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輕鴻

聖武二六八年十月,聖京秋獮。

這種大規模的圍獵活動是從張靜齋的雲州軍進京之後才逐漸風行的。每隔幾個月,聖京都會以皇室名義組織幾千上萬人的大型圍獵。而貴族、大臣們私人組織的幾十上百人的小型圍獵更多。民間尚武之風由此而始。

皇室狩獵專用的狩獵林苑就是聖京著名的雲中苑。這座位於聖京西郊的皇家林苑經過周朝曆代皇帝的整修擴充,總麵積達一千多平方公裏,跨京西雲水、碭石兩縣。內有皇家離宮別院二十七座,皇家園林六座,山水環繞,池沼縱橫,樹木蔥鬱,有本地的各種飛禽走獸,也有周各地或者國外進貢來的各種珍禽異獸。曆史上圍繞著雲中苑是否應對平民開放有過幾次爭論,但最終這裏還是作為皇家的獵場被保留下來,成為普通百姓不能涉足的禁地。

雲中苑除了作為皇家獵場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用途就是一座軍事要塞。裏麵長期駐紮著一支五千人的禁軍。這裏構成了聖京西翼的屏障。如果發生戰爭的話,雲中苑能夠提供的糧草、木石不可勝數,而其所提供的戰略空間更是有效防止了聖京被圍城的危險。張靜齋進入聖京之後,將雲中苑駐軍增加至萬人,又在苑外新建軍營,屯集重兵於此,以車騎將軍張靜潔節製諸軍,合稱京西大營。雲中苑作為軍事重地的意義更加加強。

二六八年秋季第一場大型圍獵,皇室成員並沒有參加,這是一場幾乎囊括了張氏部下所有重要官員的圍獵。實際上就算在皇帝參加的圍獵中,皇帝也隻是象征性地射一支箭,表示不忘先祖的勇武精神而已。

張靜齋多日來第一次在公共場合露麵,雖然麵色不好,但他騎在馬背上的身形依然挺拔英武,顯示出剛健的軍人風範,一隻矯捷的獵鷹雄踞在他的左肩上。車騎將軍張靜潔大紅臉膛,虎背熊腰,能征慣戰,是張氏宗族這一代的猛將,跟隨張靜齋東征西討,立下了汗馬功勞。張靜齋的堂兄張靜雅是個胖乎乎的老頭,那一身盔甲似乎隨時都會被他肥胖的身子撐破,其實誰都想不到,就在四年前,張靜雅還是一員驍勇的虎將,身材精瘦,雙臂號稱有千斤之力,當時軍中稱為神力將軍,但進入聖京後,養尊處優的生活讓他的身體像氣球一樣迅速肥胖起來。薩都、田漣、張儉之、張思源等一眾高級武官都是全副武裝,騎馬隨侍。荀卿、劉煒、索清風、張澈等文官自成一隊,他們原不善騎馬,隻能遠遠跟在武將們的後麵,騎馬慢行。不過文人中倒也有不少善射的,雖然限於臂力原因,不能及遠,但射射近處的狐兔還是綽綽有餘的。

中軍官簡要地匯報著這次會獵的路線安排,才聽了一會兒,張靜齋擺擺手道:“我乏了,靜潔,你代我主持這次圍獵罷。”一直跟隨在他馬旁的光頭鷹奴伸手接過了那隻蠢蠢欲動的獵鷹。

張靜潔在馬上躬身領命。張儉之等諸將都露出關切的神色,唯有張思源卻似乎有一絲喜色。“飯桶。”薩都心裏不屑地罵了一句。

大隊人馬將分成幾路進苑。似乎是有意的,張靜潔、張儉之、張思源等都分在一路。薩都本來與田漣等城衛諸將分在一路,不過臨行前一刻,他忽然改變了主意,主動要求和張靜潔等一路。張思源等人本來有所懷疑,但看薩都所帶的從人隻有王破敵一人而已,親兵護衛一個都沒有,這才放下心來。大隊人馬前呼後擁,向雲中苑深處進發。

