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陸離就把桌上的東西掃得一幹二淨,連一壺酒也喝得點滴不剩。秦言看完了他如饕餮般進食的整個過程,對他身份的一點猜測又再次動搖起來。

擁有如此規格的一艘大船,隨行還帶有一隊士兵,領兵者更是萬中無一的高手。秦言猜想他就算不是天潢貴胄,也必定出身於鍾鳴鼎食之家。然而秦言卻想不通,什麽樣的家族會教出如此粗鄙吃相的子弟?

他又看見陸離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用衣袖抹了抹嘴,靠在躺椅上把手指伸進嘴裏去剔牙,接著還哼起了花柳巷中流行的豔曲小調……用這位爺自己的話說,他真是一個渾身上下充滿了矛盾的奇男子!

陸離瞥了一眼秦言,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小弟,就算大哥舉手投足的王者之氣讓你敬畏,你也不要一直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嘛!遺憾地告訴你,大哥雖然玩過各種花樣,但真的對男人沒興趣,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秦言哭笑不得,沉聲道:“我記得你剛才還說過,那是為我準備的夜宵。”

“哦,我有說過嗎?”陸離摸了摸肚皮,沒有絲毫羞愧的神情,“你受了這麽重的傷,得慢慢滋補,喝點粥就行了,這種太黏太膩的東西還是不要吃了。”

秦言怒目:“那你幹嘛還要端上來?”

“那畢竟也是蘇大夫的一點心意,你既然無法消受,就退而求其次,親眼看著大哥替你吃掉也不錯啊!好啦,與其注意這種細枝末節的問題,還不如多謀劃一下未來的打算。我說,過不了幾天,你的大名恐怕就要傳遍天下了。嘿嘿,三十多條人命,真是太血腥、太殘忍了!尤其他們每一個都還是名揚一方的大俠,一不留神都成了你劍下之鬼,想想就讓人興奮啊!小弟,你一口氣宰了這麽多,有什麽感想嗎?”

秦言無奈地道:“我是出門沒看黃曆,一不留神就被一群瘟神堵在了山上,再一不小心就被打成了這副模樣,還能有什麽感想?看你一臉興奮的樣子,倒是比我更適合去幹這種事啊!”

“哈,別胡說,我如此宅心仁厚的一個陽光少年,怎可能去做那種事呢!我也隻是閑的無聊,在茶餘飯後跟你隨便聊聊嘛。對了,你一口氣殺得那麽過癮,沒忘記留個諢號姓名什麽的吧?”

秦言沒好氣地道:“我若是留下姓名,那就證明我的腦筋跟你一樣了。”

“沒留下姓名就好。我也是怕你殺到興起就忘乎所以呀!那群江湖草莽雖然無才無德,卻喜歡玩弄一些陰損詭異的手段,比如燒個符咒紮個紙人畫個圈圈每天詛咒你幾千遍什麽的,以你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鬼樣子,隻怕真撐不過幾次!”

秦言歎息一聲,沉默半晌,問道:“我的傷能治好嗎?”

“老蘇說有人能治。”

“有人能治?也就是說他自己不能治?”

感覺到秦言的情緒有些低沉,陸離走到床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蘇是個穩重的人,他說那個人能把你治好,那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到那個人。這種事就交給我,你現在需要思考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秦言皺著眉頭道:“我記得你這隻手剛剛剔過牙?”

“這不是重點!”陸離在他肩上重重拍打了兩下,“你隻需要思考……思考……”言至此處,他的神情卻有些猶豫,話頭在嘴裏轉了半天,才說出口來,“你需要思考,你是否真的能一走了之。你對未來,究竟有什麽打算呢?”

秦言道:“我還能有什麽打算,先把傷養好唄!”

陸離哈哈大笑幾聲,眉宇間的神色卻隱約透出幾許沉重:“我是說,你打算怎麽報答那位梅兒姑娘呢?”

“梅兒……”秦言輕輕念叨,眼前又浮現那張溫柔似水的麵孔。即使隻有幾天的相處,卻讓他感覺如親人一般。然而如何報恩,他還沒有想好……

正當他想得出神之時,陸離冷不丁出聲道:“我看她好像對你有點意思,不如把她娶回家算了吧!救命之恩,當以身相報嘛,想必玉美人也是能理解的!”

“胡說什麽!”

陸離笑出幾聲,搖了搖頭,起身走到窗台邊,一把拉開了簾布,迎著夜風舉目遠方,站了半晌,忽然道:“你覺得,一個人為自己所愛的人而死,是幸運呢,還是不幸?”

“應該……是幸運的吧!”

“那如果她死的時候,她愛的人卻不在身邊,又是幸運呢,還是不幸?”

“這……大概是不幸吧……哎,你怎麽問這種亂七八糟的問題?”

陸離回過頭來,衝秦言笑了笑:“這個問題其實很好玩的,從不同的角度,就有不同的答案,我想了很多年也沒想出結果。你要是閑得無聊的話,也不妨幫我想一想吧!”

說完,在秦言有些茫然的視線中,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搞什麽鬼?’

秦言聽清楚了陸離說的每一個字,但當它們湊在一起,他就實在弄不懂了。陸離反常的舉動,似乎意有所指……

然而情愛一事,又豈能勉強?

秦言還想細細思索他語中深意,但是經冷風一吹,隻覺頭腦有些昏沉,便蒙緊被子睡了過去。

半夜,陸離扶著欄杆,看著寬厚的木板擠開白色的水花,一路東去。

月明星稀,兩岸江陵飛快掠過,漸入中原富裕之地,不夜之燈火多了起來。

一身錦色衣甲的年輕將軍在遠處望著他的背影,靜默片刻後,提起腳下長刀大步走上前去,輕咳一聲,道:“放著美酒佳人不去享用,卻一個人跑到這裏來吹風,這可不像是你的風格!”

陸離並不回頭,懶懶散散地回答:“偶爾享受一下寂寞,也是種不錯的體驗。”

年輕將軍嗤地一笑:“你一天換一個女人,也會寂寞?”

“唉!像本大爺這種豪邁不羈的男人,難得憂傷一回,卻還要被一個腦子裏都是肌肉的粗人打擾,這莫非是上天對我的嫉妒麽?”

“你會憂傷?是為了他?”

“隻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相似的一幕,所以有些唏噓罷了!像你這種粗鄙的小家夥,永遠都不會懂的……”

“我想不通,你為何會如此看重他。一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小家夥,就算有點天分,也需要足夠長時間的磨礪才算能看。以你的眼界,當不至於是為了他那點武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