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者晨雷作品 明末風暴 明末風暴 明末風暴第十卷 五五九、一城陰霾壓紫禁(三)

崇禎十五年十一月十四日,京師仍然是一片陰霾,一大早,崇禎便在大殿中等待前來早朝的百官,他已經安排王承恩提督京營,主持京城防務,又將文武重臣安排於京城各門,就象以前應對建虜入侵一般。

他也算是衰運連連,登基之後連續不斷的自然災害,建虜頻頻扣關入侵,流寇將中原、南直隸一帶攪成一團渾水。種種事情,在這十五年中接踵而來,他雖然頻頻下罪己詔,可是他心中明白,這些事情不是罪己詔能夠解決的。

無非就是胡弄一些百姓罷了,隻不過現在,終於到了胡弄不下去的時候了。

“王承恩,你提督京營主持防務,城上情形如何,將士士氣如何,城中百姓如何?”

百官沒有到齊之前,倒是一眼血絲的王承恩來了。聽得崇禎的問話,王承恩跪倒在地:“陛下,城中兵馬,已經被高起潛盡數帶走,奴婢隻能招募勇壯充作城丁,便是加上錦衣衛和內監,城上每個人都得守著五六個垛口,實在是人手不足啊。”

“京城裏百萬百姓,就招募不到忠勇之士?”

“陛下,不是沒有忠勇之士,而是……實在是沒有銀錢,如今守城之人,每日也隻有十五文,隻夠買粥吃,陛下,還是得想法子湊些銀子,將眼前的難關先過了再說啊。”

“讓朕去哪兒變銀子出來,朕又不是南海伯!”

崇禎險些就爆了粗口。他看著眼前零星的官員,心中惱怒至極,讓這些官員掏些錢出來,他們一個個比最吝嗇的土財主還要小氣,而崇禎自己已經是真的沒錢了!

感受到他憤怒的目光,眾人都紛紛低下頭。

“唐通到了哪兒,從居庸關過來。一天功夫足夠了吧?”崇禎又問道。

“大軍行進,一天未必能夠,皇爺放心。他定然……”

話還沒有說完,外邊又傳來了噪雜聲,不一會兒。殿前武士進來,臉色惶恐不安:“陛下,唐總兵……唐總兵兵敗了!”

“什麽,唐通怎麽會兵敗,他從居庸關來,誰能攔他?”

“李闖騎兵夜襲唐總兵……”

還沒有聽完那殿將武士的報告,崇禎就覺得眼前發暈,整個人直挺挺向後栽了過去。幸好後麵是龍椅,他沉重地摔進了龍椅之中,人的眼光也變得木訥起來。

“這不是真的。”他心中想。

他自認不是一個差皇帝。登基以來,夙夜憂歎,勤勤懇懇,從不耽於美色歌舞,也極少鋪張浪費。莫說曆朝曆代的庸主。就是那些開國或者中興之君,崇禎自認為也不比他們遜色多少。

但如今,他偏偏走到了亡國之君的地步!

“不,我還有路可走,我可以遷都,我可以和談。我可以……可以……”

崇禎心中是想遷都的,京畿經過建虜三次入侵,已經殘敗不堪,不足以在財力上支撐京城和邊防。遷到留都南`京去,借助富庶繁華的江南之地,休養生息,將北邊的沉重包袱扔掉,無論是扔給建虜還是闖賊,都能拖住他們的腳步。然後他便可以在南方徐圖恢複,反正他還年輕,才三十餘歲,哪怕是十年生聚十年複仇,他也可以在六十歲之前回來。

可是他又不願意承擔丟棄都城和祖宗皇陵的罵名,必須有一個大臣出麵向他這樣建議,然後他才能半推半就地采納這個建議。自然,這個大臣在正式南遷之後,也必須承擔起丟失京師和皇陵的責任。崇禎在心中不知發過多少次誓,隻要有人出麵擔下這個責任,哪怕一時間他不得不將之貶竄,日後也必然要厚厚加恩。

隻不過這個時候,崇禎就完全忘了,孫承宗、盧象升等一心為國,結果是個什麽下場的事情。

初時他是屬意周延儒,沒有比周延儒更適合提出這建議的人了,拋出一個首輔替罪,天下儒生的清議應該滿足了。但是周延儒這廝卻一口咬定要讓南海伯來勤王,難道他不知道建虜、闖逆來了,還可以遷都避之,若是俞國振來了,連遷都都不可能嗎!

現在……終於走到了絕路了。

崇禎覺得泰和殿裏的空氣凝滯,讓他無法呼吸。

關於空氣之說還是坤興為了逗他開心告訴他的,為此還專門做了實驗驗證周圍一片虛空中有氣體存在。而坤興又是從俞國振妻子方氏寄來的一些實學文章裏看到的。俞國振講實學,不講究忠孝節義的儒學,他若是來京,必然會謀朝篡位。不對,便是學了忠孝節義的儒學,難道就不謀朝篡位了麽,一樣都會!

