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懷州
懷州,位於靈州之南,東靠海,西邊是柴州,南邊是周國南方最大的鄰國屏蘭。懷州共有六城:火鏡城、銘城接壤南方的屏蘭,慶德城北接靈州,懷州城位於中心略靠東邊,麵對大海,與西邊柴州接壤的是興農城、公主城。懷州地勢北高南低,北方和靈州交接的慶德城周圍幾乎全是山地,公主城、懷州城附近也有半數地方是山地,其它大多數地方都是平緩的平原地帶。
從靈州到懷州城走大路必須經過樂城、慶德城、公主城,然後才能到達。吳憂他們走的就是這條大路。一路之上都有懷州士兵的嚴密盤查。因為靈州戰爭不斷,所以原本許多在靈州、淄州之間做買賣的商人都改走相對平靜的懷州路線。雖然關卡比較多,稅也較重,但總比朝不保夕的靈州強,再加上一些因為戰亂而背井離鄉的難民也通過這條路湧向懷州,所以通往懷州的大道反而比平時繁忙得多。這些人大多行色匆匆,快馬加鞭趕路的也不在少數。吳憂等人就是混在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路無驚無險地來到了懷州。
吳憂等六人分成三撥行動。楊影和紀冰清先行,吳憂阮君居中,清風和鳴鳳壓後,互相照應。不顧阮君的反對,吳憂給阮君弄了一輛馬車坐著,車夫是虎衛軍一名小隊長,叫做胡強,為人十分精明幹練。對外則稱阮君是吳憂的侍妾。對此吳憂是這樣解釋的:一個富家公子(吳憂)不可能隨隨便便帶著自己的老婆這樣匆匆趕路,合理的做法就是像現在,帶個侍妾趕路的話就誰都不會懷疑了,這種風氣眼下倒是挺流行的,不少富商都是攜美出遊。當然內眷不可以拋頭露麵,所以要坐馬車。這也和當時上流社會一些風氣有關係,不少人拉攏關係,賄賂官員就是采用贈送侍妾的辦法,還美其名曰“風雅”。那些豪門子弟出門有成群的侍妾丫鬟跟隨也很常見。
現在阮香的名聲遍及周國各地,見過她容貌的人也不在少數,阮君的容貌和阮香一樣,難保不會被人認出來,又不可以整天蒙著麵,所以吳憂才想出這個辦法。雖然阮君覺得叫侍妾什麽的有辱身份,不過她也沒什麽更好的主意,隻好按吳憂說的,成天坐在馬車裏打瞌睡。遇到盤查的士兵時,全都由吳憂上去應付,倒也順利。
路上非止一日,來到懷州城,城門口處盤查更嚴。雖然懷州還沒有卷入靈州戰事,但戰爭的陰影顯然籠罩在懷州,一路上為數眾多的士兵給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等待著進城的人排成了一條長龍,緩緩地向前蠕動著。偶爾會有那麽一兩個形跡可疑的人被城防軍帶走。
楊影和紀冰清走到城門那裏就被攔住了。負責檢查行人的士兵本來已經讓兩人過去了,不過負責的軍官卻叫住了兩人,他仔細打量著兩個人。這個軍官是個久經戰陣的老兵了,有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那些可疑的人物倒有大半是他揪出來的。這種佩刀帶劍的江湖人物他每天也見得不少,不過這兩個人總讓他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也許是兩人身上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殺氣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那是一種經曆過戰陣的人特有的殺氣,不同於普通江湖人物那種草莽之氣。不管怎麽樣,既然身負城門重任,還是問一問保險一點。不過看這兩人也是不太好惹的樣子,說話自然就客氣了幾分。
“兩位從哪裏來?來懷州有何貴幹?”
楊影行個禮道:“回大人話,小人本是柴州人,這是舍妹。一向在靈州討生活,不想靈州迭遭戰亂,小人本錢蝕盡,隻好和妹子一起來懷州投奔親戚。因為路上不太平,所以帶了兵器防身。”
那軍官見他說話客氣有禮,又一口一個大人,心裏已經有幾分歡喜,又追問一句:“不知道你那親戚住在懷州城什麽地方?做何營生?”
