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四零零、號令一聲大潮起(三)

霍彥陰沉著臉。()

雖然形容枯槁,但他身上的那股銳氣還沒有消失,相反,顯得更為濃烈。不過放在以往,那是英氣逼人,放在現在,卻象是隻刺蝟,隨時都有可能炸成一團。

他已經有一年多沒回新襄了,但他卻沒有到船頭去看的心思,雖然在他所處的船艙中,能聽到外邊的歡呼——和連波號一起來的,除了他之外,所有參謀團幸存成員都來了,就連將岸這個耽羅總督和俞大海這個漁政局副局,也同船回來。

目前耽羅島剩餘的是顧家明與荀世祿,將岸和俞大海委托二人代行他們的職責。

船身震動了一下,應該是靠港了吧。

霍彥心裏突然感覺到一種恐懼,他知道自己這次出了大漏子,雖然直到現在,他還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

又過了一會兒,門敲了兩聲,然後被推開,將岸走了進來。

“到新港了,小官人就在外邊迎接,你是現在下去,還是等小官人上船來拜見你?”

一路上都是和聲細語的將岸,這個時候終於忍不住,狠狠地刺了他一句。霍彥對他怒目相視,將岸卻視而不見,轉身便又出去了。

霍彥深深吸了好幾口氣,然後挺身而起,整了整身上的製服,穿過狹窄的過道,爬上了甲板。

迎麵的海風,他大步來到船舷邊。

因為離開新襄有一年半時間。所以他走的時候。新港尚未建成,所以對他來說,新港是個非常陌生的地方。雖然他心情壓抑,可當看到這一片片的碼頭設施和遠處的庫房、軍營還有炮台、燈塔,仍然驚訝了一會兒。

目光收回之後,便看到了俞國振。

連波號上的水手與漁政局陸戰隊員列好了隊,正在接受俞國振檢閱,俞國振一一敬禮檢閱。當到了的參謀團成員時,俞國振除了還禮之外,還一一和他們握手。最後是將岸與俞大海。麵對將岸,俞國振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到了俞大海時,俞國振拉著他的手道:“大海。在皮島你做得極好!”

俞大海心裏原本是有些惴惴的,皮島之戰中,他確實是為了能給建虜更大的殺傷,而有意延緩參戰時間,若是他知道島上情形,毫無疑問,他是會提前加入戰局的。俞國振的話語,讓他放下了心中的不安,又向俞國振行了一個簡禮之後他道:“原是我該做的,隻可惜做得還不夠好!”

六月份的新襄氣候相當熱。俞國振笑道:“先去那邊棚子裏歇會兒,國威大哥準備好了綠豆湯和酸梅湯,清清火吧。”

眾人向著碼頭邊搭著的棚子行去,這是一大片雨棚,原本是為了儲放一些不能被雨淋濕的貨物,麵積倒是不小。

走到一半,將岸想到一件事情:“唉呀,倒把他給忘了……孫震,楊旗,你們回去。把那家夥帶過來吧!”

俞國振微微一愣,兩名虎衛參謀小跑著回到船上,他們從霍彥身邊經過,都沒有搭理霍彥,而且是直接跑進了船中底艙。過了會兒,一個人被他們押了過來。

“這是?”俞國振有些驚訝地看著這被押近來的人。

“尚可喜。建虜的智順王,大漢奸!”將岸得意洋洋地道:“這可是俞大海獻給小官人的禮物!”

此前的軍報中,俞國振隻知道大敗建虜,卻不曉得,他們竟然把大名鼎鼎的尚可喜生擒活捉,而且還弄到新襄來了!

俞國振看著尚可喜,尚可喜同樣盯著俞國振。被俘至今,都有三個多月,他一直未死,便是等著這一日。

“你便是……南海伯?”他顫聲問道。

“我是俞國振。”俞國振微微皺了一下眉,倒不是收到這個禮物他不高興,而是覺得……帶這家夥來,恐怕比較麻煩吧。

望著這張年輕的臉,尚可喜嘴唇動了動,萬千心事,化成一聲長歎。

他跪倒在俞國振麵前:“可喜父祖皆為國盡忠而死,可喜不肖,認賊為父,隻因覺得大明再無出路,而今見了南海伯,方知大明英雄尚未盡矣。可喜罪不容逭,隻求速死。”

他是真正服氣了。

俞國振的經曆,他也約摸知道一些,從剿滅鄉裏水匪開始,到與流寇數次交鋒,再到現在兩次大敗建虜。他這些時日一直在想,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物,能夠在短短的六年之內做出這麽多事情來。方才在船上眺望新襄新港,他立刻知道,這座港口絕對不是大明任何一個地方官能建成的,做到這一點的,唯有俞國振。

