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一進門,看著淩氏黑著一張臉,心裏有些沒底,四下張望了一眼,弱弱地喊了一句:“阿娘,您找我有事啊?藩老夫人她們都走了嗎?”

早在過來的時候,就有人通報她,她故意畫鬼臉嚇跑安慶侯夫人的事被淩氏知道了。所以她一進門,眼睛在淩氏身邊掃了一眼,看她們個個都低著頭,有一個明顯縮了縮身子,韶華心中忍不住腹誹。

“哼!不走難道要留下來看你的鬼臉嗎?”淩氏怒一拍桌,桌麵微微顫了一下,一雙虎目瞪著韶華,看得她口水直咽,不敢造次。“我這張臉全部都你給丟光了,你讓我以後怎麽出去做人!”

原本有些心虛,聽到淩氏這般重話,韶華忍不住小小聲地回了嘴,“我又沒做什麽偷雞摸狗的事,哪裏給您丟臉了。”

淩氏不過是念個嘴癮,發發脾氣就了事,一聽韶華頂撞,火氣又竄上來了。

“還說沒有!你瞧瞧你,人家安慶侯夫人給的多大的麵子,親自來相看你,你竟然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還……”淩氏正想罵她一臉花貓,可發現她皮膚光潔如玉,哪有半點紅疹的跡象,當下更是火大,“還裝模作樣!這麽一門好好的親事就這麽被你給毀了,往後還有誰敢上門來。”

“不敢就不敢,我也不稀罕。”韶華這一嘀咕宛如煤油,將淩氏的怒火燒得更旺了。

“你還不稀罕?人家安慶侯府的小侯爺,將來可是要襲承爵位的,人家看上你都是你福氣,你居然還說不稀罕?”淩氏冷笑。

雖知道淩氏一生氣,說話總是免不了要顛三倒四。可韶華心中本就不滿,聽她繼而連三的諷刺,也算明白為何李勳卓總是難免容易和她鬧翻了。“阿娘,我又不喜歡安慶侯家的郎君,你就是要幫我相看,好歹也問過我,哪有無端端就把我推出去的道理。”聽崔媽媽說過,衛篪可是綰華自己在屏風後相中,才有過後的來往。

可是這一回,別說她有沒有機會相看,看崔媽媽的口氣,顯然就是隻要安慶侯夫人一點頭,隨時就會把她打包過去。她又怎麽能敢大意,沒直接畫個大花臉就算不錯了。

“自古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問你你懂什麽!”淩氏頭一回和小女兒爭吵,被氣得衝昏了頭。

“我是不懂,但我知道我不喜歡他!隻要我不喜歡,就算世子皇子我也不要。”韶華完全豁出去了,直視淩氏的怒火,一臉嚴肅認真的表情毫無懼色。

“好你個……給我跪下!”淩氏氣得發抖,怒吼一聲。

韶華也硬脾氣,直挺挺地跪下去,雙膝落地,身邊的人都能聽到一陣悶響,個個都替她生疼。“阿娘要打我罵我,我絕不抱怨,但是阿娘若非要讓我嫁給我不喜歡的人,那你不如打死我算了。”

初荷在旁替她著急得要哭出來了,心裏想著自家娘子平時不見這麽硬脾氣,今兒怎麽了,就跟夫人杠上了。明知道淩氏最受不得別人激將,被她這麽一說,又見她小臉堅定執著,淩氏立刻吆喝蓮香把戒板拿來。蓮香一驚,可從未聽說過淩氏對娘子動用戒板,立刻後悔剛剛告密了。

可是淩氏盛怒之下,她又不敢不從,立刻使人去搬救兵。

蓮香小心翼翼地將戒板拿來,一塊兩尺來長的紫竹板,上門密密麻麻刻了女訓女誡。通常隻用來給娘子們傳遞學習,還有送禮珍藏,若是娘子們犯了戒板上的調律,家中長輩也會拿戒板小小懲罰幾下。但更多是用來作為一個收藏和禮物,所以質地和雕工愈發講究起來。

而淩氏這一道,油亮烏黑的竹板,看著已經有些年份了,韶華心裏小小咯噔了一下。若是用這竹板來打,恐怕她也得去床上躺幾天,可是事已至此,她絕不低頭。

“夫人,您這是做什麽!”崔媽媽聞訊趕來,被眼前的情況嚇了一跳,又彎腰去攙扶韶華,“五娘子趕緊給夫人賠罪,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得鬧得這麽大動靜。”

“不許起來!我倒要看看,她這些年在普安都學了些什麽,竟然會頂嘴了。給我跪直了,把手伸出來!”淩氏的火氣不是三兩句就能滅下去的。“我給你一次機會,明兒和我一起去安慶侯府登門道歉,我便不予你計較!”