楊影他們來懷州之前就早已料到這種問題,也早有準備。不急不忙道:“小人前來投奔叔叔,他名叫何三,在懷州開了一家布鋪,店麵就在懷州東市上。曾經幾次捎信讓我們兄妹來給他幫忙,我們怕麻煩他一直沒有過來。”說著掏出一封信來,道:“這是他最近給我們寫的信。”
那軍官看了看信,上麵字跡粗陋潦草,看起來是沒讀過多少書的人寫的字,也沒什麽問題。最後他決定放他們一馬,不過還是用警告的語氣道:“你們在懷州城最好本本分分做生意,不要弄出別的事情來,我也不好交代。還有找到固定住處要到城防處登記一下,不然會被當作流民驅逐的。”
楊影連連稱謝,拉著已經有點不耐煩的紀冰清行禮後進城了。
這時候人群一陣**,一個大嗓門正在嗬斥:“喂,你們這幫賤民趕緊給我閃開,大爺我進城還有急事呢!”
正是騎著高頭大馬,護著阮君馬車,做富家子弟打扮的吳憂。
那軍官皺了皺眉頭,這種富家子弟就是這樣,有幾個錢就耀武揚威,這種人他見多了。吳憂和馬車已經推開人群,走到了近前。吳憂連馬都不下,鼻孔朝天,丟下一塊銀子道:“快點兒,大爺有急事。”
看著士兵們露出了垂涎的眼神,那軍官鄙夷地看了神氣活現的吳憂一眼,腳一抬,將那銀子踢飛回馬上,正好落回吳憂的手心裏,吳憂一愕。軍官輕蔑地道:“有錢便了不起麽,老子偏偏不吃這一套!” 周圍那些剛才被吳憂強行擠到一邊的民眾不禁大聲喝起采來。
吳憂憋紅了臉,老羞成怒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軍官朗聲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景虎便是我,你不要認岔了。”
吳憂縱馬上前,撞開檢查的士兵,一邊回頭恨恨道:“景虎,我記著你了,我老丈人就是這懷州城守的姑父,咱們走著瞧!走著瞧!”說到最後已經是色厲內荏。急急進城去了。
景虎啐了一口道:“狐假虎威的東西!”不再理會他,又開始注意後邊的人了。
馬車進了城,阮君探頭向吳憂做個鬼臉道:“大哥剛才的表演好生令人作嘔。”
吳憂笑道:“這種自以為是剛直不阿的軍官就得這樣對付他。不這樣的話又要多費不少手腳,萬一他堅持要檢查馬車,咱們可不好說話。這樣那景虎在眾人麵前露了臉,反而忘了檢查咱們不是嗎?咱們雙方都得利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阮君啐道:“就你鬼點子多。”
六人在一家叫仙客來的客棧會合。這家客棧的老板是阮香安插的人,叫呼保義,看起來是個圓頭滑腦的生意人,和他們對上了暗號之後,這位老板立刻換了一副麵孔,收起了應酬的笑容,對他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們跟他走。楊影主動留下觀察外邊的動靜,清風、鳴鳳雖然好奇,不過也知道這種隱秘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也主動留下了。
呼保義那凝重的表情仿佛影響了每一個人,沒人說話。呼保義掏出鑰匙打開厚重的鐵門,連續過了三道門,他們停下來的時候,至少已經位於地下二十米深的地方了。七轉八拐之後,四人來到地下一間密室,這密室倒也不大,隻有二十平米左右大小擺設也很簡單:一桌、一櫃,地上滿鋪著地毯,還有幾個供人坐的蒲團。呼保義停了下來,這個地下室雖然位於地下很深的地方,但是有良好的通氣裝置,所以並不覺得氣悶,沿路的走廊都有明亮的照明裝置。
四個人進了密室,雖然已經可以確定沒有外人了,呼保義還是謹慎地再次檢查了一下,接著他輕輕轉動了一下木桌上一個花瓶,一個隔絕內外的法陣發動,將密室與外界徹底隔絕起來。吳憂簡單介紹了靈州來的幾個人。
呼保義朝著阮君納頭便拜,道:“參見小姐!”
