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清明時節家家雨,皖南雖非江南,但在氣候上與江南幾乎沒有什麽區別,因此每當此時,便是細雨綿綿。
一艘船慢慢靠上浮山碼頭,石電一手綽槍,一手捋須,站在這碼頭之前,想起當日在這裏的激戰,忍不住心情激蕩起來:“小官人,那日老朽便是在這裏,險些被聞香邪教射殺。”
“火銃一出,無論是猛將還是神射,自此都無用武之地了。”俞國振從船艙中走了出來,笑著道:“也是石翁騎術高明,若非如此,哪裏能從火銃攢射中逃得性命。”
“一般,一般,高不胖的騎術才是高明,我的馬上騎槍之法,也隻有他們父子得到真傳。”
雖然石敬岩被俞國振募來才三個月時間,但高不胖與高大柱原本就精擅技擊,向他討教三個月後,可謂盡得其傳,欠的隻是火候了。說到這,石敬岩又嘖了兩聲:“可惜,老高去了欽州府,若他今天還在這裏,我便有個聊天的……”
“石翁這話說得,咱們這一路行來,我可沒有少陪石翁說話。”
俞國振佯怒道,這位石敬岩人非常不錯,仗義而勇猛,雖然年近七旬,卻老而彌堅。
“老朽知道,小官人學問非凡,陪著老朽這口笨舌拙的,其實並沒有什麽意思。”石敬岩哈哈笑了起來:“也就是高不胖,與老朽說起來才有話。”
這老頭果然憨直,換了別人,就算有這樣的念頭,也不會直接說出。
他們的船才靠上碼頭,突然間聽到後邊的呦喝之聲,是在喝令他們船讓開位置。俞國振回過頭來,看到的是一艘四明瓦船,船上張燈結彩,看上去倒頗為奢華。
在吊在船下的兩個燈籠上,寫著“汪”字,證明這船的主人姓汪。
俞國振懶得與這種鄉紳爭執,他示意自己這邊的船夫讓開船位,不過就在這時,那邊船上傳來了喝斥聲。
“此次來浮山,是向方氏女郎求親的,你們這般咋咋唬唬的,莫非是想壞了公子的好事?”
此語一出,俞國振眉頭不覺皺了一下。
“管家,咱們這不也是心急著給公子辦事麽,何況這船也不知是哪兒來的,竟然搶在咱們前頭!”
俞國振眉頭頓時微微皺起,這夥人也是來方家的?而且還是來找方家女郎求親的?
緊接著,船中出了一人,麵帶歉意向俞國振這邊拱了拱手:“抱歉抱歉,有急事。”
雖然是致歉,可是從那人口氣中卻聽不出什麽誠意來,顯然,對方並不是真正認為那些喝斥的家丁有什麽錯誤,他隻是不想節外生枝,在來求親的大喜日子裏鬧出什麽不愉快。
俞國振還沒有回話,那人便又轉身回向船艙,恭聲說道:“公子,已經到了。”
“浮山也算是一景,靈秀之地,方有桐城方氏之樣學問之家。”船中有一人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們休要無禮,免得衝撞了方氏的客人,日後不好相見。”
“小官人,這廝口氣好生之大!”石敬岩不屑地冷笑了一聲,他雖是憨直,卻也有見識,畢竟與錢謙益這樣的東林領袖交好,眼界自然不會太低。
“罷了,由他去吧。”
俞國振淡淡地說了一聲,然後向著船艙裏道:“老牛,走吧。”
這次隨他來浮山的除了石敬岩之外還有齊牛,高不胖去了欽州,高二柱在無為城內,那麽大柱就必須留在家裏。因此他的隨護便選擇了客卿身份的石敬岩和所有少年家衛中最為勇猛的齊牛。
不過,論起侍候人來,齊牛遠比不上高家兄弟反應靈敏,所以已經到了地方,他還不知自己出來,要俞國振催促。
“是,小官人!”
齊牛收拾好東西,身後背著巨大的行囊出了船艙。他如今個頭又長了,俞國振估量足有一米八幾,而且他不是瘦高,完全均衡發展,因此生得甚為雄壯。
他背著巨大的行囊仍然穩穩地跳落在岸上,身體紋體不動,這便是辛苦練習的結果。
這一幕恰好為那四明瓦船上出來的人見到,那人驚訝地望過來,高聲讚道:“好一個壯士!”
齊牛憨然笑笑,俞國振則向那高聲稱讚的人望去,隻見那人身材不高,麵色白皙,穿著生員的服飾,一雙眼睛甚為靈活,也不過是二十三四歲的年紀,見俞國振望過來,微笑著拱了拱手。
俞國振微微頷首,那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愉,但立刻沒有了。他揚聲道:“生員桐城汪兆麟,不知兄台何人,可否稍候,等學生過去一敘?”
