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年帶著韶華奔回李家,一路上把事情與她解釋清楚,看著她臉上平靜淡漠的表情,更加擔心。李家這麽多兄弟姐妹中,就屬韶華與他感情最好,而且韶華又是他和周嫣的紅人,閑來聽著周嫣講起她們小娘子時候的趣事,常常感歎嚴愷之何德何能得韶華如此傾心眷戀。
可是,這一次嚴愷之的做法並不能說錯,隻是對於韶華來說,確實是不可避免的傷害。李斯年想要安慰韶華,可她心神恍惚,根本沒認真去聽他的話。
馬車經過興勇侯府時,韶華立刻掙紮著掀開車簾,好似要跳出去,好在李斯年眼明手快地攔住她,及時放下窗簾,才沒被外麵的人發現。李斯年皺眉看著心不在焉的韶華,本想訓責兩句,但還是於心不忍,隻能好聲勸導:“你放心,粉團現在在李家很安全,祖父的意思是讓你回去再說,如今興勇侯府被重兵把守,你也進不去。”剛剛若不是他攔得及時,被侍衛們看見,報到宮裏去可就不妙了。
雖道嚴愷之是下了休書,李家把韶華接回家也是名正言順,可如果不是弘方把她及時帶出府,李家要想再從宮裏把人接出來可就比登天還難。如今宮裏還等著韶華跑回去,好逮進宮領賞,就連弘方讓李斯年來接人都要拖上一天,不敢公然把人送到李家去。
李斯年的話韶華其實聽得進去,隻是聽進去是一回事,讓她擺出一副樂知天命是另一回事。就好像李斯年三番兩次都提到弘方為了救她出來,冒著多大的危險,可她心裏一點都不覺得感激,如果弘方真心為她好,為何不把嚴愷之也救出來。韶華知道自己這樣想是很無理取鬧的,所以她寧可選擇沉默,也不願勉強自己去附和李斯年的話。
聽著他叨叨絮絮了很久,臨到老家門口,韶華忽然開口:“他呢?”
李斯年一頓,看著她眼神渙散,神情漠然,有些心疼,卻隻得無奈地回答:“不知道。”
韶華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聽到自己聲音帶著微顫,心裏又是期待,又想要逃避,“活著嗎?”
看著韶華緊張地抬頭看他,又忽然咬唇轉開臉,李斯年想了想,一時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嗯,我想是的。”如今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憑嚴愷之和皇帝的關係,或許他們之間另有安排也說不定。李斯年為官這些日子來,愈發理解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皇帝的心思最難猜,猜得準也不好,猜不準也不好。他忽然理解當年李閣老急流勇退,要當一個讓皇帝放心而且信任的人,所要付出的遠比尋常人想象的多。
李斯年的話讓韶華鬆了口氣,現在的她終於知道什麽叫做無能為力,她絞盡腦汁都想不出任何辦法,如今唯有向李家求助了,“二爺會殺了他嗎?”
李斯年搖搖頭,不敢回答太多,“我不知道。”按理說韶華如今和興勇侯府已經沒關係,李家若想安生,隻要睜隻眼閉隻眼就行。可是李斯年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至少韶華絕對不會這麽做,但他現在沒有任何答案能給韶華,隻能勸她死心,“五娘,其實我覺得他是為你好,幸好他的休書送得及時,而你又被世子救了出去,否則能不能把你救出來都難說。”
一句希望,一句絕望,韶華知道自己的話讓李斯年為難了,可她作為一個婦道人家對這種事情真的無能為力,唯有把希望寄托於父兄。若他們都沒辦法,她又能怎麽樣,此刻她聽不進任何勸解,寧願選擇安靜:“我想靜一靜。”
李斯年久久才道一聲:“我們會盡力把他救出來的。”
如果李家不願出手,那他作為兄長替妹婿出頭總可以吧,他實在見不得那個鬼靈精怪的五娘變得如此憔悴。
兄妹二人一路到了李家,煦園早早就有人候在大門口,李斯年跟韶華囑咐了幾句,便朝李閣老的院子方向走去。韶華腦子渾渾噩噩地跟著秦媽媽回到煦園,淩氏一下子就撲上來,抱著韶華痛哭流涕了一番。李勳卓也似乎把心中大石放落,看著母女倆相擁,長長吐了一口氣,喃喃自語:“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淩氏臉色有些蠟黃,眼底是沉沉的黑影,看得出她為韶華的下落安危也擔心了一夜。而李勳卓緊抿著唇,坐在椅子上,雙手拳頭捏得緊緊的,雖然沒有表現出什麽激動的情緒,可是渾濁的眼睛並不比淩氏好多少。香姨娘跟在一旁偷偷抹眼淚,丫鬟們也跟著輕聲啜泣,剛剛懂事的李九郎拉著母親的衣袖,好奇怎麽所有人都一臉悲傷的樣子。
淩氏嚎了好一陣子,才緊張地韶華打量個遍,一邊關心,一邊痛罵:“五娘,你沒事吧,可把阿娘給急壞了。你到底上哪裏去了,怎麽盡做些讓人操心的事呢!”
