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想了想,臉上露出夢幻的笑,紅紅的火光照在她的臉上,那張因長久操持家務而不再年青美麗的臉龐,卻似突然散發出奪人的光彩來,輕聲笑道:“我也好些年沒有去過了,第一次雲雲莊別墅時,我才不到十歲,那時候你大哥也隻有十二三歲的樣子。還是有一次祖母去南城避暑時宴請,我娘才帶我去走動的。當時我也是第一次見那麽漂亮的宅院,滿眼裏都是綠樹紅花,我們家也是大家族了,可真是第一次見那麽多的人在一起,個個臉上都是笑容,輕衣緩帶,環佩玉響。那種廚人驅羊,仆夫載酒的盛大場麵,後來再也沒有見到過。”

不僅是臉上的笑,就連聲音都帶著些夢幻。

八娘看著,就想,那個時候,應該是嫂子最美好的一段歲月吧。其實每個人的一生裏,都有些會叫自己永久留戀的時刻,不管在任何時候想起,都能麵露微笑,它是生活幸福的骨架,是人回首時,知道自己活過快樂過的證明。

“你哥哥那時候……”吳氏又笑起來,“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穿著一身白色的儒衣,那麽點兒大的人,還帶著黑紗襆帽,那樣子看起來一本正經的,好玩的很,因他當時正一個人坐在樹蔭下,我就走過去逗他說話,可他看書正專心,大概是沒聽到我的聲音,也不理我,我心裏生氣,就想捉弄他,剛好看到樹葉上有隻蟲子,就撚著,扔到他手上捧著的書本上,你哥哥果然嚇的大叫,還把手裏的書扔到了麵前的水罐裏。後來見我在他麵前笑話,臉紅的和那剛煮熟的蝦兒似的。又不好意思,隻得假裝慌忙去水罐裏撈書,嘴裏還念叨著一定會被爹爹罵了。”

“那後來大哥被罵了一沒有?”八娘笑問。

吳氏往鍋灶裏添了把材,才笑道:“沒有,剛好二娘,就是二郎的親娘,一直不見你大哥,因人多太亂,不大放心,就挽著才二三歲的二郎出來找你大哥,命人把書撈了出來,又小心用火烘幹了,幫著瞞了下來。你大哥那時想瞪我,我也是太小,見闖了禍,心裏害怕,就撇了嘴要哭,他一見,也不瞪了,又過來哄我……後來,回去後我就聽我娘說訂了我和曾家的親事,我又不敢問我娘,就偷偷跑去問我奶娘,才知道原來就是那天被的害的差點被罵的那小公子。”

“嫂嫂,你從前就很喜歡我大哥了吧?知道自己定親的對象是他後,是不是心裏很高興?”

吳氏嗔了她一眼,眼中水光瀲灩,八娘從來不知道,原來整天象個保姆一樣的嫂子,也有這樣美麗而動人的樣子。

“那時候才多大?哪裏知道什麽喜歡不喜歡的,隻是……覺得有意思罷了。”吳氏說著,突然意識到不對勁兒,她和個未出閣的小丫頭說什麽喜歡不喜歡的?這不是教壞自己的小姑子麽?忙又斂笑板臉,嗔罵道,“你個壞丫頭,說什麽喜歡不喜歡的?”

八娘一邊翻著鍋裏的菜,一邊笑問:“嫂子,我還不知道你的閨名呢,我又不是外人,又不是男子,是你家最可愛的小姑子,就告訴我唄。”

“我呀,叫吳晴。”

“那大哥是不是私下裏,都叫你晴兒?”

“你這壞丫頭,問這個做什麽?”