這個名字,俞國振從未聽說過,不過讓他想到一個很相似的名字。對方既然如此說,他也不吝於停下來等等,聽他究竟有什麽話要說。
俞國振他們是自己跳上岸的,而汪兆麟卻等到舷板搭好,還有一個仆人上來將他扶住,他才小心翼翼地踏上岸。
“抱歉,有勞久候。”汪兆麟滿臉是笑,向著俞國振又施了一禮。
“無妨,請問有何指教?”
汪兆麟是深揖,俞國振卻隻是拱手,方才出來喝斥的那個管家模樣的人有些不高興:“呔,你這少年好生無禮,我家公子堂堂生員向你行禮,你不過是白衣,竟然敢如此大模大樣!”
“休得亂說。”汪兆麟回頭喝了一聲。
這雖得極假,若他真有心打斷,那管家一開口時就製止了,分明是他自己心中也對俞國振不滿,借管家之口說出罷了。
俞國振覺得這人有些虛偽,不過兩人初見麵,他隻是心中暗自警惕,然後笑著道:“在下失禮,先生有什麽話直說,文縐縐的,在下不太習慣。”
“閣下是何方人士,不知來這有何貴幹啊?”汪兆麟瞄了齊牛一眼。
“先生問這個做什麽?”
汪兆麟見俞國振的回應果然有些失禮,心中估計,這是個小戶人家的子弟,心中又輕視了兩分:“學生有一件事情要與閣下商量。”
“生先說吧。”
“此人是閣下仆人?學生看他雄壯非凡,不應是久居下位者,閣下何不將之釋出?”汪兆麟一指齊牛道。
如今的齊牛,可不是當初餓得整日介無精打采的瘦弱小子,他不僅身體雄健,舉手投足之間,後世軍人的風範已經顯露無疑。俞國振一直覺得,他天生就該是一個軍將。他們此次出來,為了避免別人指指點點,因此齊牛換的是青衣小帽的仆僮裝束,可就算是這樣,他的氣質還是遮掩不住。
汪兆麟此語當著齊牛的麵說出來,其實是不懷好心。
他若真是欣賞齊牛,背後對俞國振提起就是,可這當麵說出,既是為了向齊牛示好,也是向俞國振逼宮。
若是俞國振同意,那汪兆麟就給了齊牛一份莫大的恩賜,接下來他便可以向齊牛提出一事,想來齊牛必會答應。若是俞國振不答應,那麽齊牛必然會對俞國振心懷厭憎,沒準還會背主來投。
他這點小算計,隱藏在內心深處,別人是不知道的。
“哦?”俞國振看著已經沉下臉的齊牛,笑了笑,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汪先生莫非是李太白一樣的人物,見著了郭子儀於落難之時,便想要拉他一把?”
“哈哈,若是此人今後有所成就,也是閣下的佳話。”
“我才不要離開我家小官人,你這廝好生無禮!”齊牛終於忍不住,若不是俞國振用目光製止,他甚至會衝過去給汪兆麟嘴上來一拳,讓這個家夥滿地找牙。
“好男兒當誌在四方,你這般壯士,屈居於仆僮,如何對得起祖宗?”汪兆麟一愣,然後笑了起來:“我稍通麵相之術,你以後必是大將軍……”
“你……”齊牛脖子都粗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傳來:“說的是,好男兒當誌在四方,象我這般的壯士,如何能長久屈居於仆僮家奴!”
俞國振訝然向那說話的人看去,隻見一個黑槁枯瘦的漢子蹲在棵樹之後,他也是一身家仆打扮,衣裳襤褸,身上還有鞭韃的痕跡,見著俞國振看,他怒瞪過來。
這人刀眉鷹顧,身材雖然沒有齊牛那麽高大,但也骨架粗壯顯得孔武有力。汪兆麟見他這模樣,臉色便是一沉,不待他說話,船上立刻有兩個仆人上去,抬腿便踢:“你這廝什麽模樣,竟然膽敢胡亂插嘴!”
“就是就是,你這廝也想著飛黃騰達,何不撒泡尿照照鏡子?”
“住手!”俞國振喝道,那兩個仆人哪裏肯聽到,還是齊牛忍不住,衝上去一手一個,將那兩個仆人脖子夾住,生生拖了回來。
看到齊牛身手如此敏捷,汪兆麟更是眼前一亮,他拱手向俞國振道:“閣下貴仆,果然非同一般!”
那被打倒之人又站了起來,他往這邊看了一眼,可就是看俞國振,也沒有絲毫感激之色,他冷笑了一聲,轉身便離去了。
“此人好生無禮。”齊牛都不滿了。
“這人遊手好閑,原是佃戶,如今卻沒有誰願意雇用,他叫什麽名字來著……”
汪兆麟回頭看了自己管家一眼,那管家頓時上來道:“姓黃,名文鼎。”
“對,對,可惜了這個好名字!”汪兆麟哈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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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laocy110、輕輕觸碰你的唇、中了埋伏、王傳臚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