韶華一進門就被此起彼伏的哭聲充斥了頭腦,自己倒是哭不出來,隻覺得腦子裏一片轟隆。看著所有人都在哭,她反而顯得特別冷靜,想要安慰她們,她隻是被人綁架迷暈,又不是被人嚴刑逼供。現在嚴愷之的安危未定,她想哭都哭不出來了。
這時,初荷和幼菡被人領進門,一看到韶華平安無事,也激動得熱淚盈眶,失聲喊道:“夫人……”
隻不過沒等她們把話說完,淩氏忽然收住眼淚,厲聲對初荷怒道:“住口,叫什麽夫人,改叫五娘子。”所有人被淩氏的怒意震得一愣,有些不理解她的火氣從何冒出。“如今隻有李五娘,沒有什麽侯夫人!”
既然嚴愷之的休書已下,不管如何,在淩氏看來,韶華就和嚴家再無瓜葛。如今興勇侯府正在浪口刀尖上,韶華最好躲得遠遠的,不要沾惹上什麽關係。
初荷被淩氏這麽一吼,猶豫地看了韶華一眼,小心翼翼地改口:“五、五娘子。”
結果,初荷剛喊出口,就遭到韶華一記警告,嚇得她連忙閉嘴,韶華這才收回眼神。她看著麵帶怒氣的淩氏,一臉嚴肅地對淩氏說:“阿娘,他那封休書我不會同意,我這輩子都是他的妻,他別想休了我。”她好不容易才把他追到手,哪有那麽容易就被休的道理,要休也得是她下的休書。
淩氏被她這句話給氣得差點噎到,見她臉色威嚴正經,心裏也暗驚:這個樣子的五娘為何讓她感到如此陌生,如同當年魔怔一樣,好像眼前人隨時都會消失。淩氏被自己心裏的想法嚇到,立刻捉住韶華的手,死死地盯著她:“快快快住口,這可不能讓人聽到,可是傍了老大的麵子,才保住你,你要說不同意休書,那官兵不早就把你捉進去了。”
韶華忽然嫣然一笑,“那就讓我去陪他也好。”
這一笑讓淩氏的心更沒底了,她連握住韶華的手都有些發顫,她氣得伸手打了她一下,眼淚唰地一下就掉出來:“你這渾丫頭,怎麽這麽不開竅!侯爺這也是為你好,我聽大郎說了,幸好你沒有誥命,否則想休都難。侯爺如今是自身難保了,他這麽做也是想保全你,你到底是中了什麽魔怔,非要這麽讓家裏人替你操心不可嗎?”
韶華看著淩氏的眼淚,心裏也覺得幽幽的疼,可是想到他們急於讓她和嚴愷之撇清關係,她的心更疼了,眼眶終於忍不住酸楚起來,“阿娘,如果他死了,那我活著還……”
韶華的話還沒說話,忽然聽到一聲爆喝:“住口!”
所有人都嚇得不敢出聲,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向李勳卓,隻見他赤臉火目,怒發衝冠。韶華心裏暗驚,她還是頭一回見到李勳卓這般盛怒的模樣,就是蘇氏當年把他惹火了也沒見他這麽生氣。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爹爹?”
李勳卓黑著一張臉,沒去看韶華,對一旁戰戰瑟瑟的初荷吼道:“初荷幼菡,把你們主子送回房間,不得踏出碧梧軒一步,否則打斷你們的狗腿。”又看到韶華要開口,他大喊一聲,“還有你,要是還認我這個爹爹,就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院子裏。自幼你祖父讓你們讀書認字,三從四德你都給我忘到哪裏去了,現在就回去把女則抄上五十次。”
韶華張大嘴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還要讓她抄《女則》。
“五娘、夫人,其實二老太爺也是為您好,您不要生他的氣。”初荷差點喊錯稱呼,在韶華的怒視中,生生改了回來。“我聽說昨夜二老太爺一宿沒睡,一個勁地怪自己沒辦法,我想他也是關心您才會口不擇言的。”這些話是香姨娘院子的秋玉說的,他待在香姨娘屋裏一夜都沒睡,香姨娘自然也不敢睡,丫鬟們再累也隻得打著精神伺候著,不過倒讓她們知道原來自家老爺是這麽感性重情的人。
“還有夫人,大少爺和二少爺也都在想辦法,隻不過現在也是能保一個是一個。”幼菡多少要比初荷更清楚如今外麵的世道,所以對於自家侯爺的安危她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她們說得這些話,韶華又怎麽會不懂,隻是懂和做是兩回事,她總不能因為明知道嚴愷之九死一生的機會,所以就死心回娘家養兒子。
韶華沒有去反駁她們的話,任由她們自顧地說,隻是擰緊眉頭,心中暗暗道:一定會有辦法的,事情一定還會有轉機,就算嚴愷之毅力承擔了平洲的事,可罪不至死。況且徐家三十七口被毒死的時候,嚴愷之被困在宮中,根本不可能去毒害他們。除非弘弋真心要殺嚴愷之,否則絕對不會讓他出事。
多羅新王即位,蘭芝還不明下落,萬一她成了新王的寵妃說不定會回來替母兄報仇,所以皇帝絕對不會冒這個險。陵京此時沒有駐將,兵心大亂,多羅若是起了壞心,如今絕對是進攻的大好時機。正值內憂外患的時候,殺一名大將,甚至是一名守疆忠臣之後,是一個極其昏庸的選擇。徐家人的死,或許會讓朝中彈劾嚴愷之的人有所忌憚,隻要他們想辦法洗清嚴愷之的冤情,皇帝說不定會順應民心。
韶華心裏越想越明朗起來,似乎已經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去把大少夫人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