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排雲

聖武二七三年七月,薩都在格爾木戰役中全殲吉州軍主力五萬人,隨後輕取吉州。晏彥投降。經過一年的苦戰,唐軍在西線取得了全麵勝利。這一場勝利來得如此及時,雖然不至於讓唐軍完全走出燕州慘敗的陰影,卻多少抵消了不少負麵影響,給唐軍多少挽回了些許顏麵。本來因為燕州慘敗而震蕩起來的朝堂公卿們,再一次偃旗息鼓,乖乖臣服於張靜齋的權威之下。

在南方,井麟出兵五萬、楊影出兵三萬,東西夾擊柴州。穆恬欺楊影兵少,命東線各城緊守城隘,自率七萬軍迎戰楊影,試圖利用內線的優勢將兩枝軍各個擊破。七月三十日,兩軍會戰於上瀧川。開州軍占據了山口布陣,楊影以兩萬五千軍正麵列陣,以楊恭率三千青龍營精兵潛伏在柴州軍陣後。唐貴則是統帥兩千朱雀營騎兵——也是楊影這次出征所帶的全部騎兵——等在開州軍陣後,一旦柴州軍敗就投入追擊。

會戰開始後,柴州軍立即憑著兵力優勢對開州步兵方陣展開全線攻擊。隻是柴州各支進攻部隊協同性並不太好,山口前空間又有限,加上開州軍不時發動反擊,因此雖然柴州軍的進攻如潮水一般不斷,每次實際投入的兵力卻不過幾千人。兩軍鏖戰,自晨至午,驕陽似火,參戰將士全都揮汗如雨,整個戰場都散發著汗臭和血腥相摻雜的氣味。

柴州軍的指揮部設在一處高丘上,雖然搭起了高大的涼棚,並且有四個侍女不斷地打扇子,穆恬仍然覺得又潮又熱,心裏焦躁得慌。傳令兵將各部隊進攻情況和傷亡數字流水價報來,隻聽得他煩躁愈甚,似乎這不是在打仗,而是在受刑一般。

仗已經打了四個小時,雙方各有數以千計的戰士倒在了灼熱的土地上。楊影部隊派人打著白旗出來陣前,請求暫時休戰,午飯後再打,雙方趁這段時間各自把死傷戰士拖回本陣。穆恬不準,命令各部隊輪班吃飯休整,進攻不許停頓。命令雖然如此,誰也不肯餓著肚子打仗,所有部隊的進攻陸陸續續都停了下來,將士們開始回營埋鍋造飯。

一絲笑意從楊影唇邊蕩漾開來,現在正是敵軍最疲憊最懈怠的時候。他的開州兵準備的都是冷食,不用生火煮食,剛剛輪換進餐完畢。出擊部隊已經坐在地上休息了一個小時來恢複體力,一直站在前線的士兵坐下來吃飯。

等到柴州士兵紛紛開夥吃飯,楊影命軍隊大聲鼓噪,做出出擊的樣子,柴州官兵忙扔下飯碗迎敵。但開州軍隊按兵不動,並不出擊。如是反複,柴州軍隊知其詐,不再理會。開州軍都已吃完了飯並且輪番休息過了,楊影這才真正發起進攻。柴州軍慌亂沒有戒備。

楊影發動進攻的時候,楊恭所率伏兵也從柴州軍背後冒了出來,兩麵夾擊,柴州軍大亂。楊影信奉的是進攻一旦開始就不要停止,因此這一頓狂衝猛打一直持續到夜裏,將柴州軍殺得屍橫遍野,紛紛奔逃。穆恬隨敗軍逃走。唐貴率輕騎追趕,且行且止,並不急於進攻。一旦柴州軍意圖停下來紮營整頓,立即開始衝鋒,將其打散。追了兩日,人馬疲憊,楊影與楊恭等率主力行軍趕上,再次向柴州殘部發起進攻,柴州軍經過沒日沒夜的奔逃,早已沒了鬥誌,大部投降。上瀧川戰役以開州軍全勝而告終。此役柴州軍傷亡五千,被俘五萬人。火月城被開州軍占領。柴州西麵門戶洞開。

楊影欲繼續進兵,俞城諫道:“柴州新敗,尚有實力。此時若繼續進攻,穆恬必然堅守不出,強攻得不償失。若彼再出奇兵抄劫我糧道,我軍兵少,新附之軍軍心不穩,恐生異變。不如索要重金,先退軍靜觀其變。井麟若聽聞我軍以三萬兵擊敗柴州七萬軍,必然輕視柴州,加緊進攻,咱們坐山觀虎鬥,就中取利,何如?”

