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六、漢家自有霸王道(五)
“虎哥,這可不是辦法,他們可是真將兄弟們充當苦力!”
李虎三橫了說話的弟兄一眼,粗獷的臉上,溢滿了苦澀的笑。他在來投靠新襄寨之前,曾經想過很多種情形,最差的是當場翻臉火並,可就是沒有想到,新襄寨收下了他們,卻把他們充當苦力驅使。
新襄寨的建設在提速,從黃牛嶺水庫拉來的那條水道,溝渠已經完全挖好,隻剩用水泥沙石將之硬化了,而寨中的家學已經開始在寨子東南角動工,據說這將建成三層樓的一大片建築,除了包括十五間教室之外,還有三間教師室、三間活動室、一間圖書室、一間醫衛室和一間檔案室。
地基挖得相當深,雖然雷王成認為用不著這麽深的地基,但俞國振還是要求從寬設計。充為筋骨的是竹子,經過窯場高溫氣流蒸煮之後,這竹子實現了脫水,一般的黴變、蟲蝕對它不會產生什麽影響。
學校自帶一個小型校場,占地有四畝左右,這座校場也要用卵石河沙墊起,然後鋪上水泥。
除此之外,整個新襄寨的下水道硬化工程也已經開始,還有窯場的擴建、皂場的擴建,一項又一項的工程,都需要大量的砂石,而這也就成了李虎三他們的工作。
每天無法出海的木筏子去河裏撈砂石,然後運到工地之上,十位此前還是和他們一樣海寇的家夥是他們的監工,就連李虎三,傷勢尚未痊愈,卻也被要求在旁做一些協調的活。當初李虎三想要拒絕,卻被羅九河一個冷笑嚇了回去。
“你不去也簡單,你的這些兄弟們必定桀驁不馴,到時我就要殺上幾個不長眼的立威了。”
李虎三心中浮起強烈的屈辱感,他是縱橫大海的英雄,不是看莊守戶的田園犬!更不是背石挑砂的苦力!
他應該是在雪白的錦帆之下,坐在火炮之上,喝著酒,唱著曲,抓著刀,以敵人之血佐酒!
就在他心中的憤怒快要到極限時,他看到了張正。
張正正在對他笑,這些家衛少年的笑容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學著俞國振,那就是露出六顆白晃晃的牙。看在友善的人眼中,這個笑確實真誠,可看在懷有恨意的人眼中,這笑就象是猛獸露出獠牙在示威。
張正快步從李虎三身邊經過,看著他一聲不吭地站在那,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虎三一側肩,身手敏捷地躲過了張正的巴掌。
“噗,有什麽意義?”張正輕蔑地笑了笑:“你們繼續努力幹活,用小官人的話說,這就是‘勞動改造”將你們這些海上的強盜改造成自食其力。辛苦吧?你們要想想,當初被你們搶掠的人,可就是這麽辛辛苦苦積攢下一點財富,卻被你們劫掠一空,甚至連性命都丟掉!”
“你莫要羞辱我們,你們寨主的那個漁政局裏,有不少當初與我們便是一般人物!”
“對,我們寨主手下,不少原先也是寇,但沒有你這樣的寇首!”張正冷笑:“他們是真正悔改了,故此能為我們寨主效力,你們呢,喪家之犬還敢到我們新襄來擺威風,心裏半點悔改之意都沒有……懶得與你們廢話,反正慢慢做吧,寨子裏的基建完成了,還要修從寨子到欽州的路呢。”
張正說完之後,帶著兩個家衛就從他們身邊走開,李虎三暗暗咬牙,就在這時,他看到一艘船靠上了新襄寨的碼頭。
“這是……鄭家的船!”
李虎三的瞳孔猛然收縮,他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那艘船上,掛著鄭一官的旗幟,很明顯那船屬於鄭家!
比起俞國振,李虎三心中更擔憂的,便是鄭家。若不是鄭家有意將劉香老的勢力趕盡殺絕,他又如何要來投靠俞國振!
張正正是走向碼頭,他帶著那兩個家衛少年,似乎就是去迎接鄭家人的,看起來,新襄寨是早就得到了消息,鄭家的人會來到這裏!
李虎三注意到鄭家的船,他的那些海寇手下也注意到了,各人的神情不盡相同,有怒發衝冠的,也有膽戰心驚的,然後所有人都看著李虎三。
“虎哥,新襄寨將咱們賣了!”有兄弟絕望地喊道。
鄭家人來,最大的可能確實是新襄寨將他們賣了,換取鄭家的支持。李虎三眼中凶芒畢露,若真是如此,那麽他就算死也得拉上一個墊背的!
