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猾役

“什麽,第一批棉花……就到了?”

俞國振放下手中正在寫著的手稿,訝然詢問,這個消息,實在讓他吃驚。

如今細柳別院已經進入快速發展時期,充足的銀錢,讓他有足夠的財力去支撐他的發展計劃。這些東西他隻是找來工匠說出自己的想法,然後就完全交給工匠去摸索,他自己則忙著寫手稿。

柳如是細心地將他的手稿收好,在紙的右下角用眉筆寫了一個數字。

“是的,小官人,那位徐先生自己沒來,但派了一個人正在外頭候著。”

“讓他進來。”俞國振道:“不,還是我出去,我到碼頭去看看。”

奉命來的是徐家的一個族弟,看上去倒是很老實的模樣,見著俞國振便行了大禮,滿臉都是掩不住的感激之色:“俞公子,仲淵哥哥托在下問候您老康健……”

“不敢不敢。”俞國振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您老”,微一愣之後忙將他扶了起來,臉上滿是笑容:“不知先生如何稱呼,與徐先生又是什麽關係?”

“在下徐醒,字更蘇,是仲淵哥哥的族弟。”

“原來是更蘇先生。”

“不敢,不敢,俞公子還是喚我名字徐醒吧。”徐醒心裏有些慌了,他兄長說起俞國振此人時,用了一個詞來評價,那就是“深不可測”,但他與俞國振打交道開始,覺得此人謙和有禮很好相處。

他當然相信兄長的評價,正是因此,俞國振對他的熱情讓他誠惶誠恐。

“更蘇先生,此次運來了多少棉花?”

俞國振心中非常歡喜,甚至有些明知故問,因為在徐醒身後,簡易碼頭上一排船都停在那兒,看數量足有十餘艘。雖然不是大海船,但若這些船上裝的都是棉花,那麽足夠支持新建成的紡紗工坊很長一段時間了。

“一共是十船棉花,大約是一千包。”

一包棉約是一百六十斤,這個重量最能利用壯勞力,一千包就是十六萬斤,俞國振忍不住咂了咂舌,這還過去十二天,徐林便調集了這麽多棉花,並且將之送到了襄安,他的行動能力極強,根本不象是這個時代的讀書人。

“仲淵先生呢,他自己為何未來?”

“這十二天裏兄長馬不停蹄,先後跑了山東布政司與鬆江華亭諸處,到前天才入睡,如今正在後方,過兩天便趕來見俞公子。”

“不必那麽著急,你回去對他說,請他多休息兩日。”俞國振回過頭,向著高不胖道:“老高,將家衛帶來,咱們先下貨,另外,讓小蓮與如是來一下。”

喚小蓮與柳如是,是因為要搬銀子,俞國振當初隻給了徐林一千兩銀子的訂金,原本以為他能弄來三五萬斤棉花就到了極限,沒有想到他竟然運來了十六萬斤的棉花!

以現在別院的生產速度,這十六萬斤棉花,恐怕可以供應三個多月所需了。

自然,現在還隻是生產,機械和工人,都需要磨和,俞國振估計,到三個月後,十六萬斤棉花恐怕就隻是兩個月的消耗量,而再半年,那麽有可能一個月就完成。

這就是機械的力量,哪怕還隻是相當簡陋的水輪機械。

一萬兩白銀當麵交割之後,徐醒大概是怕什麽意外,謝絕了俞國振邀他暫歇的邀請,執意要立刻離開,俞國振也不強留,便徐家兄弟的執行能力讓他相當讚賞。

就在徐醒即將登船之時,順著西河,一條小船緩緩靠了過來,船上下來一個身著公服的差役,他看了看周圍,一眼便認出了俞國振,慌忙上來行禮:“俞公子!”

他行的是大禮,俞國振微微一愣,這些差役下鄉,一向是作威作福的,見麵即行大禮,正是所謂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更蘇先生,我這邊有事,就不再相送了。”他在碼頭上向著徐醒拱手道。

“留步,俞公子大恩,我們徐家沒齒難忘!”徐醒道。

待徐醒的船隊離開,俞國振這才轉向那個差役,方才他有意晾著對方,那差役竟然沒有絲毫怨恨之色,相反,臉上幾乎要笑出一朵菊花來。

“你是何人,如何認得我?”俞國振問道。

“小人姓董,賤名一個青字,奉州判老大人之命,給俞公子下帖子了。”那差役順勢起身:“俞公子護我無為一境平安,無為州裏,不認識知州老爺的人有不少,不認識俞公子的卻是一個都無啊!”

這廝言辭倒還伶俐,一番馬屁拍下來,換個人的話,隻怕要飄飄然忘乎所以了。高不胖從他手中接過帖子,再遞給俞國振,俞國振看了兩眼,有些驚訝地道:“那位州判老大人,為何會請我去敘話?”