楊影稱善。於是遣使與穆恬談判。穆恬現在如驚弓之鳥,開州肯主動撤軍最好不過,對開州開出的勒索條件盡量滿足。開州獲得了白銀五十萬兩、馬一千匹、絲帛兩萬匹、鎧甲三千具、茶三千擔、漆一千桶等“補償”。作為交換,開州軍放還全部俘虜,讓出火月城。在放還俘虜的時候,楊影耍了個心眼,隻放了一半俘虜兩萬多人,謊稱這就是全部俘虜了。穆恬吃了個啞巴虧,也隻好忍氣吞聲。

井麟聽說上瀧川之戰的結果後,果然加快了進攻的步伐,他並不知道楊影不但已經抽身而退,而且還釋放了大量柴州士兵。井麟在黎城的進攻還算順利,圍城兩月之後拔之。但在對柴州城的進攻中遭遇了重大挫折,柴州軍的抵抗比預想中激烈的多,而且柴州精銳全軍覆沒的說法似乎也並不可信,開州盟軍更是不見蹤影。不過這時候井麟已然是騎虎難下,隻得從懷州繼續調兵增援,以期能夠獨立拿下柴州。但戰況一直綿延下去,雖然付出了很大的犧牲,懷州軍隊卻遲遲不能攻下柴州,而這時柴南四郡百花、懷遠、安遠、帖力四城太守已經集合了郡兵,紛紛趕來救援柴州。井麟分出一萬兵與大將後宄,使其擔任阻擊任務。

後宄出兵後在野雞洞、桃花洞分別伏擊了帖力城、懷遠城的援軍,並順利將其擊潰。在母子山遭遇安遠軍,兩軍硬撼,後宄險勝。經過連番戰鬥,後宄部屬兵力損耗巨大,難以為繼,不得不請求井麟派兵支援。井麟要保持對柴州的壓力,還要維係交通線,兵力也是捉襟見肘,因此隻為後宄補充了一千生力軍。仍令其無論如何也要擊敗最後一支百花城援軍。百花城太守裘長壽是一員老將,當初追隨穆恬的父兄征戰,頗有功績,以善於用兵稱。後宄忐忑,力請井麟增兵,井麟不予。

九月十五,百花軍與後宄軍大戰五蠻溪,戰鬥持續了兩日,後宄兵力不支,且戰且退,在牯牛嶺軍隊全麵崩潰,後宄攀山越嶺,孤身逃脫。因恐見誅,不敢回懷州,卻徑投開州而去。楊影獲後宄,大喜,細細詢問懷、柴兩軍情況。

後宄道:“柴州城內有兩萬軍,加上裘長壽的兩萬援軍不過四萬,與懷州軍基本持平,依然是誰也不能奈何誰。若裘長壽果然不負其名聲的話,當不救柴州,走乾遠城,集中兵力,會攻黎城,切斷懷州的補給線,這樣井麟不戰自退。”

楊影笑道:“這兩家是拚出真火來了。不過這不幹我們的事。柴南四郡現在想必兵力很薄弱吧?”

後宄請為先鋒將,楊影予其一千開州本部軍,五千柴州降軍,使為前鋒。

後宄使柴州降軍賺開百花城門,一擁而入,占了百花城,隨後繼續向東急行軍,先後攻克懷遠、安遠。楊影壯之,道:“此誠飛將軍也!”以本部兵兩千增益之,使其安守安遠,督造艦船,等待大軍。

柴北。

裘長壽果然如後宄所料,會合乾遠城守軍五千人,進攻黎城。井麟擔心後路被切斷,於是遣使入柴州與穆恬議和道:“我們都受了楊影小子的愚弄,相互征戰不休,卻讓開州坐收漁翁之利。不如兩家罷兵,一起對付楊影。”穆恬然之。於是派使者召回裘長壽進攻黎城的軍隊。

裘長壽拒不奉命,怒道:“將士們浴血奮戰,眼看就能攻下黎城,懷州鼠輩畏懼被殲滅,所以才佯裝和談,這樣的謊言也能相信麽?”使者擔心因為裘長壽一個人的緣故影響和談大局,於是誅殺裘長壽。柴州軍嘩然。

井麟笑道,“此人一去,我複何憂!”以井奐為將,攻擊黎城附近的柴州軍,皆擊潰之。既解黎城之圍,複困柴州。穆恬既恨懷州背信棄義,又悔殺大將,威信掃地,心灰意冷,不顧將士死活,整日縱情酒色。守城將士軍心渙散,越城逃亡者愈眾,穆恬仍不理會。圍城持續到年底,守城將士已經不滿萬人,城外的懷州軍愈見增多。

井麟複遣使者入城勸說穆恬道:“使君何必苦守孤城?不如且降,還能做個安樂鄉公。井將軍保證,凡城內屬於將軍的私人財物,入城後絕不取分毫。”

穆恬冷笑道:“這柴州土地百姓都是我家家當,井麟說占不也占了?這當如何算?”

