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屋簷的主仆三人以極不雅地姿勢蹲在地上偷聽著,韶華聽著差點噗呲笑出聲。還好幼菡眼明手快,捂得住她的笑聲,要不然破壞了屋內的氣氛,她們就不好看了。韶華有些困窘,傲嬌地回頭瞪了幼菡一眼,不看還好,一回頭就被身後一列長長的隊伍給嚇到。
整條圍欄上都沾滿了人,個個都伸長脖子等著前麵的情況。
韶華覺得好笑,仿佛在玩老鷹捉小雞似的,難道這麽一列隊伍都這麽整齊且安靜。腦筋一轉,不對!她這是在偷聽,後麵這些人是幹嘛!就算是來聽牆角也太光明正大了吧,看樣子還是整個燾園的人都驚動了。
韶華直起腰,故意板起臉,給幼菡她們使了使眼色,初荷幼菡立刻領悟,轉身開始哄人。做下人偷聽主子談話,這在李家可是大忌,雖然燾園裏的規矩鬆得很。
看著身後的隊伍都悻悻地散開,韶華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繼續蹲回位置聽裏頭的對話。
龐姨母一接到李斯年的消息,還以為是好事將近。立刻歡天喜地地換了一身新衣裳,準備來當親家母,可沒想到一進門,就看到一臉慘白的莊秀娘和眼神閃爍畏畏縮縮的小紅。龐姨母心道,情況不對,立刻先下手為強,把李斯年數落了一遍,結果被李斯年四兩撥千斤地反駁回去,讓她險些咬到舌頭。
“你……李斯年,你放肆!這是你該說的話嗎!”龐姨母氣得一麵肥厚的臉頰漲得赤紅,抖著手指,指向李斯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隨即忿忿地把矛頭丟向自家妹妹:“二娘,你看看你養的好兒子,連長輩都不放在眼裏了。”
李斯年往前站了一步,把龐氏擋在身後,身長八尺的魁梧大漢站在五短身材的中年婦人麵前,猶如高山一般,黑壓壓地擋住了龐姨母的視線。嚇得她心裏咯噔一跳,連退兩步,眼看就要撞到桌椅。說時遲那時快,莊秀娘衝過去,擋在龐姨母身後,被她那肥碩的身軀一震,硬生生地夾在龐姨母和桌子中間。
“作死的丫頭,冒冒失失地跑出來嚇死我了。”龐姨母轉過身,也沒過問莊秀娘是否受傷,伸手就擰了她一把,原本已經被撞到骨頭的莊秀娘被她這麽一掐,立刻倒抽一口氣。
李斯年有些看不下去,清了嗓音道:“大姨,您以後有話和我說便是了,這個家是我在做主。”
聽到李斯年的話,龐姨母忍不住諷刺地笑了起來,極為嘲諷的眼神在他身上掃了幾眼,冷笑道:“嗬嗬,好個你在做主,要不是當初二娘把你領回來,你以為你能是李家二少爺,你能有現在的風光嗎?”
李斯年依舊口氣淡淡,絲毫不把龐姨母放在眼底,“大姨,不管我有沒有承阿娘的膝下,我都是李家的郎君,這點不勞大姨費心。”嚴格來說,如果不是承了李卓嶽的香火,他犯不著對龐姨母這般客氣忍讓。可既然當初他在宗祠裏磕過頭,正式拜過了父母,他就完全把李卓嶽夫妻當成生身父母看待。
哪怕他與龐氏並無話題,他也竭盡所能,伺候在跟前,甚至容忍龐姨母的所作所為。
李斯年曾想過,若他是龐氏所出,龐姨母是否對他會和善一些,抑或他可以更加理直氣壯地反駁龐姨母的話。但他不是,所以免不了要小心翼翼地顧全大局。
然而,龐姨母完全不把李斯年這些顧慮放在心裏,在她眼裏,不順從她的意思就是不尊敬她。龐氏對她都百依百順,李斯年不過是一個嗣子,有什麽好氣焰囂張的。
當然,龐姨母根本就沒意識到,這裏是李家,就算李斯年拿棍子趕她出門,龐姨母也拿他無奈何。
“好你個李斯年,你這是要給我翻臉了?”龐姨母數落不了李斯年,就開始拿舊事來說項,“你躲在閭陽這麽些年,你可想過你阿娘半點,她一個人在這裏,你以為你那些伯伯伯姆都能記得她,若不是我……”