一個能建設能打仗的南海伯,這就意味著無論是軍略還是政略上,他都不必依附於大明原本的體係,可以建立起自己的體係。若是依附於大明原本的體係,也就意味著將與這個腐朽不堪的體係一同爛掉,相反,能建立起自己的體係,則意味著有可能浴火重生再建一個新的“大明”。

“把他扶起來,好生招待……這樣一個人,你們帶到新襄來做什麽。”俞國振沉吟了一下:“不過既然送來了,也算是廢物利用,國威大哥,你讓法務署的人把他接過去,準備公開審判,去年自京畿來的百姓,可以在他們當中尋找此人罪狀。”

此語一出,尚可喜愕然。

他跪下求死是假,求活路才是真,在他看來,俞國振肯定是一代梟雄,正需要各方人物來投,至少要做出一個虛懷若穀的模樣出來。卻不曾想,俞國振連正式對話都沒有和他說一句,便做出了處置,“公開審判”這個詞,聽起來就有些可怕!

他還沒有想到該如何說,就被兩虎衛夾起,又拖到了一邊去了。

倒沒有肉體上的虐待,心高氣傲的虎衛對虐待沒有還手之力的敵人興趣不是很大,不過這也幸虧高二柱不在,否則高二柱的情偵係統對此的興趣會非常大。

“上回信使傳來的消息說你們在皮島擊敗了建虜,倒還不知竟然將尚可喜都抓了來。”俞國振重新坐下之後示意眾人一起坐下,自有衛兵呈上消暑的湯,他喝了一口後又道:“那邊情形究竟如何了?”

“情形說起來……有些複雜,我也不好說我們是勝還是負了。”將岸笑了起來。

雖然他如此說,但從他的神情上,俞國振不難判斷出,無論是勝是負,對新襄來說都是不錯的結果。

“皮島沒守住,東江鎮也徹底完了。”將岸道:“最終我們還是退出皮島,實在是補給跟不上,無法與建虜打消耗戰。”

這是皮島之戰給將岸的最大感受,對於新襄來說,皮島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耽羅,因此他必須為守衛耽羅留下足夠的物資。誰知道建虜會不會又心疾發作,跑來攻擊耽羅島!

而虎衛的物資補給要從新襄運過去,這個距離也太遙遠了。雖然還有青島口這個中轉,但經營的時間還很短,青島口處囤積的物資也不算多。

“嗯,原本就犯不著為了皮島與建虜死拚。”對於他們的選擇,俞國振點頭表示認可。

“不過,東江鎮二十餘萬百姓,有十七萬被我們轉移到了耽羅島,朝鮮人幫了大忙,他們供船供糧,這十七萬人如何處置,還要請小官人做主。”

將岸提到這個的時候,笑得象隻剛偷了雞的狐狸,俞國振愣了愣,旋即明白:隻怕撤離皮島之事,這廝背地裏還做了些手腳!

“此事你安排得好,但是十七萬人到耽羅,吃喝拉撒都是大問題吧,乘著現在還南風,我們得再派船北進。大頭是糧食……可以就近解決。”俞國振淡淡地道:“十餘萬人,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全部運回新襄,快也要一年時間,從新襄運糧過去養著成本太高,你們可以去倭國征糧。”

竟然俞國振口氣平淡,但“從倭國征糧”五個字,還是讓將岸聽出一股狠厲。

顯然,若是倭國不主動配合征糧的話,那麽少不得要給他們找些麻煩了。

“提到倭國,還有一事,倭國平戶的一個什麽天童,叫天草四郎時貞的,派人去尋歐夷援助,船飄到了耽羅,為我所救,此次人我也帶來了,還請小官人處置。”

“天草四郎時貞?”

雖然俞國振並不熟悉倭國這段時間的曆史,但對這個名字他絕不陌生。曾經是街機遊戲裏的重要反派,沒有想到竟然是這個時代的人物!他興致大起:“這廝向歐夷求援,這又是為何?”

“這廝是一神邪教的信徒,自稱什麽天童,在平戶、島原一帶為人治病,影響頗大。如今倭國幕府嚴禁天主,故此其有意勾連歐夷起事。”

俞國振還真不知道天草四郎時貞在曆史上竟然是這樣一個人物。聽到這,他不由得大笑起來:“引狼入室者,便是此人了……咦?”

引狼入室,當然不是什麽好事,可引虎入室呢?

他看了將岸一眼:“你是如何想的?”

“倭國越亂越好,亂,他們就要兵器甲胄,就有多餘的人口。”將岸毫不掩飾地道:“故此,小人有意給予他們一定的援助!”

俞國振的眼中也閃了一下,他想到地圖上的一個點。

目前吞並倭國,他還沒有這麽強的實力,但是,給德川幕府惹些麻煩,有耽羅這個據點在,那可是綽綽有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