“其實呢,是因為上回那兩晉商的隨從在州城裏將俞公子告發了。”那差役壓低聲音:“不知死活的山西佬,以為如此便可以報複俞公子,卻被州判大人抽了老大一頓板子。”

這件事情,俞國振並非一無所知,他現在人力、物力還是比較有限,因此隻是將自己的情報網撒到了無為、廬州,而且也不可能和傳說中的錦衣衛那樣無所不知,隻能盯著州府衙門看看有什麽動作。王範兩家將他告了的事情,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若不是這兩家根基所在的張家口離得襄安實在太遠,他都有些想打這兩家的主意,漢奸國賊出賣祖先得來的銀錢,理所當然該被他收來用在振興華夏的事業上來。

因此,他知道王範兩家人被知州趕出,又到州判那兒告狀,結果挨了一頓板子的事情。但既然打都打過了,那州判又為何還要請他去敘話?

想到那州判“聞錢味”的綽號,俞國振心中大概有了想法,既然已經示好過了,現在應該是向他收取好處費吧。

“州判大人為此事喚我?”

“明麵上為此事,便是請俞公子去走個過場,表示聞大人已經過問過此事。實際上……卻是要恭喜俞公子了。”

“哦,喜從何來?”

“小人倒是聽得了聞大人請俞公子的真正原因……嘿嘿,小人大老遠地來報喜,公子總得打賞些吧。”

那差役涎著臉說這話,沒有絲毫作偽,倒真象極了一個來討賞的。俞國振眼角微微撩了一下:“若是報喜,總得還有吹打鼓樂吧?”

“哈哈,吹打鼓樂下回小人就帶來了……多謝,多謝!”

高不胖塞了一小錠銀子過去,那差役掂了掂,足有一兩,頓時喜出望外,跪下來又磕了一個頭。他做這個動作時倒是輕車熟路,顯然是磕慣了頭的:“是這樣,聞州判聽說公子幼虎之名,他家中正好有位侄女,年芳妙齡,知書達禮,如花似玉,聲如黃鶯,麵似芙蓉……這個,行如拂李……還有……哦,金蓮三寸,婀娜多嬌……”

最初時那差役說得還很順溜,可是後來就有些節巴了,俞國振有趣地看著他,不過聽到金蓮三寸時,俞國振的眉頭立刻輕輕皺了一下。

他的終身大事,確實必須要考慮,倒不是他急色,而是他知道,自己如今還隻是一個小人物,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們,隨手就可以把他的小小基業碾碎。而大人物,又喜歡撥弄別人的命運,沒準就和這個聞州判一樣,想要把某個女人塞給他。

難怪二伯五叔上回隱約暗示,他要對此有所準備,比起俞國振來,那二位對這世故人情,要看得更透一些。

“所以,小人給俞公子道喜了,若是與聞州判聯姻,聞州判與溫閣老有親戚關係,那麽俞公子豈不也是閣老親眷了?如今溫閣老可是首輔相國,俞公子得他照拂,自己又是才高十鬥……”

“不是才高八鬥的麽?”高不胖忍不住道。

“管家你就不知道了,八鬥算什麽,俞公子我看比八鬥還高,那當然得十鬥!”

高不胖不甚讀書,也知道才高八鬥不是這樣說的,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看著俞國振,隻等俞國振一個眼色或者手勢,便將這個差役扔進水裏。

這可是初春的水,下去洗個冷水澡的話,總得在床上躺上幾天。高不胖是覺得這個差役極不靠譜,另外,他也覺得,以自己小官人的本領,莫說一個區區閣老的拐彎抹角的親戚,就是皇宮裏的公主,也大可娶得!

說起來,聽聞當今天子倒是有一位公主,如今還是四歲,若是再過十年,小官人二十七歲,這位公主十四歲……

俞國振不知道高不胖心中想的是什麽,他盯著那個差役,那差役笑嘻嘻的,隻在目光最深處,才有些閃爍。

這是個極為狡猾的人,從他方才接銀後就順勢跪下的情形來看,他又是一個極貪財的人。

這樣的一個家夥……俞國振有的是對付他的手段。

“隨我來。”俞國振道。

那差役愣了一下,然後滿臉歡喜地跟在俞國振身後,屁顛屁顛地向著別院走了過去。

俞國振並沒有把他帶入別院,而是直接帶到了別院外新建成的工坊,在這座工坊的庫房中,堆著一匹匹的布。因為還沒有印染,所以布都是素色,這是自從水力紡紗機和織布機研製成功之後,陸續織出的布匹,數量足有一百餘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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