中午。

經過了一上午的圍獵,不管是將軍們還是士兵都出了一身大汗。薩都箭法如神,對於使用獵鷹、獵犬狩獵十分精通,因此收獲頗豐,共獵得花豹一隻,狼五隻,鹿十隻,麅子十五隻,獐子十五隻,狐狸二十隻,至於鬆鼠、野兔、雉雞之類的小動物薩都不屑於去射殺。薩都一直惋惜沒有射到熊、虎之類的大型動物。

張家諸將收獲也不小,中午紮營的時候,他們選擇了聽濤別院旁的一片山坡地,士兵們興高采烈地開始收集柴火準備燒烤獵物。薩都與王破敵自紮了一個小帳篷,張思源撥給他們幾十個親兵扛抬獵物,也有就近監視之意。

士兵們燒烤獵物的香氣開始彌漫開來,王破敵用探詢的目光注視著薩都,薩都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走向張靜潔、張儉之和張思源三人紮營處。

“三位將軍,薩都久在外州作戰,禮節一向疏慢,幾位不要怪罪才好。”薩都老遠就打著哈哈。

“將軍神威誰不知曉?我等結交都來不及呢。”張靜潔身份地位都超過薩都,所以由張儉之寒暄。

“哈哈,承蒙各位將軍抬舉,那我們就不客氣啦。”薩都原本就沒打算客氣,在馬紮上一屁股坐了下來,王破敵按劍立在他身後。

“軍中男兒,無酒不歡,拿酒來!”薩都大聲道。兩旁數百名侍衛竟沒有一人動彈,都等張靜潔的命令。“令行禁止,好樣的!”薩都絲毫不以為意,望著張靜潔笑道。

“愣著做什麽?拿酒來!今日與薩都將軍一醉方休!”張靜潔豪爽地大笑道。

不一會兒,自有親兵搬來好酒,斟酒時薩都皺眉道:“這小杯怎麽行?又不是娘們兒,換大酒碗來。”

張靜潔笑道:“換大碗來!”親兵乃換過大碗。

薩都端起碗來,一飲而盡,士兵立刻又給滿上,薩都連飲三碗,將碗底一亮道:“薩都遠來是客,先幹三碗為敬。”

張儉之、張思源兩人忙道豈敢,陪了一碗。

四人就著新鮮的烤肉,大碗飲酒,倒不似先前曾有什麽隔閡的。

酒足飯飽,薩都喝了整整一壇白酒,似乎整個人都醉了,他似乎在盯著張靜潔又似乎看著另外兩人道:“張將軍,我很久沒有喝得這麽高興過了。兄弟有句心裏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三張對視一眼,張儉之小心地問道:“將軍有何話講?”其實三張之中以他心計最為深沉。張靜潔是一員猛將,也有野心,心思卻不夠縝密。張思源一心想往上爬,所以所有出頭露麵的髒事全是交給張思源辦。張儉之則出謀劃策,是三人中的智囊。

“我剛從徽州回來,就被主公私下召見。主公說……主公說……”薩都望望周圍環立的親兵。

“不妨事,都是自己人。”張思源插嘴道。

“主公說,你們想造反!”薩都忽然厲聲道,雙眼緊緊鎖住三張。

張思源手中酒碗咣當落地,張靜潔、張儉之也一下愣住,不知如何答對。周圍的親兵驟然緊張起來。手都放在了刀劍柄上。

張靜潔被唬得酒全醒了,結結巴巴地道:“沒有的事情,將軍何出此言呢?”

“哦,不好意思,主公其實隻是說,諸位將軍總在一起遊樂,似乎有結黨之嫌。是我說,難道諸位是想造反?主公說,你何不親自去問問。然後兄弟可就冒昧地來了。車騎將軍坦率的名聲也是京城聞名的,既然他都說了沒有,那就是兄弟琢磨錯了。三位可是大大的忠臣哪。”

張儉之笑道:“全是誤會。”

“既然全是誤會,那麽好辦。三位可否跟著某家走一趟,咱們當麵去跟主公解釋一下,豈不是最好?”薩都似乎不經心地道。

“這……”張儉之沉吟道。張靜潔、張思源都看著他。

“將軍們既然問心無愧,還怕見主公麽?各位也該知道,如果主公當真認為各位想造反,雲州軍法可是最無情的。或者諸位果真以為手握兵權主公就會有所顧忌?”

