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一、嫁衣裁成孰可穿(三)

“師傅為何不去與那些老先生們爭吵了。”

宋思乙在癸泉子的注視之下,粉頰微紅,總覺得自己似乎被看穿了。為了打破這種尷尬局麵,她決定搶先開口。

“那些老兒,天天爭吵,你要溫補,我要桂枝湯,全是胡扯,終有一日,我會讓他們輸得連胡子都不見了。”癸泉子笑道:“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替我的乖徒兒開解開解,顧橫婆又跟你說什麽了?”

癸泉子不待見顧眉,因為號橫波的這個女子,到他嘴中就變成了顧橫婆。宋思乙有些弄不明白,為什麽師傅會對顧眉有成見,是因為她出身風塵?可是癸泉子對與顧眉身份一般的馬婉容與王月都是極為敬重,也鼓勵宋思乙和她們多多往來。

“師傅,她能跟弟子說什麽,她心思巧著,知道師傅不待見她,平日裏便也少與弟子往來……”

“這娘們心氣大。”癸泉子見弟子不肯說,微微歎了口氣,隻有自己說了:“按理說也是個苦命人,為師不該如此說她,但她不該利用你。”

“利用弟子?”

“她在利用你,利用你為她做嫁衣……南海伯與為師一般,早看出她心氣大,故此你看,南海伯也是盡可能疏遠她。你不同,你性子烈,脾氣倔,心卻善,人又極單純,南海伯待你近,你與南海伯家眷關係也非同一般。”

癸泉子說到這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外頭一個道人進來:“觀主,有位道友在外求見!”

“不見!”癸泉子如今可不是那個雲遊四方的道人,堂堂新襄學堂第一醫院院長,新襄生物、醫學兩界泰鬥。按照俞國振定下的標準,他享受團正級別的待遇。若不是他自己堅持,他門口平時就該有五個虎衛站崗!

“這個……觀主,那人說是觀主在中原的舊友。”

聽得這話,癸泉子愣了一下,然後喜道:“莫非是李師弟將口信傳到了……定然是如此!”

他看了宋思乙一眼,覺得有關顧眉的事情,還是以後再尋機會和宋思乙說,因此跟著那道士出了門。

按照新襄的規定,無論何種宗教,其弟子在七到十五歲之間。都必須接受至少六年的初等學堂教育。這就限製了道童與沙彌的數量。在新襄老君觀執雜役的,便是癸泉子招來的幾個火工道人。當他到了外頭時,放眼一看,便見到一個麻臉矮瘦道人笑嘻嘻地站在門口。

“啊喲,果然是師弟你來了!”癸泉子一見此人。臉上的歡喜再也壓抑不住。

來人同樣滿臉麻子都泛起了光,向著身邊一個市管行禮道:“多謝這位施主帶路,嘖嘖,真沒想到,師兄你這個二把刀的假道人,竟然真建了這樣一座大觀,看模樣,香火挺盛啊!”

“宋師弟願意,老道便將這道觀送與你了!”癸泉子哈哈一笑。

他還真有這個權力。鑒於他為新襄做出的貢獻,他在新襄便擁有了極為超然的地位,這座老君廟,便被俞國振幹淨利落地送給他了。當然,現在他不在乎這座道觀了,以他的身家。可以再起一座同樣規模的,更何況,他更多時間花在了第一醫院上,如今這老君觀,隻是忙完一天的活後才會回來的住處罷了。

“看來師兄真發達了,如此基業,也是說送就送……”矮個麻臉道人小眼睛轉悠了兩下:“師兄不請我進去坐坐?”

“我請你來,卻是要將你引薦給南海伯的,如今既然來了,自然是去尋南海伯。”癸泉子道。

他當初在中原一帶雲遊,結交了不少朋友,這位道士也是其中之一。當初俞國振定民變,讓他看到了一個亂世梟雄的雛形,後來跟來了新襄,眼見這裏從不毛之地,變成了現在工農豐稔之所,可以這麽說,他對於新襄的歸屬感,絕不在那些虎衛之下。

故此,這大半年來,他不斷聯絡舊友,希望那些朋友也來新襄,為俞國振效力。一來是替新襄招納賢才,二來也是希望能在新襄未來的格局中,占據更加有利的位置。

“不急,不急,還是先聽師兄指點再去拜見南海伯吧。”

二人回到了老君觀之中,宋思乙給那矮道人獻上茶之後便退了下去,矮道人原本想因為她是個道姑調侃癸泉子幾句的,可當得知她的身份後卻肅然道:“竟然是他之女……無怪乎你此後不再入河洛,此人之女,若為福王所知,必無活路!”

宋思乙的父親,曾是福王的小官,隻因勸諫福王朱常洵勿殘民太急,被構諂誅殺,家眷也被籍沒,唯有宋思乙給癸泉子救了出來。宋思乙隨癸泉子練王,羨慕隱娘紅線那樣的女俠,無非就是想著刺殺福王為父複仇。直到來了新襄,與著更多不幸的人在一起,她心中的複仇之念才稍緩,也不急著去做行刺之舉了。

“且不去說她,單說師弟你,師弟可見了李岩?”