半昏迷狀態中的崇禎,滿腦了都是胡思亂想,他總算以絕大的毅力,壓製自己沒有將對俞國振的猜忌、對文武百官的憤怒吐露出來,他隻是勉強說了一句“退朝”,便暈了過去。

他並沒有暈多久,太醫還沒有走入大殿,他就已經醒了過來。隻不過當他醒來之後,麵前的大殿中已經空蕩蕩的,隻有幾個內監宮女還在。迎麵是王承恩關切的臉,崇禎看到這張原本白白胖胖的臉變得老態龍鍾,他喃喃地說道:“王伴伴,你怎麽這麽老了……”

王承恩頓時失聲痛哭起來。

“唐通情形如何?”定了定神,崇禎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他開口問道。

“皇爺放心,並無大事,並無……”

“王伴伴,你也想學那些文臣欺君?”崇禎吃力地支撐起身體,揮手讓太醫離開:“如今這情形……還有什麽可瞞的,朕便是要失了江山,總也要做個明白鬼,免得到了地下見列祖列宗時答不上話啊。”

王承恩才收住的眼淚又嘩嘩而出了。

他哭的不僅僅是唐通兵敗,使得離得京城最近的一支援軍也沒有了,哭的是宣大監軍太監杜勳,此人竟然投降了李闖!

李自成這一戰當真是他最得意的手筆,戰前李岩就認定,崇禎肯定會棄居庸關,調居庸關的守軍來援京城。因此無論是為了消滅京城援軍,還是避免建虜乘機入長城收漁翁之利,都必須先消滅居庸關的明軍。在確認這一點之後,牛金星便建議由高一功率領闖軍騎兵一人三馬兼程北上,而李自成也采納了這個建議,果然在半途截住宣大監軍太監杜勳與居庸關總兵唐通。夜襲中先是擒獲了杜勳,唐通帶領親兵據險而守時,杜勳便投降了闖軍,奉高一功之命到陣前勸降。迫於形勢,唐通隻能投降。

“連杜勳……都降賊了?”

聽得這個消息,崇禎突然間發覺,自己似乎已經眾叛親離了。

他定了定神,低聲道:“王伴伴,你說,事是否尚有可為?”

“皇爺,奴婢是內監,是皇爺家奴,奴婢……奴婢實在不知啊!”

王承恩說到這,身上的壓力一齊壓下來,他癱坐在地上,嚎淘大哭。崇禎看著他,情不自禁也是淚珠雙垂,然後一聲長歎。

“陛下,陛下!”

正在他心中惶惶之時,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又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他哭喪著臉:“阜成門外,忽見闖逆偵騎!”

“多少人,多少人?”崇禎青著臉問道。

“有數百騎……離城不過二裏。”

闖軍來得如此之快,讓崇禎知道,現在再不決斷,便沒有決斷的機會了。他沉默了會兒,終於開口:“擬旨,宣南海伯入京畿勤王!”

“皇爺,南海伯遠在山`東,此時便是去傳旨,隻怕也來不及了!”王承恩大急,起身道:“皇爺,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崇禎暴躁道:“那你說當如何是好!”

“此事當陛下下群臣商議……”

崇禎沉默了一下,這種情形下,朝臣中應該也有人能看清形勢,知道再不南遷就不行了吧。他精神一振,闖逆隻是前鋒到達,如果順利,他還是可以南遷的!

“敲響景陽鍾,替朕召集群臣!”他向駱養性吩咐道。

於是景陽鍾的鍾聲再度在京城上空回響起來,這鍾聲急急如風,刮來刮去,卻連片樹葉都沒有卷起,更別提帶來一個人了。足足等了半個時辰,也沒見著一個大臣趕到,甚至崇禎平時最為信任的倪元璐等,都沒有出現!

這個時候,崇禎臉色已經如死灰一般。

“皇爺,怎麽辦?”王承恩也絕望了,崇禎再這樣猶豫不決,他就真走不脫了。

“還能怎麽辦……將太子他們兄弟召來,擺駕,去……去周國丈府!”崇禎慘笑:“好吧,都想著朕擔這責任,那朕就擔起這責任,隻求周國丈瞧在皇後的份上,救一救他的外孫,將太子他們兄弟藏起,能送出京城最好。”

很快,太子兄弟三人被帶到了崇禎麵前,崇禎看著三人,歎了口氣:“你們逃出京城後莫要學父皇,去學……去學南海伯,學得他的本領之後,要好生善待百姓……”

三個兒子中,除了年長的太子外,另兩人都大哭起來。稍年長的太子也是強忍著淚,恭敬地行禮:“兒臣遵旨……父皇,何不與兒臣一起……”

“休提,休提。”崇禎打斷了他的話,拉著他的手,又是一聲長歎。

宮中還有些太監,王承恩帶著他們將天子肩輿抬了來,崇禎拉著太子坐上去,有些話,他還必須對太子單獨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