薩都步步進逼,他是豁出性命做賭注,用話拿三張,若是三張當場翻臉,數百親兵一擁而上,任憑薩都和王破敵本事通天也得被當場剁為肉泥。如果是在關外草原上,薩都不敢冒這個險,但現在薩都賭的就是經過幾年養尊處優的生活之後,他們的膽氣已經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不敢冒這個險。現在薩都也看出來三人中拿主意的還是張儉之。要想壓服三人還得從他身上著手。

張儉之權衡再三,現在就翻臉,他們準備不足,但就這樣屈服,那就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兒了。如今隻有先用拖延的辦法,來個緩兵之計。

“將軍言重了,”張儉之笑道,“我等改日必定去唐公府上謝罪。”

“改日何妨就在今日?主公想必很樂意看到諸位親自去一趟的。薩都也可以在主公麵前擔保,各位決無疑心。要是這麽推三阻四的話,別說主公,我就要懷疑各位心存不軌了。”

張儉之聽了這話,覺得難以對答,隻好對張靜潔使眼色,以張靜潔的身份地位,就算蠻橫無理,薩都也無可奈何,最多埋怨兩句粗人不懂禮數,卻不至於當場翻臉。張儉之的意思是讓張靜潔當場耍橫,不料張靜潔人粗心也粗,硬是沒看出張儉之想讓他做什麽。在那裏呆呆地坐著,一點主意都沒有。

張儉之隻好道:“既然將軍都這樣說了,我們是不能不去了,不過車騎將軍委實有事走不開,禁軍中本應由我值夜。要不這樣,今天就由思源代我值夜,末將陪將軍走一趟便是。”

“如此甚好!”薩都痛快地道,“我看下午的圍獵咱們也不用參加了,這就走吧。”

張儉之心裏突地一跳,懷疑地盯著薩都,薩都急切的行為太過於反常了。

“大人,不是說下午去秦紅兒姑娘那裏麽?”王破敵小聲問了一句,雖然他自認為自己的聲音已經很小了,但在座的四個人還是都聽得清清楚楚。

薩都狠狠地瞪了王破敵一眼,嗬斥道:“我正和將軍們商議正事,你插什麽嘴!站一邊去。”

王破敵訕訕而退,張儉之聞言卻放下心來,他暗笑自己多慮了。因為薩都以勇武名聲煊赫於戰場之上,在政治上從沒有什麽出色表現,鬥心計方麵實在看不出有什麽才能。若是真的有心算計他們三個,應該有更縝密的計劃,當然更加不會當麵跟他們說破。這樣一想,薩都不過是個貪花好色的猛將,張儉之立刻堆上了笑容道:“將軍不必怪責屬下,大家都是男人嘛,誰沒有幾個紅顏知己的?既然將軍今日有事,要不咱們改日?”

“不行!女人算什麽!就今天,就現在!誰也別勸我,誰勸我就是跟我過不去!”薩都幹脆挽起張儉之的胳膊就走,張儉之掙了一下,哪知道薩都雙手如兩把鐵鉗子賽的,張儉之在他手裏就像小雞落進老虎嘴裏,哪裏掙得動?他望望張靜潔、張思源兩人,兩人都不知所措,周圍的親兵得不到他們的命令,也都不敢動手。

