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二、古槐樹底生死場(四)
馬在疾馳,心在亂跳。
改世王許可變這一刻,將闖王高迎祥與曹艸羅汝才的祖宗八代都罵了一個遍。
他們信誓旦旦,說俞國振隻有二百騎,可現在來看,村子裏就有二百騎,那麽從背後突然殺出的少說八百騎以上的敵人,又會是誰?
看著前方的絆馬索,改世王心裏直抽抽,在村寨門口,少說有六根絆馬索在,也不知要折損多少人馬,才能將之衝斷。
家衛退回到村寨門口,而此時,改世王的騎兵先鋒也進入了那些東倒西歪的大車陣中。這大車原本是踏澗虎帶來的,他的本意是萬一途中遇到俞國振騎兵襲擊,可以憑借車陣進行堅守。改世王許可變也知道這一點,因此對這大車沒有絲毫警惕。當他的前鋒衝到寨門前,正準備下馬去拆絆馬索時,寨子裏的火槍聲響起。
村寨的入口並不寬敞,也就是能讓五騎並行,因此改世王的人蝟集在這兒,寨子裏一輪射擊,門口便倒下一片。就在他們準備散開去想辦法越過籬笆時,在他們身後,巨大的聲音響起,然後衝擊波接踵而至!
就在改世王以為不會有什麽問題的大車中,被埋下了巨量的火`藥!
一朵碩大的蘑菇狀雲升了起來,衝擊波帶動的風,刮得到處都是飛砂走石,無數碎肢斷體,被拋了起來,熱得熾膚的氣流,卷著它們飛散到四處。
“哈,賊人果然未曾發覺!”在田伯光身邊,一個身材瘦小的小子哈哈笑了起來,別人都被劇烈的爆炸聲震得東倒西歪,他更是站都站不穩,可卻仍然沒有忘記大笑。但這一笑,便吸進一口充滿硝磺味道的氣體,又劇烈咳嗽起來。
“你給我老實些,小官人就不該帶你這小子來!”田伯光氣得將他一把按了下去。
“是我的功勞,是我的功勞!”
那小子又爬起來,跳著歡呼,就在這時,一塊被帶直的石頭從半空中落下,敲打在他的黑盔之上,當的一聲,雖然沒有直接受著他,卻也砸得他原地轉了小半圈,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小子沒事吧?”田伯光見了嚇一大跳,忙又去拉他。
其實因為方才爆炸的聲音太響的緣故,他們誰都聽不到別人說話,就是自己說話的聲音都嗡嗡嗡的。那小子推起麵具,又敲了敲那個對他來說比較大號的頭盔,然後歡呼道:“沒事,沒事!”
足足花了十餘秒鍾,空中才不再掉落各種零碎,但濃煙仍在,田伯光皺了皺眉,回頭看了一下俞國振。
俞國振手從耳朵上放下來,舉起了“虎衛乙”火槍,向他做了個手勢。
看著俞國振的不隻是田伯光,現在絕大多數人的耳朵裏仍然是一片耳鳴,有些甚至臨時失聰,聽不到鎖呐號令的家衛,本能地看向俞國振。見到俞國振的動作,他們意識到自己要做什麽,紛紛架起了槍。
俞國振的這個安排並非多餘,從漸散的塵土中,可以看到數十個被震得內腑受傷的賊人,搖搖晃晃向著寨子裏行來。他們的動作很慢,目光呆滯,看上去仿佛就是行屍走肉一般。
“射擊!”俞國振吼了一聲,隻是隱約才聽得到自己的聲音。
火槍噴出火焰,家衛們有樣學樣,將這些流寇擊倒。
又等了一會兒,煙塵終於散去,再看石廟村前,那道路已經失去了足有二十丈的一截,原本散布在道路兩旁的大車,現在完全看不到了。
這一次俞國振動用的火`藥數量,比上一次更多,而且這次負責布下火`藥的,是田伯光身邊的那個小個子。這小子膽大心狠,不僅布藥量大,而且還分布得散,引燃之後,在村口造成了一片火海。
僅被當場炸死的賊人,就超過兩百,而被炸飛或者亂石濺傷的賊人數量,還要更多!
改世王若不是也被當場炸得粉身碎骨,隻怕心中要悲歎,自己分明知道俞國振最擅長的就是預埋火藥然後引燃,怎麽還是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而且俞國振也是膽大,他自己一百家衛,方才就是從這些翻倒的車子跑回來的。改世王沒有想到,自己人拖來的大車,會成為敵方布置死亡陷阱的絕佳場所,又在腹背受敵中未曾來得及細想,故此被一炸飛天。
“殺啊!”
沒有被炸死的賊人數量還有不少,而且另有數百賊人分布在村子別的方向,但戰鬥到了現在這情形,基本上可以說大局已定了。前後夾擊之中,殘寇完全組織不起來,零散的抵抗對於家衛來說,隻是調料罷了。
俞國振當然沒有出去追殺,他行了過來,敲了敲那小個子家衛的頭盔。那小個子家衛將麵甲推了上去,討好地看著他,俞國振向他先是豎了個大拇指,在他笑逐顏開之時,又變指為拳,表示要好好教訓他。
“小官人,我可立下大功了!”那小個子忍不住叫道。
“功勞歸功勞,你私自跟來,可是違背軍紀的事情,回去以後,禁閉是少不得的。”俞國振瞪了他一眼:“一千餘名家衛裏,就屬你膽子最大!”
