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家回來後,韶華總覺得精神恍惚不安,連著好幾日的噩夢都是夢見自己在一片黑暗中徘徊。依稀看到一個模糊人影,那身影模樣應該是個妙齡少女,可不知道為何對於她的存在,韶華有種控製不住的恐懼。但是每次醒來的時候,什麽都記不住,隻記住那種不安的恐慌。
嚴愷之見她總是無精打采的,以為是因為讓她進宮送嫁的事讓她覺得壓力太大,正想替她回絕了,可是韶華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雖然她不喜歡這種浮誇俗套的禮節,可卻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的,就像周嫣和她說的,她現在的身份不隻是自己,還是嚴愷之的臉麵,以及整個興勇侯府。
從來沒沒想過嫁給嚴愷之原來會有這麽多附帶的麻煩和責任,但總是她力不從心的時候,轉頭就能看到與她齊肩並立的嚴愷之平靜的側臉,還有他溫暖的手心傳來的安心。
韶華決定掃開一切的陰霾情緒,給自己找點事分散一下注意力。
“夫人,侯爺吩咐過,他不在的時候,書房不能讓人進去。”一個看上去憨厚老實的丫鬟走過來攔住韶華的去路,盡管她知道眼前人是這個府裏的女主人,可是侯爺的話她又不能不聽。
幼菡有些不滿她的態度,正要開聲,被韶華揮手喝止了。她打量著丫鬟的模樣,看她樸實的模樣,頂多算是清秀,但是眼神卻意外的堅定。“我隻是進去寫個字,不會翻動任何東西,侯爺他是知道的,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進來看。”韶華明白嚴愷之的用意,讓這麽個死腦筋模樣又不漂亮的丫鬟守著書房,他放心,也讓韶華放心。
聽韶華這麽說,丫鬟放到不好意思,連忙低頭,“奴婢不敢,那夫人進去吧,千萬不要動其他東西,否則侯爺會罵我的。”侯爺和夫人的關係好她又怎麽會不知道,可惜為人奴婢,她也隻是從命而已。
韶華點點頭,讓幼菡不必跟她進去,既然嚴愷之不希望別人進來,那她也不會為難丫鬟。
她不愛讀書,嚴愷之又是個武夫,書房本就沒什麽特別多的書籍。換做以往,她心情煩躁時更多是出去騎馬,瘋跑一圈。後來在李家的時候,容嬤嬤曾告誡她不要在太多人麵前顯露她的雲卷體,也為了再人前裝裝深閨淑女,她隻能偶爾撥撥琴弦,做個樣子。
上次看到嚴愷之書房裏這一方書案,韶華幾乎讓一眼就愛上了,油亮光滑,讓人特別有種想在書案上揮斥方遒的感覺。所以想到先前那副背著嚴愷之偷偷畫的那副畫像還沒完成,便打算把畫畫完,但沒想到嚴愷之竟然讓人守著書房不讓進。
心想大概是他最近出入宮裏多,怕走漏了什麽風聲吧。
都說侯門深似海,那宮門更是不可捉摸,韶華想著自己連著兩次有幸進宮都把她嚇得不輕,心想若是可以,她這輩子都不想再進宮。哪怕世人將皇宮比喻得如此風光華麗,可在她看來,始終不過是一個好看一點的金絲籠罷了。就如同賀太後,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如何,偌大的寢宮,冰冷的窗扉,也不知道夜半夢醒會不會嚇到。
韶華一邊找著自己藏起來的畫像,一邊覺得自己的想法可笑,個人的追求不同,她竟然替賀太後擔心。
終於摸到花瓶裏的一卷畫紙,她輕輕地抽出來,為了不讓嚴愷之發現她在偷偷畫他,這個地方可是她想了好久才想到的絕佳藏匿之處。可是沒想到,她伸手探入花瓶裏,摸出來的竟然是兩卷畫紙。
她記得自己之後放一卷進去,怎麽會出現兩卷,難道嚴愷之也藏了什麽東西不成?