韶華本來想順勢起來,聽到淩氏這麽一說,也硬著性子,挺直腰板,看著淩氏。

“阿娘,什麽我都能依您,可是這個不行呢。我說過我不喜歡安慶侯府的郎君,我隻喜歡……”韶華還沒說完,就聽到綰華在門口大喊,“你們這是怎麽了?怎麽把事情鬧得這麽嚴重。”

韶華後腳一走,周嫣立刻就去給綰華通風報信,知道韶華扮鬼臉嚇跑安慶侯夫人,綰華反倒不在意。當她知道安慶侯府的人來相看時,她還有些小擔心,畢竟她曾經也差點和安慶侯府做了親戚。所以,把安慶侯夫人嚇跑,綰華隻當韶華會被淩氏數落一遍,可萬萬沒想到會鬧得這麽嚴重。

“你這丫頭,讓你不要鬧,不要玩,你偏不信。還不趕緊給阿娘認錯!”綰華一邊說一邊給韶華使眼色,轉過身又對淩氏撫氣安慰,“阿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自幼被外祖父慣著,就連先生都寵著她,這才把她的尾巴都捋上天了。說道幾句就是了,您這麽氣自己做什麽。您別急,我替您教訓她。”

“三姐姐,我……”韶華有些委屈,看著綰華背著淩氏,還一個勁給她使眼色,她努了努嘴,沒開口。

“你什麽你,別以為先生離開,你就可以無法無天了。你今年都十四了,明年就及笄,這樣子讓外人看了,還怎麽敢和你相看。阿娘也是為你好,要是有什麽不滿,直說就是,做什麽鬼臉,嚇著侯夫人可怎麽辦!”綰華數落了一通,見淩氏並沒插話,心中大石稍稍有些安定。“還不趕緊認錯,然後回去抄寫十遍女訓!”

綰華教訓起人來輕車熟路,完全和韶華作兩個人狀,就連淩氏都感慨綰華終於長大了。

“十遍?”韶華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幹嘛?不樂意啊,那就二十遍。”綰華怒瞪回去。

韶華頓時沒了氣勢,隻好乖乖地給淩氏道歉,“阿娘,我錯了,我不該惹您生氣。”淩氏半口氣還沒順下去,韶華不怕死地又補充了一句,“可是我明日是不會跟您去安慶侯府的。”

淩氏原本已經按下去的怒火,立刻又被撩撥起來,二話不說,奪過戒板,怒吼:“伸出手來,再說一遍,去還是不去!”

綰華翻了白眼,懊惱韶華怎麽這麽不知死,她好不容易才把淩氏的毛給捋順,她又給觸到逆鱗了。努力給韶華使眼色,示意她先服軟,然後再想辦法。

奈何韶華骨氣特硬,伸直了小手,正色道:“您打吧,我說過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綰華已經對她不抱任何希望了,淩氏更是不會客氣,唰唰唰幾下戒板,白皙稚嫩的小手立刻出現幾道紅痕。淩氏看著廈哦哈,還沒問出口,韶華堅定地搖頭,淩氏一怒,又是唰唰唰幾下,疼得韶華整張小臉都皺起來。崔媽媽和初荷在旁邊看得直掉淚,奈何韶華就是骨頭硬,連吭聲都不曾,咬牙忍著疼痛。

若不是最後崔媽媽撲過來,懇求淩氏不要再打,否則韶華這手就要廢掉了。如今滿城都知道韶華的琵琶是京城一絕,連擅長琵琶的興勇伯夫人都特意以琵琶相贈,要是這手落了傷殘,可就得不償失。

淩氏這才氣得讓人把韶華領下去,不許她出碧梧軒一步。

“你活該!”綰華看著小臉都皺成一團的韶華,嘴裏罵著,但手中的動作還是輕了許多。擦了一層藥,又給她吹了吹,看她一雙眼睛盈滿淚眶,忍不住罵道:“這個時候終於知道疼了?早些時候幹嘛不哭,你一哭,阿娘也就心軟了。硬骨頭,活該受罪。”

“當時沒想那麽多,就是咽不下這口氣。”韶華有些賭氣。

“有什麽咽不下的,又不是立刻讓你嫁過去,我都沒出門,你怕什麽。”綰華看著她白嫩的小手上傷痕累累,都忍不住為她心疼,哪裏想到韶華會這麽硬骨氣。

韶華低了低頭,小小聲道:“怕阿娘真把我嫁出去了。”

她好不容易得天眷顧,重新來過,為的不是再去死多一次。雖然上一回是意外,可是堂堂世子妃她都不屑,怎麽可能會在意一個侯夫人的身份。

“他真有那麽好?”綰華有些困惑。

韶華想了想,點點頭。

有些事,她不知道要怎麽跟綰華解釋,有些人一旦走進心裏,就怎麽也忘不了了。久久聽到綰華一聲感歎:“我要是和你一樣就好了。”韶華一驚,轉過頭去,卻聽到門外有人驚呼:“二老爺,您怎麽來了?”

姐妹倆不約而同地朝門外望去,正好看到李勳卓走進來。

看到他大步地走過來,韶華忍不住鼻頭一酸,掙紮地跑下床,撲倒在李勳卓懷裏,狠狠地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