“破敵!馬!”薩都大聲吆喝著。趁著剛才被喝退的當兒,王破敵早就結束停當,頂盔貫甲,殺氣騰騰。一聽薩都呼喚,立即將薩都的戰馬牽過來,薩都鬆開了張儉之的手,先將弓箭取在手中,翻身上馬,借著酒意嗬嗬笑道:“三位將軍看俺這把鐵弓,戰場上射殺敵將無數,從無虛發。主公曾讚道,隻要這鐵弓在,天下無人可取薩都性命,也無人可以從這弓下逃得性命。不是俺誇口,在徽州之時,光是這弓箭便取了徽州上將十數人的性命。不過俺這弓從來隻殺有名上將,破敵倒是不挑剔,人如其名,以一當百,那些不入流的都不用我操心。”

周圍張氏親兵都露出驚懼的神色,手也悄悄從刀柄上挪開了。張靜潔露出豔羨的神情。張思源麵如土色,張儉之訕笑道:“將軍神射,天下聞名。”

薩都拎著弓箭,盯著張儉之道:“你還等著我扶你上馬麽?”

張儉之苦笑道:“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末將就跟將軍走一趟罷。”

親兵們還要跟著,張儉之擺擺手道:“罷了,有薩都將軍在,我的安全還用考慮麽?”

張思源追上一步問張儉之道:“將軍還有什麽話說麽?”

“今晚……算了,沒什麽。”張儉之道。

薩都、王破敵、張儉之三人騎馬走遠,張靜潔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張思源卻似乎咂摸出點味道了。

“二哥,”沒有外人的時候,張思源一向這樣稱呼張靜潔,“這薩都今天透著古怪。我三哥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應該沒事,儉之那麽精明。”張靜潔還沒意識到事情到了多嚴重的地步。

不一會兒功夫,王破敵旋風般騎馬轉了回來,對張靜潔、張思源道:“車騎將軍,張副統製,張統製有口信給兩位。”

“什麽事?”張靜潔問道。

“不方便當麵說,就是讓兩位走一趟。這是他交給我的,說是兩位見到這個就會跟我走。”王破敵取出一個布包,張思源接過去之後輕輕一捏,點了一下頭,和張靜潔交換了一個眼色。

“儉之現在哪裏?”張靜潔問道。

“兩位隨我來不就可以見到了?”

“薩都和他在一起?”張靜潔問道。

“當然。兩位可以帶上扈從。”

在數百親兵的簇擁下,張靜潔、張思源隨著薩都走向獵場外麵。

“就是這裏了,兩位請停一下吧。”在一處樹木蔥鬱的山坡前,王破敵駐馬道。

“張儉之呢?”看不到人,張靜潔有些疑惑。

“張將軍!”王破敵朝著山坡大呼道。

隨著王破敵的呼喊聲,山坡後麵大隊人馬轉了出來,張儉之、薩都並騎而行。

“儉之,你這是……”張靜潔驚疑地道。

“叛賊!我已向唐公舉報了你們的叛亂行為,現在就協同薩都將軍將你們捉拿歸案,你們最好是立即放下武器投降。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張儉之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張靜潔張思源定睛一看,新出現的士兵正是穿著禁軍的服色,兩人不禁大驚失色。

張靜潔大罵道:“張儉之你個王八蛋,枉我還把你當兄弟。”

張思源見狀,撲通一聲跪在地下,痛哭流涕道:“三哥哎三哥!我哪兒敢造反呢?薩都將軍!薩都將軍!我是被迫的我舉報,我反正,都是張靜潔這孫子……”

“啊呸!”張靜潔大怒欲狂,掣劍就要殺張思源。

薩都將手中鐵弓指向張靜潔道:“將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得好。否則咱家的弓箭可不留情麵。”

張靜潔絕望地看了看背叛的二張,轉頭對數百名親兵道:“你們也背叛我了麽?”

這些曾跟他出生入死的士兵都是他的雲州舊部,全是鐵錚錚的好漢,當下眾親兵紛紛道:“誓死衛護將軍!”“我等決不背叛將軍!”

張靜潔感動地道:“有各位好兄弟在,我張靜潔死也不怕了!薩都,我早聽說你是一條好漢,你有種和我單挑麽?”