“收著師兄的弟,我整理了一些事情便來了,原本是想年前趕到,卻不料拖到如今。我未曾見到李岩,莫非師兄也請了他?”

“正是,請他來新襄,隻可惜他尚未見著南海伯,聽聞朝廷封爵之後便走了。我料他隻怕會去投流寇……雖然勸了許久,卻還未勸回來。”

李岩便是那位俞國振回新襄當日離開者,他頗有文武之才,又有戰略眼光,癸泉子召他來,原是不忍他一身本領埋沒。結果他到新襄之後不久,便聽聞俞國振被封為南海伯,於是毅然北返。

“流寇?我倒不覺得是流寇,如今朝廷無道,君昏臣亂,誰是寇還很難說!”

宋道人冷笑了一聲,他也是個不得誌的,雖然自詡有滿腹才華。又習得星相之術,故此對於不用他的朝廷。根本沒有什麽好感。

“嗯?”他的話讓癸泉子心中一凜,正容道:“你何出此言?”

“我與舉人牛聚明善,牛聚明有言,太祖皇帝起兵之時,行事也不比如今流寇好上多少,後來得人指點,方有‘高築牆廣聚糧緩稱王’之方略,最終得有天下。若是有一人指點流寇,使之知經營屯聚之道,隻怕當今朝廷。再無人心了。”

癸泉子臉色微微一變。這宋道人所說不錯,若是流寇也知道收攬人心,而不是一昧靠劫掠裹挾,大明的江山,隻怕真的會不穩了。

“不過流寇如今勢衰。八大王張獻忠雖然狡黠,卻不是個人主模樣。新闖王李自成兵微將寡,被追得到處遊走,若不是去年建虜入關,朝廷將盧象升調任宣大,隻怕這兩夥都已經被滅了。”

癸泉子雖然僻居於新襄,但新襄的情報係統,特別是《新民速報》的存在,讓他可以得知天下之事。去年盧象升與俞國振聯手。擒獲了闖王高迎祥之後,高迎祥殘部在高一功的帶領下,與李自成會合,奉李自成為新的闖王。盧象升正要窮追猛打,偏偏此時建虜入寇,崇禎顧頭不顧腚。調他前去督撫宣大,以兵部侍郎銜接替自盡了的梁廷棟。李自成這才得到喘息之機,但好容易壯大了些實力,與其餘寇渠聯手正準備大幹一場,又被冒出頭的陝`西巡撫孫傳庭一頓胖揍,不得不逃竄入漢中山裏。

而另一路賊首八大王張獻忠,被史可法督左良玉,趕入了英霍山中,如今也是偃旗息鼓,似乎不敢出來為亂了。被任命為湖廣巡撫的方孔炤,正在湖`北練兵,對張獻忠嚴防死守。

可以說,崇禎十年初的時候,剿寇的局麵還是一片大好。

“孫傳庭乃人傑也,李自成新為賊首,眾心不服,還需時日。但左良玉未必是八大王對手,張獻忠如今已經熬過最難之時,他要等的,就是青黃不接之際,再乘勢回湖`北、中州。有一件事情你是不知道,舊年中州已有蝗災,我料今年,整個中州,一直到陝、魯之地,怕都會起蝗。天災再一加人禍,嘖嘖……”

說到這的時候,宋道人的聲音裏沒有多少同情,反而更多的是幸災樂禍。癸泉子看了他一眼:“越是此時,就越要仁主,非南海伯不能救萬民也!”

“你總將南海伯掛在嘴邊,我倒是想要知道,你眼中的南海伯,當真是天下英主?”

“當真!”癸泉子斬釘截鐵地道。

“比之漢高、光武,唐宗、太祖如何?”

“漢高光武何足論也,唐宗與本朝太祖,隻怕也遜一籌……別的不說吧,你也是到了新襄的,一路來,覺得此地如何?”

“不意秦亂之際,竟有桃源之所。”

無論宋道人對俞國振的觀念如何,這一點他是不得不承認的,俞國振治下的新襄,比起大明其餘地方,簡直就是秦末亂世時躲避戰火的世外桃源。

“自南海伯遣人初至此地,到如今不過四年。”癸泉子筆了四根手指:“你舉的諸位君主,孰人有這等本領?”

“至於武功,想必就不用我說了,你既然來到新襄,當知俞公子戰無不勝之事,若非如此,他豈可以區區布衣之身,一躍而爵封南海?”

宋道士凝神好一會兒,想到自己在新襄的所見所聞,這座年輕的城市,有一種讓他極為震憾的活力。他沉吟了好一會兒,點了點頭道:“當以年紀而論,除了唐宗,其餘三位在這年紀上,都比不上南海伯。”

“總之不必著急,你既然來了這裏,先看看再說。”癸泉子見他承認這一點,便笑道。

他相信,隻要真正沉下心來在此觀察幾日,自己的這位道友,必然會為新襄和俞國振所折服。

(月票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