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三、千秋一道統(三)

浴桶裏蒸騰起來的水汽,模糊了人的視線,激烈的水花擺動聲略略停息下來,好一會兒之後,柳如是近乎癱軟的聲音傳來:“奴……奴服侍小官人沐浴……”

“你且歇歇吧,我不在的時候,定是沒有繼續鍛煉,故此就這一丁點氣力。”

“哪裏……哪裏有,分明是小官人太折騰人兒……奴便是在那種……那種下賤的地方,也不曾聽聞,有這許多折騰人的方法。”

“不許提那個,你總是記在心裏!”

“奴蒲柳之姿,得郎簡拔,雖然如今……如今這樣了,卻總不可忘了,當初奴是多麽淒涼。”

“既是如此……那麽,你就再拿身體來感激我吧。”

又是一番折騰,俞國振這才神清氣爽,雖然這種活兒也挺消耗體力,但對於俞國振來說,他缺的不是體力,而是壓力過大,這種活,對於釋放身體中過大的壓力,是有極大幫助的。

當餘波終歇,柳如是緊緊將臉貼著俞國振的胸膛上,聽著他心髒有力地跳動,滿臉未褪的紅暈中,她雙眼能滴出水來。

“小官人,這半年來,奴操持三刊,做得還不錯喲。”她低聲說道。

俞國振把她留在襄安而沒有帶去欽州,主要考慮有二,其一是她身體相對較弱,在欽州所有的基建都沒有完成的情形下,她到那裏,可能會有水土不服;其二是因為《風暴集》、《民生雜記》與《民生速報》,都需要一個可靠的人來擔任主編。

這個人非柳如是莫屬,論起學習的天份來,柳如是非常強,博聞強記,分析能力也不差,俞國振將自己對於文章的篩選標準交給她,她就能近乎完美地挑選出俞國振喜歡的文章來。

“是要表功了麽,嗬嗬,說與我聽聽,讓我瞧瞧我家如是兒在我離開之際做了多大的事業!”

“如今《風暴集》三刊,已經不需咱們去推銷了,自有專門店鋪找上門來求訂,應天城中,《風暴集》銷量最多,足有三千份,蘇杭揚諸州,也有一千份左右,便是京城裏,也能賣出兩千份……”

俞國振策辦的三種刊物,在柳如是的努力之下,已經流行起來。象《風暴集》,它是三種刊物中銷量最少的,出版的頻率也最低,是雙月刊,兩個月才有一期,但因為它是麵向讀書人中較高端的,所以定價較貴,每冊是一百文。就是這樣,《風暴集》如今的銷量,也達到了萬冊之多,每期的營業收入,近千貫銅錢。

《風暴集》給予的稿費也是極優厚,象方以智,因為連接著在《風暴集》上刊發他的《物理小識》,如今僅潤筆就收到了超過三百貫,以字數來算,他總共也就是發了三萬餘字,每萬字便是百貫,這使得他在應天城過得甚為闊綽。

因此,俞國振並不指望《風暴集》能賺什麽錢,關鍵是要能在上層讀書人中樹立起品牌,同時不斷地潛移默化他們,讓他們更容易接受種種新生事物。

“《民生雜記》亦是極受歡迎,僅應天城中,便能賣出六千冊,長江沿岸富庶諸府,《民生雜記》遠比《風暴集》要好用,其中連載的故事,極是受人歡迎……小官人,你可知道《民生雜記》在哪兒賣得最多麽,竟然是青樓煙花之地!”

聽得這個消息,俞國振也是一愣,然後笑了,這既在他意料之外,也在他意料之中,青樓煙花之地,正是各方文人士子流連之所,另外那些識文斷字的商賈,稍稍有些餘錢的販夫走卒,也都是喜歡在這樣的地方。那些心傷身世不幸的歌伎舞女,那些感歎懷才不遇的文人士子,對於各種才子佳人金鳳玉露的最是感興趣。

故此,《民生雜記》的售量,高達三萬份,而每月一期的《民生雜記》售價也比《風暴集》便宜,五十文一冊,這樣每期的賬麵收益就是一千五百貫。

但這兩者實際上都不賺錢,真正賺錢的,還是《民生速報》,每十日就有一期的《民生速報》,售價才是五文,大開的紙兩張,一共是八個版麵。第一版是朝廷邸報裏的一些消息,這算是為了應付官府,第二版則是裏巷奇談,第三版則是各地物產,最後四版,更是無奇不有,甚至還有店鋪的廣告。

《民生速報》的售量是七萬份,在這個缺乏娛樂的時代裏,《民生速報》可以說是最大眾化的娛樂工具,從官場上的變動,到各種小道消息,應有盡有。巨大的銷量,再加上廣告收益,這份報刊每月竟然能淨賺到三百貫左右的錢財,再用這筆收益,彌補另兩種刊物的虧空。

“《民生速報》竟然被你經營成這規模了?”俞國振也為柳如是的成就感到驚訝:“你是如何做到的,別的不說,僅那些稿子……便準備不過來吧?”

