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七、餘波猶激浪三尺(二)
“大捷?”
“大捷!”
北京城中,崇禎皇帝把奏折接了過來,方才與曹化淳的簡短對話,讓他知道,自己現在收到的是好消息。
他自詡英主,不象那些被他所鄙視的庸主那樣,掩耳盜鈴不喜聽壞消息。但是如果地方上送來的奏折是好消息,他當然會更高興。
溫體仁掃了在旁邊的曹化淳一眼,不過他做得極為隱蔽,就是曹化淳也沒有發覺。而且曹化淳如今正眉開眼笑,不停地向著崇禎作揖:“正是大捷,奴婢要為陛下賀啊,陛下果然是慧眼識英才,將那個王傳臚任命為欽州知州,才上任月許,便有此大捷,海清河宴邊疆無憂矣!”
“你這老貨,就知道胡亂拍馬屁。休得聒噪,待朕看了王傳臚的奏折再說!”
奏折是六百裏加急遞送得至,崇禎皇帝聽了一個被妻子千裏捉奸而對驛遞怒不可遏的禦史毛羽健之言,裁撤驛遞以至李自成反,但基本的軍情傳遞,所受的影響還是不大的。
他拆開密疏,裏麵談了八月十五日新襄之戰經過,原本俞國振是希望密疏中沒有自己的名字,但王傳臚卻還是詳細寫了經過。故此,崇禎一見到“有南直隸廬州府無為人俞國振於此立寨”,心中頓時大奇:“這個俞國振……這個俞國振莫非便是年初破賊的那一位?”
“正是。”曹化淳笑道。
“他如何跑到……欽州去了?”崇禎皺起了眉,心中生起一絲警惕。
他其實是個刻薄寡恩之人,但倔自己並不知道這一點。曹化淳卻是明白,他沒有回答。隻是低著頭。
倒是溫體仁心思轉了轉:“陛下,此人有幾分將才,何不調他去剿賊?”
“不過是一少年,在鄉土間有幾分本事。可去剿賊……”
若俞國振有個出身,比如說武舉,那麽溫體仁的建議必然得崇禎支持,可是俞國振出自鄉裏,特別是在崇禎所得的消息當中,與東林走得很近。本身還是東林中方孔炤侄女婿,這就非常犯忌。這種人,如何能讓他執掌兵權!
說完之後,他繼續看下去,王傳臚雖然從當時一個士大夫的立場出發,不願在密疏中隱瞞情形,不過在俞國振再三要求下。他倒在在具體經過裏隱去了俞國振的功績。
隻說俞國振在欽州立新襄寨,海寇襲之,他得知消息後向王傳臚求助,王傳臚便行文廉州府巡海大使,調潿洲遊擊趙千駟領三營水軍、欽州把總獨孤星引兩營陸軍,又請時羅峒峒主黃浩發狼兵相助,於新襄寨大破海寇,雷州以西海寇靖矣。
“原來這個小子也有向官府求助之時。”看到這。崇禎微笑起來,心裏的那絲警惕放下大半:“溫卿,你也看看。這個王傳臚……應是崇禎三年的進士吧,朕依稀記得他的名字,原本在南京工部為主事的,倒是個勇於任事之人。”
溫體仁心中琢磨了一陣,王傳臚不是他這一脈的人物,但似乎也不是東林複社一方的,屬於那種兩不相助的中立派。既是如此,他也不吝於順著崇禎的意思誇耀兩句:“此為陛下聖明。故能簡拔能員。”
他說完之後,也看了一遍那密疏,心中同樣暗奇,那俞國振那端端地從南直隸跑到欽州去做什麽。那窮山惡水之所,哪裏比得上南直隸繁華!
“溫卿覺得。王傳臚密疏中所奏之事,當如何封回?”待溫體仁看完之後。崇禎問道。
在王傳臚奏折之後,提出他對此次事務的處置意見,比如說,在此戰中立下功勳的諸人各自升賞,從廉州海運大使到欽州的把總獨孤星,捉住海寇巨梟陳大疤拉的俞大海,也給了個“龍門遊擊”之銜。
“這俞大海乃是俞武襄族人,倒是忠義世家……一個遊擊罷了,有何不可?”溫體仁笑道:“如此也可彰顯陛下賞罰分明,令諸軍各將勇於殺敵。”
崇禎自己心裏也是大半準了的,王傳臚的奏折中,除了一些虛銜之外,根本不要他掏多少銀子,這樣的順水人情,為何不做!當下,他令溫體仁去內閣擬份封賞奏章出來,卻將曹化淳留在了禦書房中。
“你這老貨,方才對朕施眼色,卻是為何,有什麽話,不能當著溫首輔之麵說的?”崇禎笑問道。
“近日首輔氣相日趨森嚴,他是陛下信重大臣,國之棟梁,奴婢是陛下家中下仆,見之頗有些畏懼。”曹化淳是個會說話的:“況且,那俞國振去欽州之事……奴婢倒是知道,實際上是奴婢讓他去的。”
“咦,你這老貨,倒會支使人了……”曹化淳既然敢坦白,那麽定然不會是什麽塊事,因此崇禎笑了起來,口頭上是喝斥,卻沒有責怪的意思。
“奴婢……奴婢實在是於心不忍,陛下屢發內庫備虜防賊,如今內庫已空,陛下自己節儉得連襯衣袖子都破了,卻還得想法子掏錢去補貼國用。別人不知道心疼陛下,奴婢可是陛下家裏奴婢,如何能不心疼……但奴才又無能,沒法子給陛下變出金山銀山來,奴婢就在想……”
“好了好了,你這老貨,表忠心也不是這般表法。”崇禎雖然聽得心中也是酸楚,卻還是喝止了他:“說重點!”
