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周令吏應了一聲,隨後語氣變得低沉:“大人,傷亡的軍士數量剛剛初步統計出來了。”
他低頭看向手上的書冊,書冊好幾頁上,已經記滿了名字。
此時,在他的眼睛這些名字都似乎變成了紅色。
“此次北門城牆防禦戰,包括青壯輔兵在內,我青牙堡參戰的軍士,共有六百四十二人出現傷亡。
“其中陣亡軍士計四百二十二人,重傷軍士八十人,輕傷軍士一百四十人。
“另參戰軍士都有不同程度受傷,醫士們都在盡力醫治。
“不過重傷者,恐怕還會有不少軍士性命堪憂……”
按照周令吏的稟告。
傷亡最大的是後金弓箭手最開始射進來的弓箭。
眾人雖然已經準備好軟壁,但也沒有想到後金弓箭手的箭法有準又狠,十分歹毒。
就那幾波,便有一百七八十人的傷亡。
並且後金弓箭手的射過來的箭矢上都有著倒鉤,入體極深,創口極大,被射入人體後就立即流血,沒有馬上救治的話,便會很快死亡。
而接下來的城頭近戰,戰鬥也十分激烈。
青牙堡這邊完全是拚命的打法。
而對麵的後金兵也不是普通的山賊海賊,被刺傷後不僅不後退害怕,反而激發了凶性,臨死反撲。
戰鬥力十分強悍,往往要付出幾個長槍兵的傷亡,才能將一名後金兵給殺死!
聽完周令吏匯報的傷亡,眾人心中都是沉重無言,咬牙切齒。
一向不說話的朝寧,一拳砸在飯桌上,憤恨不已。
溫越同樣沉默。
這次的守城之戰,的確慘烈。
留在青牙堡的軍士,有四千人,竟然損失了六百多,幾乎是五分之一。
雖然後金損失的也不少,來犯的是一個牛錄,幾乎被打殘了四個牛錄,損失的人數幾乎和青牙堡相同。
放在其他明軍中,這是足以炫耀一生的戰績。
可這是守城戰啊,不是野戰。
即便自己本錢雄厚,可以快速再訓練出軍士來,也經不過如此的消耗。
而且從這場攻防戰來看,其實許多傷亡是可以減少的,但自己和一幹軍官都沒有如此大規模攻城戰的經驗。
溫越自己就算了,前世雖然是個特種兵,但經曆的是現代戰爭,又是小隊作戰,沒有一點古代戰爭的經驗。
祖柏祖季兩人以前隻是親兵,張大春當兵是有段時間,卻隻是一個放炮的。
朝安、朝寧兩兄弟,之前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夜不收。
盧一恩是錦衣衛,同樣沒有經驗。
最有經驗的是趙率教,但不過一個遊擊,手上無兵無權,混了這麽多年,身邊也不過三十幾個家丁。
“唉!戰爭的經驗都是從鮮血和生命中積累而來的,教官沒有欺騙我。”
溫越心中重重歎了一口氣。
良久後,他抬頭對周令吏道:“這些陣亡軍士一定要登記好,對他們家屬一定好好撫恤,重輕傷軍士務必要盡全力醫救,並且戰鬥中有功軍士立即要給予獎賞,提升士氣!”
“大人放心,學生這就安排下去!”
周令吏鄭重點頭。
隨著周令吏轉身離去,望著滿桌的飯菜,沒有人還有進食的欲望。
溫越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說道:“我去看看那些重輕傷軍士。”
眾人立即起身,跟在他的身後。
溫越搖頭道:“你們就不必跟著了,祖柏、祖季,你們去巡視城頭;
“朝安、朝寧,你們去幫忙清點武器、盔甲;
“趙率教,你去看看你的軍士,讓他們休養生息,養足精銳,明日守城就靠他們了。
“至於張大春,你去把你的炮保養好,明日有著重用呢!”
眾人齊道:“是!”
下了城頭,吹著晚風。
溫越有些沉重的腦袋,清醒了一些。
看著城內的忙碌,不停有著青壯男子,以及一些強壯婦女在來回奔走,搬運武器防衛器械。
溫越心裏,有股難以言說的情緒。
如今的青牙堡儼然成為了一個大機器,每個人都在為抵禦建虜貢獻著自己的一份力量。
青牙堡將近兩萬多人,所有的青壯男丁都被分成了一個個百人隊伍,每一個隊伍都安排了專門的軍官管理。
他們都有著自己的任務,負責各自的事情。
同樣的,一些強壯的婦女也以百人為隊編成了隊伍,一起製作守城器械,甚至不顧惡臭在熬製金汁。
較為柔弱的婦女和老人,則在替大家清洗衣服,燒火做飯,或是縫補衣服,做一點簡單的工具。
就連小孩子也沒有了往日的活潑,一個個緊繃著臉,懂事的在幫助挑水,清理石塊,搬運輕量物資等。
雖然溫越為了以防其中有敵細製造騷亂,派人監督這些人的幹活。
可是建虜就在外麵,關乎著自己生存,這些人都在認真幹活,並且主動尋找揪出藏在內部的敵細。
上下一心,共同禦賊!