李斯年不客氣地打斷龐姨母的話,“確實,若不是大姨你時常光顧,大概家裏也沒想到我阿娘一人的衣食用度會這麽緊缺。”不過字句間全然是諷刺。
蹲在外頭的韶華聽到龐姨母竟然說淩氏他們的壞話,氣得差點跳起來,準備跑進去理論。這個家大多是淩氏在操持,淩氏的賬本進出她也都學過,看過,雖然不能說對燾園照顧得多周到,但絕不會放任不管。冷暖寒暑,任何有些許天氣變化,淩氏也都會差人喚大夫給龐氏把脈,藥材補品更是不斷。
這些小細節的事,隻怕有些人伺候起公婆,都未必比得上淩氏對待孤孀妯娌這般細致。
“二郎,別和你大姨頂嘴,咳咳……是我自己,咳咳……”龐氏隻有這麽一個姐姐,母親過世後,幾乎都是跟龐姨母長大的。如今父親已經過身,其他的庶出兄弟姐妹又不親,麵對家庭不如自己的姐姐,龐氏總是想著能濟著點。隻是沒想到,龐姨母的胃口越養越大,都已經算計上她這房的家產了。若不是三房不分家,隻怕李卓嶽這房的家底早就被龐姨母啃光了。
“今日請大姨過來,隻為一件事,就是請大姨把秀娘領回去,丫鬟的事我就不計較了。”李斯年聽龐氏咳得難受,不想再和龐姨母糾扯不清。
“要是不呢!”龐姨母抖了抖臉上的肉。
“按李家的規矩,應該先打三十板,然後拖出去浸豬籠。”李斯年沉下語氣。
不但屋裏的人嚇了一跳,就是屋外的人也都驚得張大嘴巴。
“你……”龐姨母也被嚇到,不知李斯年這話有幾分真假。
“大姨,這是您的麵子。雖然我不是阿娘親生,但我依舊尊敬您是阿姨的嫡親姐姐,所以就算她們在燾園怎麽折騰,我都不計較。可是若是大姨想插手到李家的事,那我就不得不管了。”李斯年聲音變得尖厲,那鷹一般淩厲的眼神望過來,讓龐姨母打了個冷顫。
她被李斯年盯得不由自主地哆嗦,遲疑了好一會兒,軟了口氣:“二郎,其實我是為你好,秀娘是個好女孩,這段日子,你也瞧見了。有她在你阿娘身邊,你在外奔波也放心些。”
李斯年無視莊秀娘瞬間慘白的臉色,“秀娘再好,我也不能耽誤她,讓她留在李家做牛做馬。”
龐姨母意圖爭辯,“我不是這個意思!”
李斯年斬釘截鐵,斷了她們所有的念想。“我不管您是什麽意思,我是不可能娶秀娘的。”
龐姨母愣了一下,怒極反笑,氣焰莫名地囂張起來。“你是嫌她出身吧,你自己也不過是嗣子,你親生父母落魄成什麽樣,你自己清楚。我再和你說一次,把秀娘娶過門,然後和你阿娘一起搬出來單過,在這裏住得晦氣,看你阿娘都病成什麽樣了。”
“大姨請回吧。今日別過,咱們還是親戚,否則……”李斯年回頭瞄了龐氏一眼,看她無力地點點頭。“否則我隻好不客氣了。”
龐姨母不可思議地看著妹妹把頭轉向床裏,又看看李斯年鐵了心要跟她撕破臉皮,左右想不出周轉的餘地,氣得罵罵咧咧地拖著呆了一臉的莊秀娘走出去。
“阿娘,我去送送大姨。”李斯年給床上瑟瑟發抖的身影作揖,又對一直站在屏風後的仇媽媽行禮,然後離開。
仇媽媽從屏風後走出來,看著咬著手絹,躲在被子裏哭泣的龐氏安慰道:“三夫人,您看開些吧,二郎這麽做也不算錯。這個家始終是二郎來當,您總不能讓姨太太把家搬空了,讓二郎一無所有吧。”仇媽媽看著瘦弱的身影輕輕滴點了點頭,心中滿是感慨。
隻盼望早一些娶回個能主事的二少夫人,將來若真是要搬出去單過,也不怕委屈了李斯年。
其實李斯年根本就沒去送龐姨母,他巴不得從此她們再也不要進李家。為了今日,他在龐氏床頭跪了一夜,懇求她原諒,燾園不能再容龐姨母這麽糟蹋了。李閣老也是看著龐氏的麵子,而李斯年又未歸家,才沒插手燾園的事。如今他已回來,自然不能再讓龐氏受委屈。
可,龐姨母到底是龐氏的親姐姐,李斯年這麽做,始終還是會讓龐氏傷心。
李斯年歎了口氣,一腳邁出房門,眼角瞥見屋簷下蹲了三個人影。他轉過臉,看著韶華一臉傻笑地跟他揮手打招呼,眼珠子一轉,眉頭緊蹙,“還蹲在那裏做什麽,成什麽樣子!”