“是,是,奴婢知道那俞國振懂得種珠之術,但此前他種的是河珠,質次價廉,奴婢就想,河珠能種,或者南珠也可種,合浦那個珠還什麽的……”
聽到他說到這裏,崇禎猛然抬起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實在不怪崇禎一聽到銀錢就兩眼發直,如今他內庫漸空,朝臣還一個勁地催促他拿出更多銀錢來助剿,新近就有人議論,要他再拿出幾十萬兩帑金。但他一年再節儉。又能省下多少銀錢來,隻節流不是辦法,必須開源才成。
南珠也就是合浦珠,向來是皇家禦用。不過崇禎現在連皇宮裏收藏的藥物都恨不得發賣變現,哪裏管得上珠子!
曹化淳又絮絮叨叨地道:“往年先帝爺花費巨萬,才采得幾兩珠子,又曾折損了數十人,才采得數十顆珠……奴婢就在想,若是能在南海用種珠之術種出合浦珠來。既無太大耗費,也不至因傷人命有損天德,又可以給陛下內庫添些銀子,至少總得讓陛下衣裳不至於打補丁……”
崇禎慢慢點了一下頭。
“不過陛下恕罪,奴婢也有一點私心,奴婢遣人問了俞國振,他說他未曾試過海水種珠。並無把握,奴婢怕事情不成,陛下會責怪,故此未先報陛下,而是令那俞國振前往廣東布政司先行驗看,若果有效,再報陛下不遲……隻是不曾料想,那小子到哪兒都不安分。竟然又惹來賊人覬覦,想必是那廝行事跋扈,不知韜光養晦所致。奴婢這就去信痛責他,讓他乖乖回……”
“不必了!”崇禎突然開口道。
曹化淳低頭不敢望他,因為從崇禎的口氣裏,他聽得似乎有一絲難過。
“滿朝文武,食君之祿,不知為君解憂,反倒是你一個內官和俞國振一個民間小子,才知道替君做事……唉。朕待你和俞國振,實在有些慚愧啊。”
崇禎一向剛愎,這般真情流露,是極少見的。曹化淳心中卻是大喜,知道自己這一步又走對了。俞國振當初來信,要他在合適時提及前去欽州之事。這次他的時機掌握得就非常好!
“不敢當陛下如此說,這本就是奴婢應該的……倒是那個姓俞的小子,背井離鄉跑到欽州去,奴婢念著他也是為陛下一片忠心,所以給南京鎮守司打了招呼,令他們多加照應。奴婢私作主張,罪該萬死,還請陛下責罰!”
“老貨,少來這一套了,朕如何舍得責罰你!”崇禎歎了口氣,他心中也有些慚愧,方才他還懷疑俞國振怎麽滿天下亂跑,如今才知道,那是為他,不過,他還有一個疑惑:“合浦珠合浦珠,自然是產自合浦,那姓俞的小子跑到欽州去做什麽?”
“合浦引人注意,他想反正欽州也產南珠,欽州地廣人稀,在那邊先驗正過後,若是能成,再推至合浦。”
“他做事倒是穩重,就是做人太跋扈!”崇禎聞言笑了起來,最後一絲疑慮也沒有了,同時,他對敢於阻擾他充實內庫大計的那些海寇,也更加痛恨起來:“既是如此,待溫閣老將批複遞來之後,你司禮監直接過了吧。”
“是,奴婢遵旨。”
崇禎緩緩籲了口氣,他心中倒是有些好奇,那個俞國振究竟是怎麽樣的人,十七八歲的年紀,就如此忠心,想到這裏,他突然又生出一念:“曹化淳,你說,朕若是想給俞國振一個官職,當以何職為好?”
曹化淳嚇了一大跳:“陛下,國家用才大事,奴婢可不敢說,陛下還是與溫閣老商議才對。”
“哼!”這一次崇禎倒沒有想到,這是曹化淳在給溫體仁上眼藥,他想到自己若是下旨賜官,賜的是武將之職,對俞國振的前途未必有什麽好處,而賜的若是文職,隻怕溫體仁與朝中大臣都會群起而攻,便絕了這個念頭。
“曹化淳,若是朕遣人去助那俞國振行種珠之術……你覺得如何?”他又突發奇想道。
曹化淳再次嚇一大跳,若是派人過去,誰知道會生出什麽麽蛾子出來,他心知這是崇禎多疑,故此略一思忖道:“陛下派人去是最好的,但若是從宮中派人去,隻怕朝廷裏又會以當初礦監稅監之事為難陛下啊。”
崇禎有些惱怒地拂袖起身:“朕要這樣不行,朕要那樣也不行,早知道如此,倒不該當這個皇帝!”
他口中如此說,心裏卻明白,曹化淳擔憂不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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