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仙女與仙草
傍晚,秦王回來的比往常早了將近一個時辰,剛轉過二門,捧雲迎上來恭敬稟道:“回爺,夫人遣婢子跟爺稟報,大姐兒已經把女戒背了一半了,高興得很,一心要念給爺聽聽,大姐兒說,一天多沒見到爺,她想爺想的難受,周嬤嬤說,大姐兒想的都哭了好幾回了,夫人請爺過去看大姐兒一眼,怕大姐兒過於思念,又病倒了。”
秦王皺了皺眉,想起女兒在自己麵前那幅畏縮怯懦、連話都說不成句的樣子,心裏頓時一軟,擰著眉頭示意捧雲,捧雲大喜,沒想到今天這麽順當,準備好的幾套話連十分之一還沒用到呢。
周夫人聽了捧雲的咬耳稟報更是大喜過望,看樣子爺終於發現那林仙草其實是根黑葉子爛根的破草根子賤婢,爺這樣清雅高貴、神仙一樣的人,她看一眼都是罪過!
周嬤嬤提心吊膽,腳下輕飄飄幾乎打著擺子把大姐兒抱到秦王麵前,大姐兒五周六歲,麵容蒼白身量瘦小,當然,她常年病著麽,眼睛顯的有些呆滯,隻偷眼看周夫人的那一瞬間眼珠靈活的出奇,大姐兒上身一件淡青灰底繡深灰綠色蘭草交領大袖小襖,下麵一條艾綠色繡同色蘭花細褶裙,梳著雙丫髻,丫髻上各套了一串翠色明麗的梅蘭竹鬆飾串,一身打扮端的是清雅脫俗,渾然一幅不食人間煙火樣,隻可惜孩子太瘦太小,有點仙氣不足、鬼氣有餘。
大姐兒極其不舍的鬆開周嬤嬤,不時偷眼看著周夫人,曲膝給秦王見禮,一個福禮行的行雲流水,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完美的沒有任何可挑剔處,周夫人目光如炬,連女兒一根頭發絲、裙角上的一絲褶子也沒放過,心裏勉強算她過了,她對女兒相當不滿意,當然,最不滿意的是她的性別,其次是她的容貌,自己是天下第一美女才女,爺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這孩子竟然沒有傾國傾城!再次是她的聰明,想當年自己那是過目不忘,不點都百通,隻恨太聰明,放眼天下就看到王爺跟自己差不多,這孩子竟然不能過目不忘!生了這麽個女兒,真是自己人生的一個大汙點!
“你不是要背女戒給你父親聽嗎?怎麽還不背?爺不知道,大姐兒目思夜想著爺,想的哭了好幾場了,一見爺來了,您看看,她倒歡喜傻了。”周夫人優美的如輕雲出岫,緊挨到秦王身邊,十根玉指輕輕揉著秦王的肩,聲音柔軟的不掐就滴水。
大姐兒輕輕顫了下,急忙開口:“兒思父親,隻盼日日能見到父親,兒已背女戒數句……”
“過來我看看。”秦王愛憐的看著自己的女兒,伸手柔聲道,大姐兒忙過去,下意識的偷瞄了眼秦王背後的周夫人。
“昨天睡的好不好?飯進的可香?”秦王握著女兒那一把細骨頭關切道,他三個孩子,那兩個兒子龍精虎壯,打起來都不心疼,這個女兒……唉,女孩子家嬌弱,大約都是這樣。
“兒謝父親關愛……”大姐兒斯文之極的答著秦王的話,不時偷看一眼周夫人,周嬤嬤見秦王沒讓大姐兒背女戒,一口氣鬆下來,後背已經一片冰涼,連半天時間都沒有,背一半女戒,真是失心瘋了!
