就是一直向前走,不要回頭。不過,如果真隻是這麽簡單,就不會有“兩界”之名了。但其他的注意事項,書本上並沒有記載。書上更多的是列舉了幾個例子,他們都是見到兩界碑而活下來的前輩,無一例外都成了當世最傑出的人物。所以又有一說,兩界碑是上蒼對即將承擔大任的俊傑的一步考驗。

可是這他娘的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就憑林家幾個家丁隨隨便便擺了個破爛大陣就能召喚出兩界碑來?這讓身為魔門首徒的秦大少爺情何以堪!

還是說,上蒼早就看中了本少爺的資質,順便就借著這次機會特意降下兩界碑來考驗本少爺一把?

不管了!隻要敢擋在本少爺前麵的,就算是閻羅王也殺給你看!

“過去吧,過了那座兩界碑,就能——”

“去你娘的吧,本少爺不需要你來教!啊——”秦言大喝一聲,宣泄了胸中鬱積的情緒,而後再不猶豫,大踏步跨過了石碑。

然後,就見眼前一花,無數個鬼魂怨靈出現在麵前,各自露出猙獰恐怖的姿態,張牙舞爪地朝他迎麵撲來。

我幹!就憑你們這群小鬼,連給本少爺提鞋都不配啊——

秦言不管不顧,迎著眾多的鬼爪和血口衝了過去。然後他才發覺,這群魑魅魍魎似乎並不是幻象,它們咬在身上,也是有實實在在的痛感的——

枯瘦如柴的餓死鬼一口咬在了他大腿上,撕下一大塊肉來,鮮血迸射而出。開腸破肚的慘死鬼挖開了他的肚子,掏出一截截腸子直往自己腹中塞。抱著死嬰的女鬼插入他胸口,挖出了一顆血淋淋的心髒,尖利地笑著放入死嬰口中……還有其他無數個形形色色的鬼怪,皆蜂擁而來,扒上他的身軀,貪婪地啃食著他的血肉。他才往前跑出幾步,便隻剩下了一副骨架,殘餘著一條條鮮紅的肉絲,跌倒在眾鬼包圍之中……

片刻之後,所有的能吃的都被吃得精光,連細小的肉沫也沒有剩下,僅餘一具陰森森的白骨,再也無處下口,眾鬼方才哭嚎著依依不舍的散去。

待發覺厲鬼散盡,秦言的骷髏才從地上爬起來,上下顎骨一張一合,似乎還在說著什麽。如果有會他心通的佛門高僧在旁邊,就能聽出他心底的叫罵聲:“狗屁的兩界碑,本少爺要幹你祖宗十八代。你們這群畜生樣的小鬼,一個個都給本少爺等著,本少爺記住你們的樣子了……”

他一邊罵著,一邊繼續前進,走過一大段路途,心中的怒火漸漸平息下來。

罷了,就當是修煉了“不淨觀”和“白骨觀”,本少爺心胸豁達,眉間有一字寬,豈會真的跟你等小鬼計較?本少爺也是念過佛經的,就算不能跟佛爺一般“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但這點皮肉之苦還是能夠忍受的!

隨著他心念歸於通達,身軀白骨漸漸泛起瑩瑩流光,如同寶玉。光芒越來越盛,直到最後,整個人籠罩在一團白光之中,彷如神佛下凡。但處於其中的秦言卻忽然感覺到一陣酸麻痛癢之感,尤其是“癢”,好似百蟻噬體,百爪撓心,奇癢無比,讓人恨不得抓開身軀去撓。秦言卻知道這是修持中最關鍵的一步,不但不能抓,連碰都不能碰。

他強自忍受著這股奇癢,仍然維持著輕緩的步伐,不見絲毫搖晃。畢竟是魔窟出來的人物,他對於身體所遭受的痛苦的忍耐力度已經達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若非如此,豈能將瀚血功修煉至第四重?

痛苦的時間說來漫長,實則短暫。大概過了半炷香的時間,籠罩著秦言的白光便漸漸散去,露出內裏的模樣。原本的骷髏架已經被白皙的肌膚覆蓋,血與肉將軀體修複完整,顯露出強健的身軀,不過卻是赤裸在外。

經曆了這麽一場痛苦,秦言心裏也有些明悟。兩界碑偏偏選擇了這個時候——他失去了靈力和血氣,又不懂運轉內力的功法——來找他,就是為了讓他暫時舍棄對肉體力量的依賴,而對最本質的靈魂和神識進行考驗和修煉吧!

但兩界碑的考驗還遠沒有結束。在他恢複身體之後,還沒有走出多遠,腦後就傳來一個女子柔和的呼喚聲:“言兒,言兒,是你麽?多年不見,你都長這麽大了,快過來讓娘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