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風暴 六二七、奇兵既出圍已合(三)

天津衛。

天津衛的李家園子,原本是最好的宅院,吳三桂來了之後,便給他占了,但多爾袞來到此處,吳三桂又將之讓出。

客廳裏來自新襄的座鍾,發出準點報時的轟響,震得人耳膜輕輕回聲。多爾袞背著手,慢慢在客廳裏踱著腳。

這個李家,原是天津衛的豪商,除了座鍾之外,家中大量應用了南方的建築材料。比如說窗子,主居這邊完全淘汰了窗紙,而是換上了玻璃,為了防止外邊窺視內裏的情形,又掛上了輕紗的窗簾。牆上用石灰粉了,哪怕是木石結構,在石灰粉過之後,裏麵也是雪白一般亮堂。而地麵更上在水泥麵上鋪上了瓷磚,整個兒一塊,都象是大理石般。

奢華至極。

這是多爾袞給這裏的評價,多爾袞對於一切奢華的享受,都不會拒絕,他在盛京的睿王府,富麗堂皇甚至勝過了福臨的皇宮。饒是如此,在這邊享受之後,他還是覺得,自己與俞國振相比,實在是儉樸得可以。

在金陵小朝廷或者建虜看來,許多來自新襄的物產,根本就是俞國振想要享受奢侈生活而弄出來的,所以不少人都罵俞國振窮奢極欲。

“睿王,吳三桂到了。”

聽得戈什哈通稟,多爾袞坐回墊了軟墊的太師椅之上,輕輕擺了一下手,示意將吳三桂帶來。

不一會兒。吳三桂便進了堂前,他才一進門,拜立刻拜倒下來:“臣鎮南侯吳三桂,見過叔皇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多爾袞想要自立之心,路人皆知,此前隻是因為鼇拜等黃台吉一脈的支持者還擁有強大的實力,而代善為首的大多數人首鼠兩端。所以才一直沒有發動。這一次鼇拜死在德州城下,雖然讓多爾袞很是震驚憤怒了一回,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替多爾袞掃除了一個巨大的障礙。

吳三桂深知這一點。

“鎮南侯,平身吧,賜座。”

多爾袞對吳三桂比較客氣,這些日子並肩作戰。吳三桂確實是不遺餘力。象那日突破衛河、運河,吳三桂在正麵吸引華夏軍炮火。付出的傷亡極為慘重。這樣忠心耿耿。讓多爾袞都刮目相看。

“謝叔皇賜座。”

吳三桂坐下了,卻還隻是坐小半邊屁股,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多爾袞看了笑道:“鎮南侯……嗯,很快就是鎮南公了,在本王麵前,用不著這般小心謹慎,本王難道還容不下你犯些小錯麽?”

這言下之意。就是將鼇拜死的事情,輕輕揭過去了。吳三桂悄悄鬆了口氣。諛笑道:“陛下包容四海,那是人君氣度。微臣謹慎小心,則是臣子本分。”

“你倒是會說話……現在戰局穩下來了,你覺得,咱們接下來該做什麽?”多爾袞的話裏有考較之意。

“如今局勢大好,田伯光、顧家明三萬餘人被圍,俞國振隻能調用武裝民兵來救。雖然武裝民兵也不遜於精銳,但是裝備與正式的華夏軍相比,畢竟有差距。況且,我們層層設防,遲滯其行動,俞國振動員集結就要時間,行軍需要時間,突破我們層層阻攔又要時間,他至少需要十天,才能抵達戰場。隻要我們不斷施加壓力,再有三天,便可消耗掉所圍南賊的彈藥,那時他們是死是活,全憑陛下心意了。”

稱多爾袞陛下,多少有些僭越,但是多爾袞甘之若飴。他點了點頭,不過對吳三桂的應答並不滿意:“隻有這些?若隻有這些,看來中原之地就不能封賞與你了。”

“呃,如今唯一擔憂者,便是包圍住的南賊孤注一擲。若是他們全力向東突圍,到了海邊,有南賊水師接應,怕是……功敗垂成啊。”吳三桂聽到這,又將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

“這倒也是,如今運河河道被斷,我在運河西岸布有重兵,南麵又被我軍精銳堵住,若我是南賊,也會向東而去,到了海邊……以鎮南侯所見,應該如何應對?”

多爾袞聞言連連稱是,這也是他所擔心的事情。

“以微臣愚見……”

吳三桂是漢臣,漢臣不經特許,這個時候是不向建虜稱“奴才”的。他對此早有準備,因此正待侃侃而談,突然間,外頭一陣大亂,緊接著,一個聲音狂呼:“睿王,睿王,我要見睿王!”

“怎麽回事?”多爾袞皺起了眉:“這是尼堪的聲音,他不是在後方籌送糧草麽?糟……讓他進來!”

說到後來,多爾袞與吳三桂都是猛然站起,他們二人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濃濃的驚懼。

上當了!

不一會兒,尼堪便出現在多爾袞的麵前,他是褚英之子。一見著多爾袞,他翻身跪倒:“叔王,大事不好……叔王,請屏退左右!”