薩都道:“若是在戰場上,我將很樂意接受你的挑戰,但現在,將軍是身犯國法,你要麽拒捕,要麽束手就擒,我不會接受一個叛逆的挑戰。我勇武的名聲是在戰場上得來,用不著在你身上證明。”

張靜潔怒道:“你口口聲聲叛逆叛逆,我犯了什麽罪?我乃堂堂車騎將軍,隻有天子能定我的罪。要是張靜齋要殺我,你讓他自己來!”

“這些話,你自己與主公分辯。但是如果你現在就拒捕的話,你永遠都沒有機會了。張儉之,你知道該怎麽做。”

“弓箭手預備!”張儉之大喝一聲。數千張硬弓搭上利箭。

“拚了!”張靜潔大喝一聲。他的幾百名親兵刀劍出鞘,衝上前來。

“儉之將軍,請你和我在一起,張靜潔是有名的猛將,情急拚命,別讓他傷了你。”薩都“好心”地挽住了正想趁亂溜走的張儉之,自從離開張靜潔,薩都和張儉之一直寸步不離。薩都又吩咐王破敵,“拿主公大令,立刻調田漣將軍率兵來此,張靜潔發動叛亂,張儉之將軍正在奮力殺賊,但叛軍相當厲害,我們需要支援。”

王破敵得令問道:“調多少人馬?”

“飯桶,謀逆大案,當然是越多越好,越快越好!要是驚動了京西大營,我們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王破敵聞言如飛去了。張儉之隻好收起了自己的小九九。他一直被薩都挾持,本來打算趁亂脫身,順便將薩都和王破敵一起收拾了,這樣進可以蠱惑京西大營為張靜潔報仇,發動真正的叛亂,退可以向張靜齋賣好,自己成了平叛功臣。反正如果張靜潔、薩都、王破敵都被殺的話,死無對證,憑他怎麽說都行。

薩都精明過人,他知道孤身一人根本無法成事,死活拉住了張儉之,這張儉之又奸又滑,絕不能讓他離開自己的視野。現在張靜潔的親兵與張儉之的禁軍廝殺成一團,正好遂了薩都的心意。隻要田漣的大軍一到,他就沒有任何可擔心的事情了。

張靜潔向京西大營方向死命突圍,張儉之卻要死死攔住他,不用薩都提醒,他也知道,張靜潔一旦回到京西大營,他和張思源全都沒有好果子吃。張靜潔不愧是久經沙場的大將,他的親兵也都是百戰精銳,數倍於他們的禁軍士兵竟然攔不住他們。張靜潔身背數箭,大呼酣戰,殺得禁軍士兵節節後退,眼看接近樹林。要是被他們逃進樹林,那再加上幾倍的士兵恐怕也拿不住他們。

張儉之見勢不好,忙叫張思源放箭。張思源人品雖低劣,卻是一身好武藝,箭術尤其出色。張思源亦知道這是緊要關頭,彎弓搭箭,一箭先射倒張靜潔座下馬,再一箭射中張靜潔膝彎,張靜潔單膝跪地,自己折斷了箭杆,他的親兵們迅速圍上去,將他遮蓋起來。不讓張思源再有放箭的機會。但張靜潔落馬,他們衝擊的腳步放慢下來,隻這麽一緩的功夫,禁軍士兵再次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住張靜潔和他的親兵。

戰鬥持續了約一個小時,張靜潔的親兵傷亡殆盡,在他們的殊死攻擊之下,禁軍士兵卻也遭受了數倍於敵的傷亡。

戰鬥將將結束的時候,山坡後揚起了大片煙塵,急驟的馬蹄聲響起,薩都喜道:“援兵到了!”張儉之、張思源兩人表情古怪,不知該喜還是悲,張靜潔臉色灰死,渾身是傷,血流如注,靠在一匹死馬身上喘粗氣。十幾名禁軍精壯士兵猛撲上去將他捆綁起來。