韶華對照了兩卷畫紙,很明顯有一卷的顏色已泛黃,她偷偷打量了門外,看到幼菡正和那守書房的丫鬟在聊天。於是,悄悄扯開係帶,打開那卷泛黃的畫卷,可映在眼簾的人像把她嚇了一跳。
若畫像中人是真的,那該是怎樣一副傾城絕色,淺棕略帶但暗金色的發絲,僅用一條絲帶束起,齊腰的長發仿佛無風自動。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流轉如寒星,眼角的飛揚好似傾訴萬般風情,一身紅色的天緗紗將她白皙如玉的皮膚襯得更加晶瑩剔透,那盈盈一握的纖細腰肢,猶如春光柔柳,又好像靈蛇妖嬈。美人姿態婀娜,動作靈巧,好似正在翩翩起舞,紅裙下偷偷露出半截玉足,泄露了她嫵媚下的活潑靈動。
都說美人眉眼如畫,可這畫中人卻仿佛要從卷軸中走出,讓人恨不得入畫與她共生。
若是換做別人,一定會為這畫中人驚豔不已,可是韶華卻隻是輕輕揚起嘴角,似欣慰,又似苦楚。她伸手撫上畫卷美人的臉龐,這張臉她熟到不能再熟了,她至少頂著它活過了十七個年頭。畫卷被摩挲得有些光滑,看得出經常被打開,想起曾聽旁人說嚴愷之的心上人是個有夫之婦。
再看看畫卷中的人,韶華竟然有些酸楚,就算畫卷的人是她自己,卻是她回不去的曾經。本該暗自開心嚴愷之這麽多年來對她未曾放下的感情,可是一想到自己已不是那般絕色佳人,又忍不住懷疑嚴愷之心裏到底喜歡的是誰。
“誰讓你動的!”一個冰冷如臘月寒冬的聲音把韶華嚇了一跳,她忙不迭轉過身,正好看到嚴愷之鐵青著一張臉,而窗外跪了一地瑟瑟發抖的丫鬟。
韶華正要解釋,可是嚴愷之大步走過來,從她手中奪過畫卷,口氣盡是盛怒。他沒有看韶華,隻是揚聲對外頭的丫鬟怒道:“我怎麽交代的,都忘了是吧,拖下去家法,任何人不得求情。”
被嚴愷之一句家法,韶華整個人都愣住了,他還是頭一回聽到嚴愷之這麽憤怒地要責罰一個丫頭。不過就是她看了一幅畫卷,她都沒開口,嚴愷之發什麽火。再說了,看上去他罰的是丫鬟,可是顯然針對的是韶華。
“等一下,不許動她。”韶華看著英九把嚇得腳軟的丫鬟拖走,急忙走出去喊住,看到丫鬟慌恐的眼神,韶華覺得心裏有火,轉回身看見嚴愷之正小心翼翼地把畫卷收好,她沉了沉情緒。“是我要進來的,不關她事,放了她。”
嚴愷之斜了韶華一眼,那是讓韶華心寒的一記眼神,第一次被他這麽打量,心裏竟有些發虛。
或許是想到自己反應太過激烈,頓了一下才道:“家法可免,關入柴房,聽候發落。”
總算還是免了皮肉之苦,丫鬟感激得就地磕頭,然後被英九硬拖著走。幼菡心裏也被嚴愷之的怒吼嚇得不輕,打量屋內兩人的氣氛,是該識趣地讓他們談談,可是她卻忍不住擔心嚴愷之會不會一氣之下傷害到韶華。
“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東西,隻是沒想到你也會把畫卷放在裏麵。”韶華自知有錯在先,低頭跟他道歉。
嚴愷之目光落到桌上的另一卷畫軸,算是默認了韶華的話,可是當他進來時,看到韶華真對著辛子墨的畫卷發呆時,忽然有種隱藏了許多的秘密被人揭開,袒露在大庭廣眾之下的羞辱感。他一時沒想,立刻衝了進去,若不是看到韶華那受驚無措的臉,他真怕自己失手傷了她。
“以後不許你再碰我的東西!”嚴愷之拗不過口,冷冷地說了一句。
原以為自己解釋清楚,嚴愷之應該會釋然,可是他這一句冰冷的警告,讓韶華覺得心裏生疼。仿佛先前的歡愛親昵都是過眼浮雲,剛剛才為自己吃自己的醋感到好笑,可聽到嚴愷之這句話,她忽然有種感覺,其實嚴愷之心裏隻有那個傾國傾城的辛子墨,隻有那副絕色驚人的皮囊。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心裏的難受,“不過是一個死人,一個不屬於你的女人,你至於把她看得那麽重嗎?”
話一出口,韶華就後悔了,其實她並不是故意要刺激嚴愷之的,可是想到嚴愷之喜歡的是辛子墨,而不是她。那種別扭的感覺怎麽都轉不過來,或許她現在和嚴愷之說,自己就是辛子墨,一定會被當做妄想吧。
果然,嚴愷之聞言,好不容易克製住的怒火頓時燒了理智,他盯著韶華倔強的臉蛋,咬牙說道:“這不關你的事。”
韶華冷笑,心裏卻有些泛疼。“怎麽就不關了,我是你妻子。”
嚴愷之被她嘲諷的笑聲刺激得有些不爽,擱下一句狠話,“那就做好你妻子的本分就好。”他深吸一口氣,也忘記自己這麽急著回來是為了幹嘛,抬腳就要走人。
“嚴愷之,你給我站住!”韶華對著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就為了一幅畫像,你至於跟我發脾氣嗎!”
嚴愷之斜過餘光看著她一張欲哭的小臉,半天沒說出一句話,大步流星地踏出去,他心裏清楚,這個時候開口,不管說什麽都會傷到人。
他沒想過要對韶華這麽凶,可是話到嘴邊,他都攔不及就已經說出去。辛子墨是他心裏深處的痛,特別是想到攸寧和他說過的話,腦子裏怎麽都揮散不掉那張絕色嬌顏淒哀的眼神。一想到她的意外身隕,嚴愷之恨不得把自己殺了謝罪,她等了那麽多年,等到這麽一個結果,是怎樣一種絕望逼她走向死路。
“哎喲!”一個嬌呼想起的同時,嚴愷之眼明手快地把人拉了起來,免受跌倒之痛。
“沒事吧?”嚴愷之看著收到驚嚇,死死抓著他前襟的人,忍不住皺了眉。他一路顧著滿腦子淩亂,沒想到一出門就撞到人,心裏虧欠之餘,對於陌生女子這麽貼近自己感到不悅。
“沒、沒事。”還以為會重重跌一跤,沒想到竟然被人拉起,抬頭一看,卻是個俊美清雅的郎君。少女不由得羞紅了臉,輕輕搖了搖。
“沒事就好,走路小心點。”嚴愷之把自己的衣服從她的手裏拉出,看都沒看她一眼,大步朝前,躍馬而上,揚長而去。
留下少女呆滯的一臉茫然,望著他絕塵的身影,忍不住發起呆。若不是緊追上來的小丫鬟跑過來對她噓寒問暖,或許她就這麽呆呆地站了下去,回頭望了興勇侯府的牌匾,呐呐地說了一句:“原來你就是嚴愷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