多爾袞此時已經恢複了鎮定,他向著吳三桂擺了擺手,吳三桂挺胸稍一遲疑,多爾袞利劍一般的目光就掃了過來。

吳三桂隻能告退,他心中猶是不甘,走的腳步就稍慢了些。尼堪卻還是不說,直到他不得不退出了屋子,又被戈什哈“護送”出了門,尼堪才開口:“叔王,山海關……山海關失守了!”

尼堪本人並不在山海關,他負責籌辦糧務,這雖然是個美差,卻是讓他沒有上戰場立功的機會。他在京師負責接收來自北麵的糧食軍資,同時也組織轉運至前線。大戰起後,奔走於遼東至京師一線的苦役多達數十萬近百萬,因此才能維持幾十萬大軍。

可是一天前,尼堪得到消息,華夏軍在秦皇島登陸。隻用了兩個小時,便控製了山海關這天下第一雄關,在驚住五分鍾之後,他片刻也不敢耽擱,立刻上馬,跑死了一匹好馬,這才趕到天津衛。

“叔王,俞國振……俞國振好毒的心腸。好大的胃口,這是要將我們盡數留在關內啊!”

稟報完畢,尼堪惶惶地向多爾袞哀嚎,而多爾袞,眼神發直,胸中氣血翻湧,險些就要吐出來。

這是他當年落下的病根。也是在這天津衛附近,那次大敗。

得知華夏軍在秦皇島登陸。攻占了山海關。那麽俞國振此前的種種應對,就都是為了實現這個目的而擬定的。時至此時,多爾袞哪裏還不明白,自己徹底中計了!

甚至於田伯光顧家明收縮防線被他們包圍都是一個計策,看起來圍住了俞國振此次北進的主力,實際上,卻是圍著了一頭凶獸。多爾袞明白。現在解圍與否,主動權甚至不在他的手中。

他的兵力廣撒出去。如果撤圍,那麽就將麵對近四萬最精銳華夏軍的追擊。他們此時彈藥還算充足,而且圍解之後,他們隨時能夠通過海路,獲得更多的補給。

但不解圍,靠著吳三桂征發的京師糧草,他能支持多久,就算吃的不缺,彈藥呢?他的兵現在也有一多半是火器兵,沒有彈藥,還打個屁仗?

他們包圍華夏軍,讓華夏軍麵臨的窘境,轉眼之間,處於這種窘境的,卻變成了他們!

多爾袞很清楚,現在絕對不是倒下的時候,他就是要吐血,也得等回到長城之北後再吐!

“傳令……傳令出去,召……召……”

多爾袞連點頭十幾個人的名字,全都是愛新覺羅氏的嫡係,在這個關鍵時候,唯有愛新覺羅氏,才值得信任。

因為他們麵臨的,將是絕境,別人都可以投降俞國振,唯有愛新覺羅氏,俞國振是說得很明確的,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但旋即,多爾袞又意識到,這樣做不妥。如果方才吳三桂不在,他召諸親族議事倒也無妨,可現在,以吳三桂狡詐,定然知道,北邊有失。他為了自保,即使不立刻改投俞國振,隻怕也會竭力阻撓自己退軍。

多爾袞心中悲涼,他不是沒有想過,繼續天津衛的戰事。被他圍住的田伯光與顧家明部,或許可以成為建虜自保的人質。但他更清楚,如果山海關被斷的消息是真的,那麽田、顧二人被圍,隻可能是一個陷阱。

就在多爾袞在嘔心瀝血尋找破解目前局麵的方法時,在德州,俞國振仰觀天穹,長長一聲籲歎。

已經回到了他身邊的宋獻策笑道:“主公何必歎息,有茅參謀長在,必然順利。”

“嗯,我歎的不是這個,歎的是,建虜敗後,明麵的敵人就基本上收拾幹淨了,接下來才是頭痛的事情,那些敵人會想方設法混入我們當中,腐朽我們的靈魂……自古以來,得天下者,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不可不謹慎對待啊。”

這是正理,宋獻策雖然覺得,現在就思考這些問題,未免有些遠了,但還是拱了拱手。

“不過,我們要想在此事竟全功,有一地就必須奪了。”俞國振也知道這種觀點甚是無趣,笑著道:“茅先生、王浩然辦事,我是放心的,就是不知道,王啟年這家夥,能不能辦好這件事。”

“王啟年可是有飛將之稱,他帶著龍騎去辦此事,哪有不成的道理?”宋獻策也笑了起來。

原本有些迷糊的王啟年,現在也已經成長起來,成為獨當一麵的大將了。此次大戰,所有的棋子都已經落下,隻餘他這一枚,在他抵達位置的時候,接下來就是收獲了。

“算算時間,現在王浩然那邊已經動手了,多爾袞應該快得到消息,為了避免他走脫,我們也準備北上!”俞國振感慨完之後,下令道。

“是!”周圍諸將,一一應命。

(給大家拜年啦,感謝昨天SNCC和各位書友的壓歲錢!祝大夥新年大吉,開門見喜!)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