初荷和幼菡見李斯年沒有責怪她們,心中暗自慶幸,急忙起身。奈何韶華還是蹲在地上,一動不動,看李斯年臉色不佳,她們彎腰想要扶起韶華,卻被韶華製止了。“等等等一下,我、腳麻了,讓我緩一緩。”在她們的攙扶下,韶華緩慢地直起腰,待到雙腳恢複知覺後,才道:“二哥哥今日休沐啊?我是路過,來看看三嬸嬸的。”
“下回想好借口再出聲。”李斯年沒什麽心情和她閑扯,看她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也知道她定然是偷聽了不少,歎口氣道:“哪家小娘子會跟你這樣,真沒規矩!”
見李斯年明顯已經緩了口氣,韶華嬉皮笑臉道:“有啊,還不止一個呢。”
“物以類聚。”李斯年半句話說出來,看到韶華不滿地鼓圓了眼睛,忍不住好笑,“沒事跑來做什麽,你不知什麽叫非禮勿聽嗎?”
“自我踏進燾園開始,就聽到姨太太的聲音,這不能怪我。我隻是選擇一個聽得比較清楚的地方而已。”韶華沒告訴李斯年,剛一進門,趴著窗戶的可不止一個兩個。
“說吧,有什麽事。”李斯年單刀直入。
腦筋轉了轉,笑眯眯地說:“我是來恭喜二哥哥解決了一件大麻煩的。”韶華眼神朝門口瞥了一下,示意剛剛離開的莊秀娘,卻看到李斯年無奈地搖了搖頭,“不過,之前走了個媚娘,後來又來了秀娘,就是不知道姨太太家裏還有幾個娘子。真怕她下次全部都給二哥哥送來。”
李斯年似乎也想到那個情況,不由得嚇出一聲冷汗,看到韶華竊笑的樣子,心知被她誑了一道。“若你是想說,讓我帶你去見嚴愷之的話,你可以不用說了。這件事你都沒幫上忙。”
韶華氣得跺腳,“二哥哥怎麽可以說話不算話!誰說我沒幫上忙,現在秀娘是走了,你哪知她什麽時候又會回來。我這可是幫你找了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你倒是不領情了。”
李斯年看韶華一臉怨恨,掃了一眼,“說吧,我聽聽看。”
韶華險些沒被這口氣也噎到,想到周嫣拜托的事,隻好忍下怨氣。“上回,我不是說過,隻要二哥哥尋到門戶等對的娘子,讓祖父給求個親,姨太太也就沒轍了。”李斯年聽了點點頭,算是默許她的主意,“我現在就有個人選。”
“你是說忠義侯府的娘子?”李斯年問。
韶華吃驚地說不出話,“你怎麽知道?”
“不妥。”李斯年搖頭。
“為何?二哥哥不喜歡,還是怎麽了。”韶華替周嫣捏了一把汗。
“忠義侯就一個娘子,怎麽會輕許給我。”李斯年直言。
韶華一聽,覺得有戲,“那二哥哥心裏怎麽想,如果人家願意呢?”
李斯年似乎沒有聽出韶華的畫外音,“我確是聽說過忠義侯府的娘子機靈聰慧,通情達理,是個不可多得的娘子。”韶華不知李斯年上哪聽來這些和周嫣沒多大關係的讚美詞,但她至少她知道李斯年對周嫣還是頗有好感的,立刻興奮起來。
“我這就去求祖父,讓老人家替你做主,把這位機靈聰慧,通情達理,不可多得的好娘子娶回來。”韶華說著,作勢要走。
李斯年大手一伸,穩穩按在韶華頭上,嚴肅地問道:“你當真?”
韶華回頭,衝他甜甜一笑,“如何?”
李斯年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鬆開手,對她笑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