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來亨想到清軍突襲、複製山海關之戰的可能性,不禁流下幾滴冷汗,為自己的不謹慎深感後怕。
他立即對方以仁說:“你說得對,河防不能不顧。小袁營兵力已經減弱不少,袁時中和陳永福聚在一處,也不過一萬多人的兵力。他們士氣又低落,旦夕之間即便全力抱團東進,也不可能攻破我們的防線。”
李來亨一手遙指北麵道:“馬上分派兵力,即刻北上,如果明軍在黃河岸邊有組織河防部隊,便先不要和明軍發生衝突,監視他們的動作就好。如果陳永福已經把河防部隊全部撤走了,就必須由我們的人填上這個缺口。”
傾盆大雨之中,方以仁依舊是文士打扮,他的衣服早被雨水浸濕過半,此刻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道:“府主有人選嗎?”
人選?
李來亨思慮一二,張皮綆又去打探清軍動向,郝搖旗、李世威等戰將又掌握一線部隊,阻遏陳永福的東進,輕易不能動彈……
“讓穀哥去吧,他是我的副手,沒有直接掌握什麽部隊,這種時候讓他去較為合適。”
方以仁略帶深意地點了點頭,李來亨把郭君鎮留在武昌統領湖廣軍事,卻把穀可成這個闖軍老資格的大將當做副手帶走,也是一種很有意思的布置。
穀可成畢竟是楚闖在湖北北部已經站穩腳跟以後,才被李自成指派過來的新人。他雖然早在夷陵之戰的時候就和李來亨有老交情,又因為劉宗敏的托付,對李來亨一直照顧甚多。
可是說一千道一萬,穀可成算不上是李來亨的嫡係,甚至比之高一功和白旺還要疏遠一些,算得上是李自成插進來的沙子之一。
所以李來亨一直是將穀可成作為自己的副手使用,把他放在一個地位崇高,但是並不直接掌握較多兵權的位置上麵。
“此事交給穀將軍辦理,十分妥當。”
穀可成接到這項任務時,頗為驚異,但他還是未做多想,立即帶兵北上,準備趁著風雨的掩護,冒險挺進到黃河南岸,隨時準備接過河防。
這一整天都在下雨,到了晚上,闖軍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猛烈攻勢,攻破了夏邑縣。李來亨將指揮部和參軍司都放在夏邑縣縣垣之中,以此為中心,窺視歸德和徐州之間的最後一個要點——馬牧集。
而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動作異常遲緩的陳永福,這時候也終於反應過來了。根據張皮綆的探報,已有數千規模的明軍駐守於馬牧集,並在集鎮中緊急修築了防禦工事,做出了準備抵禦闖軍進攻的準備。
“陳永福素來是個膽大心細、果敢勇決的人物,卻不知道為何今次動作這樣緩慢?到現在才發兵至馬牧集,看來咱們的動作還是太保守了一些!”
李來亨也沒料到陳永福會這樣處處落於人後一步,歸德發生了什麽嗎?陳永福的表現之差,讓李來亨有些後悔自己沒有進行更為大膽的迂回穿插。
而穀可成這邊,他帶走了約約三千兵力北上,趁風雨如晦之時,急速向黃河南岸靠近。
沿途上還有一些雞犬之聲,闖軍阻止黃河決堤的結果就是河南的社會生產和經濟情況遠比曆史上好得多,一隻在亂兵的刀刃下偶然偷生下來的驚慌的雞不住地啼鳴,似乎正在報道一個不祥的日子。
“天幸這場風雨幫了我軍的大忙,在這等天氣裏行軍,三軍雖然辛苦些,敵人卻也很難察覺……即便察覺,陳永福也好,袁時中也好,恐怕都不敢出城追擊。”
穀可成也是一個大膽勇猛之人,他全身武裝,身先士卒衝在最前麵。闖軍越靠近黃河附近,發現的難民就越多,有些難民是聽說了闖軍到來,從渡口處南下前來投奔,另有一些難民一樣是聽說闖軍要到來了,倉惶逃去渡口躲避。
闖軍士兵們此時無暇他顧,也沒有餘力照顧這些難民,但穀可成還是留下了一二百人在道路上,讓他們幫忙維持秩序,設法將難民引導往亳州一帶。
因為他知道,一旦清軍渡河,繼續滯留在黃河渡口附近的人,勢必將遭遇滅頂之災。
“方書記向來料事如神,俺支持他的主張。以我看來,東虜南下可能性實在極高!”