使者惱羞成怒,說話也不再客氣,道:“如今你已是窮途末路,將士離心,幾千人困守孤城,最終還是逃不脫敗亡的命運,柴州百姓跟著你不過是多受罪罷了。”

穆恬大怒,命割去使者鼻子耳朵,逐出城外。

井麟見穆恬不肯投降,也不再客氣,發動全軍攻城。聖武二七四年二月,柴州城被攻破,穆恬死於亂軍之中,穆氏一支斷絕。柴州自此滅亡。聽聞柴州滅亡,帖力城投降楊影。開州軍隨即揮軍北上,降服乾遠、火月二城。因此當井麟的軍隊來到這兩城城下的時候,兩城早已換了主人。井麟大怒,遣使責問楊影,為何背信棄義。

楊影答複使者道:“原本約定確是一家一半,隻是並未曾規定我隻能打江南的城,懷州隻打江北的城——先前我軍占領火月城,擊敗柴州軍主力的時候,也沒見將軍來責問罷?何況這兩城也是我軍將士浴血奮戰打下來的,若想要回,亦未嚐不可,每一城用白銀一百萬兩來贖好了。聽說井將軍攻克柴州倒是發了一筆財,從牙縫兒裏省出一點兒來,大家都沾光,不是皆大歡喜嗎?”

使者又要求將後宄交還懷州。

楊影道:“良禽擇木而棲,懷州既然留不住後將軍,那麽在我這裏供職也是一樣。”

使者拂袖而去。

俞城諫道:“主公剛才把話說得太絕了,井麟恐怕咽不下這口氣。懷州若是全軍來攻,隻怕不好應付。”

楊影道:“我軍養精蓄銳半年,敵軍在柴州城下苦捱了半年;我軍以逸待勞,敵軍遠來疲憊;我軍將士皆是一時精銳,敵軍則是久戰疲憊之師。我軍物資充裕,又得了後宄將軍這等深識地理精通兵法的良將,井麟本來物資就少,半年征戰消耗基本見底,精兵悍卒多摧折在柴北的堅城之下。綜合以上種種,我敢保證他不敢與我爭戰,這口氣就讓他憋著吧。”說完大笑。

眾將都笑,唯獨俞城依然不依不饒道:“主公!若是在開州本埠,有此數利,自當無往而不利,城亦無話可說。但現在柴州新喪主君,人心惶惶之際,最易引發動亂,我軍兵少,柴州降軍又不可深信,若井麟果然孤注一擲要與主公爭柴州的話,他一定不惜血本在開南挑唆大規模的暴亂,大不了就是兩敗俱傷,卻是把好好一樁事情做壞了。俗語說‘我吃肉你喝湯’,現在咱們的進展已經遠遠超過了預期,可以說咱們把肉都給吃了,隻剩下根硬骨頭留給井麟,雖說是迫於不得已,但井麟還是老老實實把骨頭給啃了。從道義上來說,咱們也不應讓盟友光出力卻撈不著什麽好處。我看就算不能全還給他,給他幾個郡縣,麵子上過得去也就算了。”

楊影道:“千金可與,寸土必爭!先生之言迂腐了。”遂不聽俞城之言。以後宄為安遠太守,同時加強火月城和乾遠城的防禦。

井麟聽了使者回稟,憤怒不已,便欲起兵攻打開州軍。

謀士田家道:“將軍,我軍方克堅城,糧草不繼,將士疲憊,兵疲意沮,柴州新服之地,民心動蕩,不可輕易興兵。”

井麟怒道:“難道便任那小子欺淩不成?”