阮君急忙站起來道:“不必多禮。”她這些年雲遊四方,大多時間都是孑然一身,把這些禮數什麽的早就看得淡了,呼保義行此大禮還真讓她不太適應。
呼保義堅持叩拜了才道:“屬下是靈州軍阮王爺麾下,一直負責懷州方麵的情報聯絡,王爺殉城之後,我等憂心如焚,幸得郡主不棄,還記得我們這些人,跟郡主聯係上,我們欣喜萬分,願為郡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看他的神情,顯然是把阮君當成了阮香的樣子。阮君忙道:“我不是……”
呼保義深有理解地道:“屬下明白,屬下不會亂講的。”
弄得阮君倒是哭笑不得。紀冰清插話道:“這位確實是阮君小姐,不是那個……阮香郡主,你弄錯了。”
呼保義不再爭辯這個問題。阮香雖然派人跟他聯係,不過沒有說來得具體是誰。他雖然心裏認定了是阮香親自來了,見對方一再否認,他認為顯然是有什麽隱衷。
呼保義臉色凝重道:“懷州軍調兵遣將,意欲不利於靈州是肯定的了。各位此來隻怕是有些凶險。”
吳憂道:“我們既然來了,自然有準備。不知懷州人物如何?”
呼保義道:“懷州刺史劉向喜好結交奇人異士,禮賢下士,手下頗有幾個能人。懷州有幾句話專說這幾個佼佼者:文田矯,武井麟,師夢葦,友德民,籌算林清泉,定計百裏慕。說的就是劉向手下的六個出色人物。這田矯是劉向深為倚重的策士,治理內政方麵很有一套,此人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廉潔自律,擅斷疑獄,在懷州頗有令譽。
“井麟是懷州頭號猛將,在去年的京城比武大會上僅以一招之差敗給了張靜齋手下的大將薩都,奪得了第二名,此人武藝精湛,使八十斤銅棍,有萬夫不當之勇,又兼熟讀兵法韜略,有大將之才,不是那種魯莽武夫可比。在劉向與劉凱爭位的戰爭中打過幾個漂亮仗,深得劉向器重。現在樂城前線總督軍務的就是此人。
“劉夢葦,懷州高賢,劉向以師事之,此人行事一向低調,不怎麽拋頭露麵,多數時間過著隱居生活,不過劉向有大事必定找他商議。據聞此人是個文武全才的人物。他的意見對劉向的決定有很大的影響。
“許德民,與劉夢葦齊名,不同於劉夢葦的低調,他主動出仕投奔劉向,是劉向的重要謀士。這人才高心傲,和懷州其他人相處不來,獨與劉向談得來。而且此人詩文俱佳,經常與劉向互相唱和,劉向不以下屬視之,稱之為友,身分地位淩駕於懷州其它謀士之上。
“林清泉、百裏慕各有專長,都是難得的人才,是懷州軍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和井麟配合默契,這幾個人在一起,絕對是難啃的硬骨頭。
“除了這些人之外,劉向手下還收留了不少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比如惡名昭著的橫山五虎等人。我多方刺探得知,這些人專門為劉向暗中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懷州人稱之為‘爪牙’。‘爪牙’掌管的暗探組織在懷州幾乎無孔不入,懷州人對他們也是敢怒不敢言。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們在懷州要小心防範的是這些人。”
一時間屋裏靜悄悄的,阮君先打破沉默問道:“你可知道我大姐情況怎樣了?”見呼保義麵帶猶豫之色,阮君有點急了,離座而起道:“是不是我大姐出了什麽意外?”
呼保義斟酌詞句道:“屬下最後一次在公共場合見到寧小姐是一年前,最近一次聽說寧小姐消息是一個月之前。有謠言說……說寧小姐……”
阮君急道:“我大姐怎樣了?”
