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一聲怒吼在屋內響起。
忽見,一個高大的人影連滾帶爬地跑出來,一隻黑色的布鞋跟著砸出來,落在他身後的地上。宋煜回頭一看,拍著胸口感慨,好在他最近身材清減不少,身手也敏捷了許多,要不定然正中。宋煜還猶自慶幸,不想著,另一隻鞋子跟著飛出來,這下子正中宋煜的腦袋。
“見鬼了,哪有你這樣的病人!”宋煜揉揉腦袋,氣得跳腳,這般精準的力道,若丟出來的不是鞋子他的腦子就難保了。
聽著屋內一陣劇烈的咳嗽,原本氣得想要轉身離去的宋煜,終於還是忍不住走了回來,順帶幫他把鞋子撿了回去。一進屋子,立刻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藥酒味。宋煜走過去,隻看到嚴愷之蒼白著一張臉,一身青色的長衫,因咳嗽而顯得潮紅的臉上掛著幾分怒意。斜眼看到宋煜一臉訕笑走進來,不由得冷哼了一句。
“得了得了,你也別擺這臭臉給我看,也不想想我這麽做是為了誰好。”宋煜把鞋子丟地上,一臉懊惱地走回旁邊的椅子坐下。看著嚴愷之深呼吸,不說話,宋煜先是虛了底:“其實那小娘子真心不錯,雖然性子是魯莽了些,可我瞧著她對你是真心的,跟那些上門相看的娘子不一樣。”就衝著韶華通知他去接嚴愷之這一步來看,韶華確實是用了心。
宋煜原打算把嚴愷之送到莊子裏養傷,再偷偷把興勇伯夫人和蘭芝接出來,沒想到嚴愷之醒來後堅持要回去,而且必須趁夜回去。宋煜心中不解,但看嚴愷之神情嚴肅,還是照辦。
才把人送到興勇伯府,宋煜正想著怎麽和興勇伯夫人解釋嚴愷之的情況,沒想到嚴愷之對母親說了一句:“別讓宮裏知道。”興勇伯夫人果斷地吩咐下去:嚴愷之得了風寒,臥病多日未愈。隨即讓人把嚴愷之抬到院子裏,將他的外衣剝去,全身上下單著一條長褲。
宋煜不明何意,但看著著急,嚴愷之就算是習武出身,到底是病人,這麽折騰不得把命都搭上了。
可是母子倆倒是立場一致,讓宋煜早些回去,明日去請張太醫過來替嚴愷之看病。
見兩人表情嚴肅,宋煜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是擔心地看著嚴愷之緊皺眉頭在寒風中打坐,心中五味雜陳。反倒是跟他一起的大夫福林不住地感歎:“這果然是真漢子。”
“把自己折騰病就是真漢子,我看你也有病了。”宋煜沒好氣地說。“既然要讓張太醫看病,何況還這麽折騰自己。”
“你懂什麽!嚴爺這樣子,定然不隻你我知情,說不定早一步被傳開了。若是有心人要鬧事,明日就會前來,嚴爺這麽做,是斷了那些人的念頭。”一陣夜風吹過,福林打了個哆嗦,拉緊衣領,“他們就算不相信,到時讓張太醫過來一佐證,就算不信也沒轍了。”
他隻希望嚴愷之不要把自己折騰過頭了,到時張太醫也救不了。
宋煜將信將疑,沒想到隔日就如同福林所說,有人傳嚴愷之被皇長子黨的人打成重傷,一時流言沸沸揚揚。宮裏立刻派人前來問訊,好在宋煜果斷醒目,一大早就把張太醫給請到興勇伯府。正巧,張太醫也受到宮中的命令,讓他前去一探究竟。但張太醫一句偶感風寒,體質虛寒,繼續靜養,讓一眾準備前去興勇伯府探聽虛實的人都沒了借口。隨後,宮中賞了一些養身補氣的藥,交代嚴愷之靜養。
有些人並不死心,借著探病的名頭,三天兩頭往興勇伯府跑。最後,終於忍受不住那一屋子的藥味,隻好放棄。
直到打算鬧事的人都消停,興勇伯夫人才鬆了一口氣。從小就習武的嚴愷之,就算讓他在雪地中打赤膊也不定會著涼,更何況隻是一夜寒風。為了把事情做得徹底一點,生怕夜風不夠涼,還特意澆了幾桶冷水,直到天亮嚴愷之終於不負眾望地高燒起來。張太醫雖替他把脈證明了,他臥病在床是因為受涼,奈何嚴愷之身體太強悍,才一天高燒就退下,除了臉色還顯得蒼白,一點都看不出他哪裏是病到需要臥床的地步。
又因著有好事者三不五時地前來“探病”,嚴愷之隻好每晚堅持穿著單衣到院子坐上幾個時辰,連飯量都減少了一半。好不容易風波消停了,他卻真的病倒了。
宋煜痛罵他不要命,嚴愷之卻神情淡然:“你可知外頭有多少人盼著我出聲,好借勢攻擊二爺。”
“那你也不能這樣,要不是有福林在,你連半條命都保不住。”宋煜看著嚴愷之這般無謂,氣得伸手捶他一下。沒想到這一拳讓嚴愷之咳到連肺都要吐出來,讓從外頭端藥進來的福林看到,氣得指著宋煜的鼻子大罵,“你就算要報複也不能這麽趁人之危!”