不象《風暴集》主要由如今讀書人中精英分子供稿,也不象《民生雜記》那樣俞國振早就準備好了稿子,《民生速報》的稿子應該是柳如是一手搜集的。她再聰明黠智,也不可能一個人將記者采編編輯校對的所有活兒都做完。

“這可不是奴一人的功勞,小官人莫非忘了你的三位紅顏知己?”

俞國振愣了愣:“誰?”

“自是那三位花魁娘子,小官人可是秦淮河畔第一風流人,將她們送到奴這來,奴又不好支使她們做別的事情,自然就隻有這個了。”

話語裏多少有些醋意,以柳如是受過的教育和身份,嫉妒俞國振的正牌夫人方子儀,她沒有那個心也沒有那個膽,可嫉妒一下這三位花魁娘子,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俞國振拍了拍腦袋,自己倒真將這三位給忘了。

“她們做事如何?”

“初時有些不適,但後來都好了,然後由婉容姐出麵,邀各處青樓裏的姐妹們撰稿,裏巷奇譚逸聞趣事,這不就來了麽,那些姐妹們也可用這個,賺絲子脂粉錢。”

俞國振哈哈笑了起來,他卻沒有想到這一點,確實,王微波與顧橫波倒還罷了,那馬婉容在這歡場多年,人脈極廣,召些青樓娘子執筆,既有潤筆又有雅名,那些青樓翹楚哪個不踴躍?

而她們執筆寫的文章,逐香之客又如何能不捧場?

隻不過,這就當真是“妓者”為記者了,但此時的“妓者”可比後世某些專以造謠生事為業的同行,可要幹淨有操守得多了。

“如是好心竅,這種法子你都想得出來。”俞國振誇獎道:“我在欽州,每三十天有一船自廣州來,在廣州都買到了《民生雜記》。”

“小官人去了欽州許久,也不知那欽州是什麽模樣!”柳如是頗為好奇地道。

“是倒是好地方,不過,如是要去的話,每日裏可都得戴著頭巾,免得日頭暴烈,將你曬黑了……哈哈。”

“小蓮曬黑了麽?”

“她在那邊帶著幾十個孩童,每日晨昏才出來活動,倒是未曾曬黑。”

“小官人果然將家學開到了欽州啊。”柳如是抿嘴笑道:“便是朝廷,也沒有小官人這般注重教化的。”

“朝廷隻管能不能寫八股,卻不管能不能當好官,還有更多當不了官的讀書人如何安置,這些人除了讀書,一無用處,便隻有寄身於百姓身上,為非作歹欺壓良善……”

“好了好了,知道小官人見識廣,奴是一女子,卻不曉得那麽多呢。”柳如是輕輕白了俞國振一眼。

她其實是有大誌向的,常恨此身非男子,但在今天,是她極喜慶的日子,隻想說些喜慶的事情,而不願討論那些糾結無比的國家大事。

“是是,這不是怕求田問舍,讓如是小瞧了我麽?”俞國振哈哈一笑:“說實在的,我花錢如流水,在欽州已經花掉了十幾萬兩銀子,如今囊中空空,就等著如是這女陶朱來替我分憂呢——家中有多少錢財可以動用?”

“女陶朱卻不是奴,是那位李家的大小姐吧。”柳如是又是一個輕輕白眼。

“李家大小姐,那是誰?”俞國振這一次是一下子就想到了,無非是李廣堰,在應天城中,得了他幾句提點,還專門要將成衣工坊開到襄安來的那一位。隻不過當時俞國振拒絕了,不曾料想,這點小事,柳如是卻還記在心上。

不過記起歸記起,當著柳如是的麵,是絕對不能承認的。這並不是畏女如虎,相反,這是懂得如何哄女人,須知再大方的女人,也不愛自己所喜之人在麵前讚別的女人。

他的反應讓柳如是果然高興,抿嘴笑道:“小官人佯裝呢……那位李大小姐倒是個能人,小官人提點她幾句,加之花魁八豔大會評比,她如今聲名在外,衣裳都賣到了成都府。不過此人倒是厚道,前些日她才讓人在應天城中與我們交割了一批銅錢,足有三千貫,說是今年的分紅。”

看起來這李廣堰果然有經營頭腦,成衣製造竟然真給她做起來了。

說完李廣堰,柳如是才將家底告訴俞國振,在俞國振離開時,細柳別院可支取的錢財,折成銀兩共是兩萬五千餘兩。這大半年時間過去,幾處收益,特別是棉布的收益上來,細柳別院織的布如今在應天極為有名,甚至還銷到了鬆江,被稱為“細柳布”每匹價值,幾與絹同。再加上珠場的收益,俞國振手中,已經又有六萬九千兩銀子了。

放在別家,不到一年賺得四萬四千兩銀子,那是相當會賺錢了,可在俞國振看來,這錢還是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