這青牙堡有何守不住的!
望著眾人忙碌的樣子,溫越心中剛剛因為損失四分之一的軍士,出現的擔憂,又瞬間消失不見。
而一路上看到溫越的軍民,無一不都朝著溫越躬身行禮,甚至不少人都跪在地上重重磕頭。
每個人的眼睛中,都充滿著崇拜,充滿著狂熱。
尤其是那些從外堡過來的居民。
在堅壁清野之後,他們離開了熟悉的屯堡,來到青牙堡後原本心裏是十分緊張的。
許多人心裏想著,進入青牙堡後,會受到原居民的欺負迫害,還有的人認為等建虜攻來的時候,溫越會拿他們當做炮灰,做第一層抵禦。
然而,所預想的任何不利景象,並沒有一個發生。
青牙堡的軍戶對他們極為照顧,根本沒有欺負他們,更沒有搶奪他們的錢財等。
不僅如此。
隻要每日認真幹活,就可以吃飽飯,有時候還可以沾到油腥。
這和之前在原本的屯堡中生活,簡直是天壤之別!
如果不是外麵有著建虜襲擾,這樣的生活他們願意過一輩子,許多人都在心裏琢磨,等戰爭結束後,留在青牙堡要不算了。
而這一切是誰給予的?
不就是辛辛苦苦經營青牙堡的溫越大人麽?
正是有了溫越大人的率領,青牙堡才能在亂世中安居一方,讓眾人能夠抵禦建虜,保護全家老小的安全。
此刻,尤其是在剛剛打了勝仗的時候,屯堡內軍民對溫越的愛戴,是達到了一個高峰!
每個看到溫越的居民都是爆發了極大的熱情。
溫越臉上帶著微笑,和他們招手回應,隨後走到城牆下的醫護所來。
醫護所占地極廣,有七八間大屋子的空地。
溫越來到這裏後,便就看到一張張簡易製作的床鋪,許多受傷的軍士正躺在上麵。
空氣中充滿了鮮血的味道,還有一股酒味。
在裏麵的幾間房屋內,眾多的醫士還有學徒,正在給傷兵們治療。
大多是在給傷兵們挖除射入體內的傷口,又或者是在給傷兵們清潔傷口,塗上藥粉,用白布進行包紮等。
在外麵小**躺著的受傷軍士看到溫越到來,許多人就想著掙紮起來,想給溫越行禮。
溫越急忙讓他們不必多禮,安心躺下休息。
隨即溫越找來為首醫官,詢問道:“軍士們情況怎麽樣?”
這醫官歎息一聲,搖頭道:“大人,受輕傷者還好,但那八十多受重傷者怕是救治不回了,那建虜的箭矢歹毒的很,下官實在沒有辦法……”
從醫官的話語和神情上,看得出他有著極深的疲憊,溫越知道他是盡最大力了的。
見此,溫越沒有苛刻,隻道:“務必盡力,能救活一個是一個。”
“下官曉得。”
醫官鄭重說了一聲後,又繼續去治療傷員了。
溫越沒有繼續打擾在場治療的醫士們,而是看起了輕重傷員們。
他在心裏希望這些軍士都能好起來,能夠存活下來,他們隻有存活一個,那軍中的財富便會多上一份。
溫越在傷員們中間走了起來,不斷地出言安慰,讓他們安心養傷,城外的建虜不用擔心,會有弟兄替他們殺虜抗敵。
這些受傷軍士們一個個俱是麵色激動,連連點頭。
而那些受重傷的軍士,雖然其中大部分隻能躺在**,連點頭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但同樣認真看著溫越。
從他們的眼裏,溫越看到了無比的信任。
隻是溫越卻感覺無比的心疼。
這些都是他訓練出來的精銳軍士啊,竟然要這麽離去了,自己卻無能為力,真是可恨,可恨啊!
這時。
突然有一陣低聲的哭泣傳來。
溫越看去,發現是一個重傷員終於挺不住了,不甘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而他旁邊的幾個戰友弟兄低頭哭泣起來。
隨後幾個醫士學徒過來,見怪不怪的歎了一口氣,將這具遺體連同小床一起抬走,收攏起來,等戰後一起安葬。
溫越怔怔站在原地,望著被抬走遠去的軍士遺體。
頭一次。
溫越感覺自己十分的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