“放心吧,死不了的。我要是死了,豈不是如他們所願。”嚴愷之緩過氣。
看他還有力氣說話,宋煜心頭大石才落下一半,遲疑了一下,“有人說你是去祭拜世子妃,被世子的人發現,才受的傷?”發現嚴愷之眉頭一抖,抿唇不語,宋煜心頭大驚,“這不會是真的吧。”
“這與你無關。”嚴愷之淡淡地說。
“真的是世子下手?”宋煜見他不願說,急得跳腳,“你該不會跟我說,你說過你欠的人是世子妃?不行,嚴愷之,我可警告你,別的可以亂來,這個你可不能衝動,就算世子妃過身,但身份擺著,你也不能讓人知道你對世子妃曾有非分之想。”
嚴愷之怒瞪了他一眼,把他嚇得止住話,“你信不信我把你的嘴縫上?”宋煜一聽立刻把雙手捂嘴,連忙點頭,嚴愷之白了他一眼,這才收回目光。“我不知幕後誰是主使,但我敢肯定絕對不會是世子。但很明顯,那跟蹤我的人,和把我引到世子妃墓的不是同一夥人。”嚴愷之覺得納悶的是,他這次是去查皇帝中毒的事,除了弘弋,就連興勇伯夫人也不知嚴愷之出門的目的。那些人無端端跟蹤他,絕對不是單純對他不軌,總是聲東擊西想把他引開,似乎是知道他西行的目標。
“若是世子的人,絕對不會允許有人在那裏動手。”旁人或許會誤會,可是嚴愷之心中清楚,如果真是世子的人絕不會拿世子妃和他來說事,這是對死者最大的不敬。但他可以肯定,這些人對他的底細十分清楚,至少知道他與定西將軍一家的交情。故意要製造動靜,引人誤會。
想到那冰冷的地下躺著的人,他一時精神閃失,才會是失手被擒。
嚴愷之閉目養神,想著這幾日發生的事,心中有些慶幸遇上了韶華。若是旁的人沒深沒淺地報了官,或者讓大大咧咧地就把他抬進興勇伯府,恐怕這風波就沒這麽容易平息了。可是感激歸感激,他還是不能容許宋煜竟然和母親串通起來,竟然拿他當由頭,給李家送了那麽重的年禮。沒得讓李家戰戰兢兢地上門請問,興勇伯夫人竟然還興致勃勃地邀請李家娘子過府做客。
明眼人都瞧得出,興勇伯府這是有意和李家攀親,隻不過這麽直白的方式還真是讓人眼前一亮。
嚴愷之早就做好了人家會把年禮退回的尷尬打算,沒想到李家竟然照單全收,但是照本宣科回敬一份分量相同的年禮。然而收此重禮的還不隻是興勇伯府一家。
當弘方知道興勇伯府竟和他一樣朝李家伸出橄欖枝時,不由得興奮起來。“難道嚴愷之打算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了?”
“世子爺,論救命之恩,您才是他的大恩人。”身著棗紅色衣衫的男子有些不滿。
“若是以身相許,那就算了。本世子可沒有龍陽之癖。”弘方輕笑,眉目含情,總是從小跟著他的青樹也常常被驚豔到。“我倒是佩服嚴愷之能沉得住氣,先前被傳他好男風,他竟然也不辯不爭。看來這次的‘病’,他也下了不少功夫。”他還以為嚴愷之會對他出手,沒想到最後把所有事都自己扛了。
眼看就要過年,若是這個節骨眼上鬧出個什麽事,恐怕沒那麽容易收拾。
“世子爺,您看李閣老這番是什麽意思,難道他也想跟興勇伯府結親?”青樹困惑。明知道嚴愷之和弘弋的關係,對他們的年禮竟然照單全收,隻怕有心人要拿這點做文章了。
弘方斜倚著身子,五指修長有力,白皙如玉,有意無意地在扶手上敲到著節奏,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半晌才悠悠地回答:“李閣老是個人精,就憑他能把李斯晉丟到梁平的能耐,沒有利益的事他可不會做。他收自然有他收的理,咱送的,他不也都收了。”像是李閣老這些人,說好聽些就是不站隊,始終忠於皇帝,實際上隻是不願把賭注壓在不穩定的事上。隻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李家這樣,說不站隊就能不站隊的。
青樹也不這麽認為,“這不一樣,世子爺和李院侍還算是連襟,李家收禮也不算過分。”
弘方搖了搖頭,顯然不認同,“這算是哪門子的連襟。”弘方想想都覺得好笑起來,他連拜堂都還沒有,卻莫名其妙還替那名義上的妻子守孝。就算她曾是名動四方的絕世佳人,可又如何,現在不過也是白骨一把,黃土一杯。
打量著弘方的表情,青樹知道他心中的不悅,立刻轉了話題,“嚴愷之這回可算是把李家推到風口浪尖,隻怕李閣老嘴上不說,心裏還是不樂意吧。”
弘方卻道:“就算沒有嚴愷之,李家若注定會被擺上風口浪尖,遲早也逃不掉。李斯晉如今被放進了翰林院,想必有心人也是知道聖上的意思,若隻是這樣還好。李家除了李斯晉,還多了個李斯年,而且還是去了都察院。嗬嗬,李閣老心可不小,若是嚴愷之能攀上這門親,還指不定是誰沾了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