穀可成自負當時銳士,武藝還在郝搖旗之上,有萬夫難當之勇,無所畏懼。隻是他手底下的兵馬都不是自己長期帶的老部下,也隻能感歎老夥伴辛思忠不在身邊,指揮很難如意。
從幾天前起,一直沒有停過的暴雨像一道紗屏似地障住了穀可成的視線。但透過紗屏,他仍然看清楚了黃河南岸附近的情況,明軍還是在這裏保留了一部分力量,隻是看他們的樣子,已是打算撤走了!
官道上述迷濛濛的擠滿著人、馬和各種車輛,道路在暴風雨的衝擊下,已經失去原來正規化的形式,和兩邊的溝洫、野徑、田疇都連接起來,連成一大片。
明軍官兵都在號叫著、叱罵著,馬在嘶鳴著,擠在人馬之間的斜斜歪歪的車輛也發出“嘎嘎軋軋”的聲音。大家都希望走快一點,盡早地逃到他們心目中的安全區域。
正麵的官道上實在擠不下人了,有人策馬或徒步穿到野徑上和還鋪著一些枯焦的莊稼的田地上亂跑。官道和附近地區早已失去原來的界線,從中間分散到兩邊來的人馬越來越多,正好像決了堤的河水必然要向河床外麵的低地鋪溢開來一樣。
這時天氣變得更壞,除了暴風雨以外,還挾著碗口大小的冰雹,沒頭沒腦地打下來。雨勢來得如此急猛,使得長期枯幹的溝洫渠道都灌滿了滾滾濁水。濁水急速地向低窪處衝去,有些土坡被雨水大塊大塊地衝坍下來。
這一片地方都變成泥漿的沼澤。
人馬和車輛在泥漿中行走,不斷地打滑、旋轉,有時被後麵的人馬一擠,一腳踏進深陷的泥淖,就很難自拔出來。有些滑倒的人馬,來不及爬起身,後麵擠上來的人馬從他們身上踐踏而過,車輪從他們身上輾過,造成傷亡。
被調入穀可成這支軍隊裏的軍官李瑋群問道:“將軍,我們要不要進攻?”
恰到好處趕到黃河邊上的闖軍,正好抓住了明軍臨時撤出河防的極佳戰機。明軍官兵在暴雨中的撤退,未經戰鬥,就幾乎已經演變成了一場將令陳永福感到心碎的潰敗。
如果闖軍此時發動進攻,要將河防明軍徹底消滅,可說是易如反掌。
可是穀可成看著在泥濘道路中擠成一團的明軍,卻冷靜地說道:“不,讓他們走吧。我們按兵不動,等明軍全部撤走以後,咱們再去接管河防,去提防東虜南下。”
李瑋群大感詫異:“就這樣放明軍離開嗎?”
穀可成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的任務首要是接管河防,現在進行戰鬥,不僅將付出不必要的損失,而且將在黃河南岸造成更大的混亂。
現在誰也不知道東虜的動向究竟如何,東虜已經到達兗州,這是好幾天前的消息了。現在他們到底在哪裏?
如果已經在黃河北岸,那就隨時有可能渡河南下,所以穀可成不能不更為慎重。
而且在他看來,李來亨切斷歸德和徐州的聯係以後,陳永福和袁時中隻有歸順闖軍這一條路可走了——他們二人絕非朝廷的忠臣義士,袁時中或許有想做宋江的打算,可他的部下絕不是李逵。
所以穀可成才打算放過這股明軍!
李瑋群還是覺得十分遺憾:“現在縱騎**,花不了多少工夫就能擊潰這支明軍了呀。”
穀可成搖頭道:“大局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