“張儉之、張思源二位將軍平叛有功,各位兄弟出力不小,回頭皆有犒賞!”薩都高聲道。隨後對張儉之、張思源道:“還得麻煩兩位將軍跟我走一趟。”

張思源當即答應,張儉之卻道:“薩都將軍,今日事已至此,我們無話可說,不走一趟恐怕也不行了。隻是我想要將軍當著這麽多將士的麵起一個誓,保證唐公不會為難我們兄弟。否則的話,就算立即死在當場,咱們兄弟也拚了。”

薩都望了望張儉之陰沉沉的臉色,毫不猶豫地點了一下頭,朗聲道:“我薩都保證,唐公不會為難兩位,不會追究今日之事。”

張儉之猛然掣出寶劍,一劍將張靜潔刺死,道:“我張儉之對唐公忠心耿耿,今日就處死這叛賊。將軍請代我致意唐公。”

薩都倒沒想到他做事這麽狠絕,現在卻也不便追究其殺人滅口的用心,當下笑笑道:“我們可以走了吧。”心中暗怪王破敵去了這麽久還不回來。明明馬蹄聲已經很近,卻總不見人。

禁軍士兵還要跟上,張儉之道:“不必了,來兩個人抬著張靜潔的屍身就行,我相信薩都將軍不會食言。”

幾個人並騎轉到山後,卻見王破敵和一員白袍小將隻率數十騎,馬尾上綁著樹枝來回馳騁,薩都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原來王破敵奉命去調田漣,不想田漣上午射獵時馬失前蹄,提前回府休息去了。調兵這樣的大事,傳令官不敢自專,回城請示去了。唯有這位名叫呼延明的偏將主動帶了自己部曲五十騎隨王破敵而來,就是這樣,來回也用了一個小時。

以王破敵的想法,自然是立即衝過去加入戰團,而呼延明則另有主意,觀察了一下戰鬥情況之後,呼延明就想出這個辦法震懾敵人。見到薩都、張儉之、張思源等走了過來,王破敵嘿嘿一笑,起先他是死活不信這計策能奏效的,不料真的把二張給騙來了。

張儉之一看卻是大悔,原以為是田漣帶大軍到來,不想卻是被幾十個騎兵蒙騙了。不過現在後退無路,隻好硬著頭皮恭維道:“王將軍好計策。”薩都卻是嚇了一頭冷汗,暗呼僥幸。很難想象如果張儉之看穿田漣大軍沒到會是什麽樣的結果。不過對於呼延明這個年輕的小校還是很讚賞的,培養一下的話,說不定以後就是一員虎將。

次日,唐公府發布了一係列震撼朝野的消息。車騎將軍張靜潔叛變伏誅,抄沒家私,誅殺其兩名幼子,府上其餘人等統統沒入官府為奴。禁軍統製張儉之、副統製張思源被張靜潔所脅迫,但舉報、平叛有功無罪,皆封為列侯,張儉之升任雲州都督,張思源升任燕州製將軍,克日外放赴任。薩都接替張靜潔總領京西大營,世子張瀲兼任禁軍統製,韓青龍為副,荀卿調禁軍兼任參謀官。田漣以玩忽職守去職,張靜雅代之。薩都特別保舉呼延明,不日任命下來,授予呼延明符璽郎一職。隨即聖京大肆搜捕張靜潔逆黨,一時間京城街道一片肅殺。

十一月,張思源在赴任路上被“張靜潔餘黨”刺殺,張靜齋命厚葬之。幾乎同日張儉之遇刺受輕傷,竟不敢去雲州赴任,棄了印綬,變換裝束逃去無蹤。地方官交還其印綬,張靜齋嗟呀不已。

在聖京一角的一個隱秘院落內,須發皆白的索清風長歎一聲,對東方玉道:“調薩都回來竟是錯了。沒想到這薩都有勇有謀,翻手間就平定了這樣一場大風波。張靜潔有勇無謀,張儉之好謀無斷,張思源蠢笨如豬,他們加起來都不是薩都的對手。咱們預料的混戰沒有出現呢。薩都對我成見至深,韓青龍唯張靜齋之命是從,不易挑唆。如今這兩人掌握著京城軍隊,看來從朝堂上扳倒張靜齋終究不可能。”

東方玉微笑道:“當初我便說不能調薩都,你偏不聽。現在聖京鐵板一塊,我們也不可能有什麽作為了吧。看起來隻能從外藩著手,皇帝的眼光其實還是不錯的,如今外藩強盛,指望以聖京製天下,終究不現實。”

“外藩?你是說開州?”