子曄他私下裏,可不是這麽叫的?新婚那夜,他攬著自己的肩,柔聲叫她“晴兒”的時候,心裏的那份甜,好似過了這麽多年,還如昨日一般。

吳氏被八娘賊兮兮壞笑著看的紅了臉,便白了她一眼,再不理她。

八娘便正經說起雲莊別墅的事情,吳氏這才道:“因久無人住,哪裏還有往昔的樣子?隻留了兩個仆人在那裏守著罷了,不過那裏從前是真漂亮,對了,祖父曾寫過篇《雲莊記》你得閑的時候去書房裏翻翻,定是能找到的。”

正說著話,七娘挎了菜籃子回來,八娘忙上前去幫忙擇菜。

因有盱江先生在,中午自是去了陳先生作陪,吳氏想著父親定會留盱江先生住在家裏,上了飯菜,便留了七娘在屋裏照應著添水送湯,拉著八娘,姑嫂二人一道去薇院裏把西跨院收拾了出來,給盱江先生小住。

那李覲三十四五歲,但看著比實際年齡還要成熟些,長相普通,不過到底是有名的大儒,自有一股氣度,隻是人看起來嚴肅的很,反不如陳蘭嶼叫人覺得可親。

中午一頓飯,賓主盡歡,八娘做的飯菜毫無意外被盱江先生誇了一通,因聽說是府上八姑娘做的,盱江先生倒是起了心思,笑對曾不疑道:“我家二子,今年十三歲,尚未定親。曾府上教導出來的女兒,也定然錯不了,且這一手廚藝,十裏八鄉隻怕再找不出來,曾兄若是不棄,可否考慮一下我那不成器的二小子,小弟覺得,這兩孩子年齡正適合。”

曾不疑笑道:“若是能與盱江先生結親,我自是求之不得,隻是我這八女兒,前頭已有人家尋了,不過考慮到孩子還小,沒正式訂下而已,倒是我家那十妹兒,還沒定親,再過幾年,若是孩子被教導的還成樣子,我親自去你府上求親去。”

那小十妹兒也不過才四五歲而已,與自家二子年齡相差太大,這也算是委婉的拒絕了,李覲也不介意,笑道:“成。”

中午除了陳蘭嶼,曾不疑和李覲都喝多了,陳先生自去了學舍。吳氏叫九郎和覺兒扶了李覲去了薇院裏去小睡,八娘和七娘則是扶了曾不疑回內屋裏。

朱氏見著曾不疑的醉樣,服侍他躺下後就歎氣,對八娘和七娘道:“往後你爹再喝酒,你們也勸著些,年歲大了,哪經天天這樣折騰?前些時候身子又一直不好,這才好些,總這麽喝下去,可怎得了?”

兩姐妹忙應了下來。

因怕小十一哭鬧吵醒曾不疑,七娘便抱了小十一,叫八娘和九郎把繈褓也搬去了後院,由著她們姐妹兩先照顧一下午。

第二天老爹便和盱江先生出了門,想著就是出去會友去了,且還說中午晚上都不回來吃飯。

這般遊訪了兩三日,李覲才打算回南城縣,八娘這才知道原來這位先生打算辦個大的書院,這回來,也是想聘請幾位德才兼備的先生以後去書院裏講學。

因父親的才名遠勝官名,自然也在邀請之列,看父親那樣子,也動心的很。

對於文人而言,除了為官造福一方,還有什麽比傳翻學問,廣收門生,更讓他們感興趣的事情?

李先生回南城時,老爹果然一道去了。因離的不遠,倒也沒順盱江做船,曾家現在也是有車一簇,自然是許十三駕了馬車送兩人前往。

老爹這一走,老娘愁起來。

就跟正在她屋裏幫著照看一會兒小十一的作娘念叨:“你爹看樣子是正打算去書院裏當先生去了,可他這一去,咱們家的田莊可怎麽辦?你哥哥們又都不在家。”

八娘笑道:“爹年紀大了,田莊的事情又辛苦,他要真想去,就叫他去唄。再說大哥二哥轉年也就回來了,到時候再想辦法嘛,車到山前必有路。娘你這會兒愁什麽?又不是什麽壞事兒。”

聽八娘說到曾不疑年紀大了,朱氏一想,也心疼起來。

便歎了口氣,笑道:“也是,你看我這當娘的,倒沒你想得開了。你爹要是真喜歡,就叫他去吧,總歸這一大家子人呢,離了他,難道還沒個人做事了?倒是那雲莊別墅,你爹念叨著想修繕修繕,這麽多年也顧不上那裏,如今越發不成樣子了,到底是你祖父留下的產業,且你祖母嘴上不提,心裏是惦記著的,若那天想起去看看,破破敗敗的樣子,反叫她老人家心酸。八妹兒,若再留了你六姐的嫁妝用錢,咱家裏還有多少餘錢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