“都小心了,等我號令。”他惡狠狠地道。
然後“叭”的一聲響,一條鞭子重重抽打在他的背上,他怒目回視,迎麵看到的卻是幾十名家衛組成的隊伍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他們背後。
拿鞭子抽他的,正是荀世祿。
荀世祿嘿嘿笑道:“虎哥,得罪了,總得做些戲給鄭家的人看看……不過,若是虎哥真想害死這些兄弟們,那麽假戲就要真做了,不知道虎哥讓這些隻有木鍬籮筐的兄弟們,如何去對付我後麵這些寨主的家丁親衛?”
這幾天李虎三他們也見過家衛們操演,特別是看到齊牛帶著模範夥展示出的戰鬥力,讓他們知道,若是在陸上,他們一百餘人也未必是新襄寨五十人的對手。
李虎三看了看那些沉默冷肅的家衛,他們動起手來,是絕對不會手軟的。
就在這時,鄭家船上的人已經下來了,下來的一共是十餘人,張正上前行了叉手禮,然後雙方似乎是談笑風生,李虎三目光死死盯著鄭家人當中為首的那一個,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
“鄭一官……竟然親自來了?”
他確實很驚訝,不知道為何鄭芝龍親自到了欽州來,以如今鄭芝龍在海中的聲勢,原本不至於此!
鄭芝龍往這邊瞄了一眼,同樣也看到了李虎三,不過他的目光並未在李虎三身上久留,而是直接又開始與張正說什麽。
然後張正側身,引著鄭一官諸人開始向寨子走來,他們經過李虎三等人身邊時,鄭芝龍停下腳步,看著李虎三道:“這不是香老船上第一猛將虎三麽……如何落魄至此?”
李虎三身後兩個海寇就要衝上去,立刻被家衛驅了回來,緊接著便是荀世祿的皮鞭,就是李虎三,也沒有幸免,被連接抽了兩鞭子。
“嘖嘖,俞寨主這般,倒是委屈了英雄……虎三,你若是願意,我鄭一官願為你去向俞寨主求情。”鄭芝龍笑道:“隻要你答應,自此帶著兄弟們歸順於我……”
“遊擊大人便是要招攬他們,也須得在五年之後了,我們寨主有令,這些海寇頑冥不靈,須得服五年苦役,才算是贖盡罪責。”張正淡淡地道。
鄭芝龍“啊喲”了一聲,然後向李虎三道:“既是如此,虎三,你就安心幹活,五年之後來找我吧,哈哈哈哈……”
他雖然笑得提意,但在眼睛深處,卻有一絲羞怒。
縱橫東海的海上龍王,什麽時候吃過這種憋屈!可是此次來欽州,他是奉了頂頭上司也是招安他的恩主熊文燦之命,原本他家兄弟鄭之虎喪事都未辦完,便跑到欽州來了。
扔下李虎三沒有管之後,鄭芝龍繼續前行,很快,便到了新襄寨的門前,俞國振這個時候,已經在門前迎候了。
“公子,鄭遊擊已到了,鄭遊擊,這位便是我家公子。”
鄭芝龍看著俞國振,雖然早有所知,可仍然為俞國振的年輕而震驚,如今俞國振還不到十八歲,加之又略有些娃娃臉,因此鄭芝龍一愣之後,心中不免生出輕視之意,口中卻道:“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鄭某早就聽說了俞寨主大名,卻沒有想到,竟然是如此一位少年英雄!”
“鄭參將謬讚了。”俞國振微微一笑道:“倒是晚輩,早聞大名,久仰至極,心生向慕,今日能進,實在是大快平生。”
他文縐縐地說話,讓鄭芝龍有些不適,鄭芝龍雖然也讀了些書,頗有狡智,可畢竟自小就被趕出家門,往來結交的又都是海上英雄。愣了一下之後,鄭芝龍笑道:“俞寨主說笑了,本官隻是一介遊擊,不敢當參將之稱……”
“昨日接到京中來文,鄭老爺已經因功升為參將,原本朝中有人議升為副總兵的,惜哉為某公所阻,隻升了一階。”俞國振平靜地道:“想必朝廷的行文,如今也快到了福建。”
鄭芝龍心中憋著的那股鬱悶頓時沒有了。
他這個人,功名之心甚重,特別是在混出名堂之後,衣錦還鄉之念,讓他毫不猶豫地接受了福建巡撫的招安,還出巨資在自己家鄉建宅。正是因此,對於能繼續向上爬,他也有著一種特別的追求。
與這個相比,發財對他來說反而不是那麽重要了。
“不過鄭參將也不必失落,我年前會回南直隸一趟,等我再到欽州來時,想必就能給鄭參將帶來好消息了。”俞國振又道。
“如此,多謝俞寨主,多謝俞寨主……俞寨主有什麽吩咐,本官若是有半點敷衍,管教本官不得好死!”鄭芝龍道。
他來時得了熊文燦的吩咐,知道熊文燦是得了密旨,要他與俞國振配合,也就是說,俞國振同皇宮大內有著直接聯係,一想到這個,鄭芝龍的心就更為熱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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