“楊影不是你老早就伏下的棋子麽?”

“本不想到這一步的。”索清風歎道。

東方玉忽然一笑,沒有說話。

索清風奇道:“你想說什麽?”

“紫陽真人,是一步好棋。隻是太陰險了點。說實話,我不喜歡這人。現在目的已經達到,我希望您也不要再和他來往了。這人遲早要壞事的。”東方玉淡淡道。

“我還以為這事情做得隱秘,沒人知道,不想被你看破了。你說得對,依靠這人可不能成事。”索清風亦笑道。

“看看什麽時候找機會出聖京吧。悶了這麽久,我想活動一下筋骨了。”

“不急,總有機會的。”索清風輕輕捶了捶腰,歎道:“就是不知道這把老骨頭還能折騰幾年。我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新的統一王朝的建立。”

“新的王朝?你說得不是周朝的複興麽?”東方玉訝然道。

“周朝已經從骨子裏爛透了。傾坍隻是早晚的事情。”

“您可注意點用詞啊,我東方家可是世代守護周國皇統的。”東方玉戲謔道,沒有半點嚴肅的意思。

“為這個皇朝殉葬?不值得。你看現在群雄並立,哪個還把皇室放在眼裏呢?”

“阮征東。”東方玉毫不猶豫地道。

“她有野心。”索清風評價道。

“你怎麽知道呢?你又沒見過她。”

“觀其行,測其心。從這幾年的所作所為來看,阮香早就不是當年你的小阿妹了。”

“果然如此麽?那她怎對得起……算了,不說她。吳憂如何?”

“此人壽命若長,成就帝業者非他莫屬。”

“他有病?”

“絕症。我看他活不過十年。十年,對於統一一個國家來說太短暫了。可惜了一個英雄啊。”索清風惋惜地道。

“我怎麽就看不出來呢?他真的有絕症?”

“他身上有魔氣。從小帶的,吞血食骨,沒法除根,除非……”索清風道。

“除非什麽?”東方玉追問道。

“跟你說了也不明白。”

“你不說怎麽知道我不明白?”

“真是個執拗的孩子。好吧,我盡量簡單點說。傳說,在從前,東夷有一門獨傳的巫術,應該可以化解這種魔氣。不過必須由族裏的巫女——也就相當於咱們的公主這樣的身份來使用。這門巫術其實也不複雜,卻跟血統有關係。傳說隻有擁有正宗上古大巫皇血統的巫女才能施行。還有種傳說,就是這巫女一生也隻能使用一次。”

“唔,什麽法術這麽邪門?”東方玉很有興趣。

“咳咳,”索清風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才道:“處女的花冠當然隻有一次。這巫術借助的就是這樣的東西。懂了嗎?”

“不懂。”東方玉的眼睛裏一片迷茫。

“早說過你不會懂得的。”索清風一臉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

“咱們剛才說什麽來著,怎麽扯到這上麵來了?”東方玉忽然問道。

“啊呸!”索清風氣哼哼罵了一句,看上去氣得胡子都抖了。

“看把您老給氣得,喝碗涼茶敗敗火吧。”東方玉依舊不急不徐地道,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轉了話題,“您有沒有留意那個叫呼延明的人?”

“無名小卒罷了。”索清風還看不上這樣的小角色。

“這人有膽色,有計謀。應該趁他還沒發達,拉攏一下。以後未嚐不可以為臂助。”

“那,以後再說吧。”站了半天,索清風真的有點累了,東方玉的話,他並沒有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