呼保義跪下道:“小人不敢說。”
吳憂握住阮君的手,阻止阮君繼續追問,柔聲對阮君道:“那些無稽謠言不聽也罷。我們回頭自行查探罷了。畢竟眼見為實,不必理會謠言。”又對呼保義道:“麻煩您指點我們去刺史府道路。”
呼保義欲言又止,停了半晌方道:“先生莫非要去探那刺史府?此事萬萬行不得!那刺史府防衛森嚴,又是‘爪牙’總部所在,常人都不敢靠近。說來慚愧,我曾經幾次派精幹弟兄前去刺探,結果……唉,一個也沒有回來。我也曾親自出馬,不過還沒有接近刺史府百米就被人發覺,要不是兩個弟兄拚死引開追兵,我恐怕也不能坐在這裏安心同各位講話了。”
紀冰清問道:“什麽人這樣厲害,居然可以相距百步就感知敵人?”
阮君道:“恐怕是一種用於預警的法陣。我曾經聽師父說過,如果是法力強大的法師甚至可以布設方圓數裏的這種預警法陣。”
紀冰清好奇道:“那你可以布設多遠?”
阮君麵露愧色道:“我隻能設置不到五十米的警戒,而且隻能維持兩個小時。這麽看來劉向手下必定還有強大的法師助陣,在他的警戒範圍內,我沒有把握避過這個法師的耳目。”
吳憂笑道:“隻要咱們想辦法,沒有做不到的事情。我有一條計策在此,不過需要大家的配合。”
當下讓呼保義去叫楊影等人下來,順便去做一些準備。阮君和紀冰清都想聽聽吳憂的計策,不過吳憂堅決不說,隻道說出來就不靈了。不一刻,楊影、清風、鳴鳳三人來到,吳憂吩咐幾人分頭行事。
楊影隱約猜到一些,有點擔憂地問道:“吳兄此計是否太險?萬一……”
吳憂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有七成把握達成此計,若再加上你們的配合,可保收到全功。關鍵是你們發動的時機,我們分頭行事之後,短期內不再聯係,你們要隨機應變,不必死守一個時間,當斷則斷,此計成功與否可以說全仗你們了。”
楊影向吳憂拱手道:“自靈州出來時郡主一再吩咐不可讓先生身處險境,然而楊影自忖無論是智計還是應變都遠不及先生,隻能盡力完成先生的計劃,希望先生早離險境。”
吳憂忙還禮道:“楊兄說哪裏話,咱們都是為了振興大周,你我還是以兄弟相稱,不要叫先生什麽的那麽生分。”
楊影謝道:“楊影確實是對先生佩服,先生智略過人,膽識超群,楊影自問不及,不敢以兄自居。”
吳憂無奈道:“你大我小,我叫你一聲大哥也是應當的麽。算了,現在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我們時間緊迫,大家開始行動吧。小心點兒‘爪牙’的暗探組織,這些家夥恐怕實力遠在我們估計之上。”
楊影躬身領命。紀冰清等四人都是大眼瞪小眼,不太明白兩人剛才那番話是什麽意思。
吳憂心中卻知道,楊影從這時候起,對自己才算真正敬服了。
當下眾人各按吳憂吩咐行動,分頭離開。
不一會兒,呼保義回到密室,密室內隻剩下了吳憂和呼保義兩人。
吳憂想了片刻才緩緩對呼保義道:“剛才我沒讓阮君問,就怕她知道結果會受不了,現在我想確認一下寧小姐的事情。”
呼保義道:“有流言說——說寧小姐就是‘爪牙’的頭目。不過誰也沒有見過‘爪牙’的頭目,雖然可以肯定是一個年輕女子,不過不能肯定就是……”
吳憂拳頭猛然收緊,在木桌上留下了五道深深的劃痕,呼保義知趣地住嘴不再說下去。室內一時陷入沉默的氣氛之中。
過了一會兒,吳憂長歎一聲道:“罷了,竟然真的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呼保義勸道:“先生且請寬懷,若果真如此,為了大周的中興,隻好大義滅親。”
吳憂轉向呼保義,盯了他良久,直看得呼保義心裏七上八下。
吳憂用一種聽起來好像很遙遠的聲音慢慢道:“那就這樣吧,依計行事吧。”整理一下衣服,卻沒注意到桌子上木頭茬子劃破了手掌,血正慢慢滴下來,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呼保義看著吳憂的背影,歎了一口氣,心道:吳先生雖然智計過人,但狠辣方麵似乎略有不足,雖料到了人心險惡,卻終究不願相信。看來他還是缺乏曆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