秦王拉著女兒問長問短,周夫人幾乎趴在秦王身上嬌笑連連,捧雲等人擺了滿桌子諸如龍井蝦仁之類清雅菜品,又燙了壺慶春酒,周夫人揉著秦王胳膊嬌笑道:“爺,晚飯擺好了,讓姐兒給您布菜,也讓她盡盡孝心。”秦王卻站起來道:“不必了,讓人侍候大姐兒多吃點飯,縱吃不下飯,多喝口湯也是好的。”
“爺,飯都擺好了,姐兒的女戒還沒背呢,您吃了飯,聽姐兒背了女戒再走不遲,不然姐兒要傷心,妾這心,也一夜孤枕輾轉難眠。”周夫人最後一句說的纏綿緋惻,聽的滿屋子丫頭婆子齊齊垂頭,秦王抬手背擋在唇邊,輕輕咳了一聲道:“大姐兒這幾天身子不好,又背了這麽些書,你照顧孩子勞累了,我就不打擾你了。”說著,抬腳就要走,周夫人急的一把扯住,拚命給木呆的女兒使眼色:“爺!大姐兒要哭了,您就不心疼大姐兒麽?大姐兒,還不快跟你父親說!”大約是真急了,周夫人最後一聲裏透的狠厲沾邊都能把人破兩半,大姐兒嚇的連打了幾個寒噤,周嬤嬤急忙撲過去推大姐兒,大姐兒要是沒稱了周夫人的意,回頭她又得罰跪半夜。
“爺先喝杯酒,爺就是不吃晚飯,也得喝杯酒,這是三十年陳的慶春酒,爺就嚐一嚐。”周夫人苦苦哀求,見秦王抬腳又要走,急轉頭厲斥半點用不中的大姐兒道:“還不快給你父親端酒。”
捧雲急忙遞過那杯加了料的酒,大姐兒顫顫巍巍端起,秦王不動聲色卻極用力的抽出已經有點變形的袖子,半蹲下就著大姐兒的手喝了酒,伸手摸了摸大姐兒的頭溫聲交待道:“好好吃飯,好好休息,那些文章詩詞什麽的,等歇好了再背,聽到沒有?”大姐兒偷瞄了眼周夫人,規矩優美之極、半絲禮法不錯的曲膝答道:“謝父親關愛,兒記下了。”秦王站起來,周夫人也顧不上大姐兒了,緊緊抱著秦王的胳膊含春帶媚哀求道:“爺,妾得了樣極新鮮有趣的東西,就是不知道怎麽用才好,爺幫妾看看好不好?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嘛,爺。”
“好啊,你讓人把東西送過去,我晚上好好替你瞧瞧。”秦王美人堆裏滾了十幾年,早就練的一身片花不沾身的上乘功夫,抽、推、轉、急走一氣嗬成,話音未落,人已經出了屋。
周夫人明知不可追還是追到院門口,淒淒切切、嬌嬌弱弱一聲‘爺’,也不知道秦王聽到沒有。
捧雲一劫走秦王,明翠就得了信兒,若是林仙草沒進正院,明翠早已‘賤人□’咬牙暗罵,可今天卻覺得分外神清氣爽,也不打發小丫頭了,親自移玉步搖搖曳曳到正屋廂房門口,居高臨下的瞄著正捧書苦背的頭發都亂了的林仙草,拖著長音一幅幸災樂禍的腔調:“爺不回來了,姨娘就別費心苦等了。”說完,鼻孔朝上冷‘哼’一聲,嫌棄萬分的甩了甩帕子,扭搭著細腰轉身就走。
一句話聽的林仙草熱淚盈眶,呆了片刻,猛的將手裏的書本扔到地上,雲秀急忙彎腰揀起,拍了拍淡然道:“今天不回明天回,明天不回後天回,姨娘這書總歸要背,那字總歸要寫,有什麽分別?”林仙草深吸了口氣,斜著雲秀沒理她,這分別大了,象雲秀這般沒經過月考、周考、日考最後高考修練過的,哪體會得這晚考一天就是盛大慶典就能超生一般的痛快心情?
“走!回房休息!跟廚房說,我要早點吃飯,再讓廚房給我添個菜,這會兒來不及了,就……烤個豬頸肉吧,多刷點油,烤的焦一點,可惜沒有川崎醬,”林仙草打了個嗬欠:“吃飽就睡,痛睡一覺!可累死我了。”說著,背著手,踱著方步,悠然自得的回她的西廂房了。
秦王回到正院時,林仙草的烤豬頸肉剛剛送到,樸拙的粗陶淺盆上細細鋪了層銀絲炭,上麵架了三四層細銀絲網架,熱氣透上來,炭灰卻隔在銀絲網下,十幾片烤的微黃、香氣四溢的豬頸肉滋滋微響,林仙草拿了片白菜嫩葉,放一塊滋滋響的豬頸肉,包起,一口咬下,沒等那聲舒服的歎息發出來,秦王掀簾進了屋。
“我不是告訴過你,等我回來吃晚飯!”秦王的目光從桌上已經吃的沒剩多點的幾碟子菜和那盤滋滋作響的烤肉上,移到兩腮鼓漲、吃的嘴角流油的林仙草臉上,他這會兒的感覺,就仿佛興衝衝赴宴,到地方卻發現熱鬧已過,他正趕上滿桌子殘羹冷炙。
林仙草也不知道是被豬頸肉噎的,還是被秦王噎的,隻覺得想咳都咳不出來了,他說過這話麽?她光記著一天一百篇蠅頭小楷和小山一樣要背的書了。
“這肉,這盆肉剛來,我才吃了一塊……”林仙草語無倫次,雲秀急的重重咳一聲曲膝道:“爺的飯已經備好了,奴婢這就吩咐廚房送過來。”
“對對對,你的還沒送過來,這是我的。”林仙草總算反應過來了:“雲秀去催了,這就給你送到上房,我替你叫明翠吧,她最會侍候你吃飯了。”林仙草陪著滿臉討好的笑忙不迭的獻殷勤,一百篇蠅頭小楷啊,她足足寫了一天,書還沒背呢!
秦王心裏酸痛苦澀難堪別扭憤懣羞怒所有負麵情緒齊活全有,堵的不知道怎麽發泄才好,真想一巴掌打在林仙草那張笑的虛假狗腿無比的臉上。
“你!”秦王深吸了好幾口氣,每口氣都劃的他胸口陣陣刺痛,抖著手點著林仙草:“你給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