田家道:“我想楊影也是看準了將軍不敢將他怎樣才敢如此。現在不如休養生息,靜觀其變,待彼有內憂外患之時趁隙進兵。”

井奐斥道:“迂腐之言!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豈可任人擺布!我有兩策可使楊影小子自食其果。第一派間諜散入柴南,挑唆柴州餘部叛亂;第二聯絡南蠻王蒙勇,使其攻擊開州盟友呼蘭,彼攻之於南,我當應之於北,使開州軍不得救援。”

井麟道:“此計大善。”即命人前去辦理。

議事結束後,井奐單獨麵見井麟道:“父親,孩兒還有一計,剛才在軍議時沒有說,人多嘴雜怕走漏了消息。開州奪我地誠然可恨,最可恨卻是那後宄叛逃開州,現在居太守之職,明顯往咱們眼裏揉沙子。此仇不報非君子。孩兒願親提精兵三千,偷襲安遠,擒拿後宄。”

井麟道:“可有把握?”

井奐傲然笑道:“後宄這廝,我還不放在眼裏。安遠城兵力我也摸清楚了,有開州本部軍兩千多,原來柴州降軍四五千。柴州兵可以不論,開州本部軍也並非楊影的嫡係精銳。有心算無心,我有把握。”

井麟道:“白江天險卻是難渡。”

井奐道:“我已做了準備。父親接應我便是。”

三月,在懷州間諜的鼓動下,柴州豪強發起大規模的叛亂,雖然這些動亂被很快鎮壓,但柴南開州軍隊不得不增加地方駐屯軍的比例,其兵力進一步分散了。不久,屏蘭情報網傳來警訊,南蠻王蒙勇正在躍躍欲試進攻呼蘭,柴南麵臨著直接威脅。楊影將情報轉東方玉行營,命其相機而動,一旦南蠻軍進攻呼蘭,東方玉就在西麵發動牽製性進攻,減輕東線壓力。

就在楊影忙亂的時候,又傳來噩耗:井奐率三千軍順流放排而下,奇襲安遠,後宄措不及防,被井奐擒殺。兩千多開州軍被柴州降軍拖累,全軍潰散,亂兵燒殺搶掠兩日後揚長而去。開州援軍隻見到了一座殘破不堪的城池。其後井奐率軍在開南四處遊擊,肆意蹂躪守備不嚴的州郡,剛剛平息的戰火又熊熊燃燒起來,柴州降軍反叛、跟從搶劫者甚多。

或有人建議楊影盡殺柴州降軍。楊影問於俞城,俞城道:“懷州倒行逆施,百姓憤恨。叛亂固然規模很大,沒有百姓的支持卻很容易撲滅。若因局勢混亂就胡亂殺人的話,將失去民心。懷州這招雖然狠毒,卻相當於給主公幫忙,主公正應該趁機收拾柴南民心,讓他們將主公的仁德向柴北、向懷州傳播。這對於主公的大業有利無害。”

楊影然之,分遣諸將領兵平叛,曆時三月,叛亂平息。柴南百姓奉牛酒款待平亂軍。楊影喜道:“信夫!俞先生之言大善。”

井麟父子見柴南再也無法掀起風浪,大軍也已完成了休整,便又起兵攻擊乾遠城。守將唐禮兵少,一麵堅守,一麵急向楊影求救。

楊影計算,要全麵集中兵力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唐禮估計守不到那個時候,便與眾將商議,欲先率一部兵力馳援乾遠城,餘部待完成集結後再出發。

楊恭反對道:“乾遠依山帶水,地勢險峻,足以固守,為什麽要因為擔心而分散兵力呢?我軍兵力本來就較敵軍為少,一再分散的話,哪一支軍隊都不足以形成打擊力量,我反對分兵。”

楊影聽從,嚴令唐禮死守乾遠城。七月,開州派來生力軍五千,楊影軍隊亦集結完畢,於是前往救援乾遠城。這時適逢懷州刺史劉向不滿井氏父子專權,以胡猛焱為將,起兵討伐懷北,井麟匆匆撤兵,回救老巢。留井奐鎮守柴州,總督柴州諸路軍。楊影也不十分逼迫。南蠻王蒙勇聽說井麟招呼都不打一個就撤兵跑了,根本不管什麽夾擊開州的計劃。有心自己出兵,卻是孤掌難鳴,後麵又有東方玉虎視眈眈,隻好放棄攻打呼蘭的計劃。

聖京,聖武二七三年秋,唐公世子張瀲幕府中招募了一名名叫楚芳的幕僚。“跛子楚芳”這是他的外號,這人以絕頂的聰慧很快就從幕僚中脫穎而出,受到張瀲的重用。汲取了上一次所有親信都被放逐的教訓,這一次張瀲壓根兒就不對張靜齋提起自己幕府的任何情況。張靜齋自從燕州大敗之後,意誌頗顯消沉,也沒空過問張瀲的幕府情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