“小官人你可不公平,啟年就可以跟著你上戰場,為何我就不成,我比啟年總好些,他總是傻乎乎的,我卻不是,我到了家學裏,都是優等!”
“你王瑞除了自然一門是優等之外,其餘門門都是不及格吧。”俞國振哼了一聲:“要不要我將你其餘科目的成績都說出來?”
新襄的家學小學建成之後,一共設了五門課程,分別是國文、算術、自然、體育、勞動,因為教師嚴重缺乏,所以國文科是由王月等女主講,所講的課文以俞國振自己編寫的為主,其中一半為文言,一半為此時百姓口語白話。算術則是由小蓮和家衛裏因傷退伍的幾位當初學得不錯的一起,邊學邊教。自然的老師卻是蔣佑中,他如今所學甚快,在跟著俞國振三年之後,儼然已經是博學之士了。至於體育,實際上就是軍訓,而勞動則是由各個工坊的師傅帶領他們學習實際艸作,特別是各種水力機械的使用。
王瑞訕訕一笑,因為王啟年留在襄安的緣故,所以他得以隨俞國振回來,好讓他們兩兄弟團聚。可與流寇開仗之後,他心中火燒火燎一般,總覺得自己的堂哥可以在戰場上一逞英豪,前次甚至還活擒了一個敵將,那麽自己也應該來戰場逛逛。
於是便有他偷偷跟出來之舉,其實這哪裏瞞得過俞國振與田伯光,隻不過俞國振喜歡他的聰明,也想多給他些鍛煉的機會,便將他帶到身邊罷了。
喜歡歸喜歡,教訓還是要的。
“家學當中,一共是五百一十九名學童,與你一般讀了一年的,共是七十七人,你除了一門自然可以排入前十外,其餘都是墊底,再這般下去,我遲早要將你從家學裏趕走!”
“正好,我可以加入虎衛……”
“你就做夢吧,家學不畢業,不得加入虎衛,這是鐵律!”
“可是這不公平,為何老牛哥哥他們就不要入家學?”
“你學業有老牛一半好,我就讓你也入家學!”說到這個,俞國振笑了起來。
休看老牛憨厚,但學習著實不差,特別是這兩年,仿佛開了竅一般,眼見著成績就往上長。他其實頗有心思,隻是太過拐彎抹角的事情,懶得動腦子罷了。
“那啟年呢,啟年為何可以不讀書?”
“你和他一般心思單純麽?”提到王啟年,俞國振狠狠瞪了他一眼。
王瑞終於不出聲了,雖然俞國振很是和氣,他充當俞國振身邊聽使喚的小廝也有段時間,但他還是打內心深處敬服俞國振。
石泰在旁邊聽著二人的對話,心中既是好奇,又是羨慕。就在這時,兩騎黑盔騎士驅馬過來,其中之一將麵具推上去,露出一張年輕英挺的麵龐,然後跳下馬,向俞國振行禮:“一團團正葉武崖,向小官人報道!”
“唔,結束了?”俞國振有些訝然:“這倒是挺快的。”
“小官人妙計,賊人腹背受敵,又被炸死炸傷無數,哪有不潰的道理!”葉武崖道。
“這話該是伯光說才對,武崖你什麽時候也學會奉承人了?”
“小官人這可就冤枉我了,我可是那種隻會奉承人的佞臣?”田伯光叫起屈來。
三人相視一笑,葉武崖道:“有這等大戰,小官人記得調我,而不是調張正那廝,小人自是歡喜無限,少不得要讚小官人幾句英明神武。”
原來俞國振在得到流寇再度進入南直隸的消息之後,便令枕霞號立刻回欽`州,從新襄調來一千虎衛。若是遠海航行,哪怕隻是三五曰的路程,枕霞號載一千人都很困難,但現在是近海航行,枕霞號上的水手又熟悉航路,因此少裝糧食、水等補給多裝人,倒還是將這一千虎衛調了過來。
隨船而來的,還有他們的甲胄武器,至於戰馬,則是方孔炤自南直隸太仆寺所管轄的馬場裏借來的。
闖王高迎祥與曹艸羅汝才算來算去,隻是按俞國振有兩百人來算戰力,故此隻派得改世王許可變一支前來應付。而改世王許可變也是自己找死,依著曹艸的計策,設一個陷阱想要誘殺俞國振。結果卻被俞國振將計就計,反而一口將改世王吃掉。
戰場打掃得很快,除了幾百匹馬騾之類的牲口外,這群流寇也沒有什麽好東西。眼見俞國振他們就要走,石泰突然衝上去拉住了俞國振的馬:“俞公子,帶我走吧!”
俞國振略有些驚訝地望著他,石泰鼓足了勇氣,指了指王瑞:“我年紀與他差不多,他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
王瑞頓時火冒三丈:“我懂杠杆,知道調配火`藥,這些你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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