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賣,不賣老娘難道要養活她白吃飯,回頭再貼副嫁妝不成?那死鬼老錢可沒給她娘兒兩留下幾個錢,就這處破鋪子,一月才有幾錢的收入?她兒子以後還要求學娶媳婦呢,豈能叫這死丫頭平白拖累了?再說了,如今沒有些看得過眼的嫁妝,誰家願意娶?難道她平白養了這死丫頭,還得貼她副好嫁妝,或是往後嫁不了人,白養她一輩子?想的倒美呢。

錢娘子是越想越氣,被眾人越勸越窩火,敢情這些人自家都沒有拖油瓶子啊?可因圍著的這些人也算是老主顧,不好得罪了,因此隻好把火發在死丫頭阿藍身上,這會兒打的累了,正想著找個台階好下,就有人要買東西了。

因此錢娘子很快收了手,滿臉橫肉堆成了笑:“哎喲,曾家八娘子呀,你要買油,快快請進。”

一邊說,還一邊踢了阿藍一腳:“還死杵在這裏作什麽?還不快幫八娘打油去?”又朝著鋪裏鋪外圍著的人嚷道,“有什麽好看的?可別影響我家做生意,要看熱鬧,自已家看去。”

眾人被她這一罵,也不好再站著,隻同情的看了幾眼阿藍,慢慢散了。

阿藍自地上站起,抬了袖子擦著眼淚,哽咽著問八娘:“八娘姐姐,你要打多少油?”

那錢娘子見人都走了,這才想起打了女兒多時,兒子還在床上睡著呢,這要是不小心掉下床,可怎得了,又罵了阿藍幾句,直奔了鋪後的院中。

八娘報了數,阿藍便取了量勺,幫著打好油,又給八娘稱鹽,八娘見她可憐,便小聲問道:“你娘要賣你?”

阿藍點了點頭:“藍說家裏吃不上飯了,前兒城東村李員外家要給他家公買幾個丫鬟,我娘不知哪裏聽說了,便要賣了我去。那李家公子無惡不作的,我們南豐城誰不知道,若真被賣到她家,阿藍隻怕也沒活路了,所以求哭著求娘,阿藍也並非不能爭錢給家裏補貼家用,誰知那李家竟願意花十五貫錢買了我,我娘就動了心。”

一邊說,一邊臉上便露出決然的神情:“我再求求,若是她鐵了心要賣了我,我願意死去,也不去那李家,實在不行,我就逃了,天涯海角的,我看她哪裏尋我。”

她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頭,逃又能逃到哪裏去?再說,若是被那人牙子給騙了去,豈不更慘?

八娘便勸道:“阿藍可別亂說,外麵哪裏是那麽好去的,萬一被人騙了賣了呢?你再求求你娘吧。”

阿藍知道與八娘說這些也沒什麽用,聞言也就點了點頭,東西裝好,遞給八娘:“一斤油,一斤鹽,油一百一十文,鹽六十五文,一共一百七十五文。”

看著小姑娘可憐可愛的樣子,這麽好的一個丫頭,若主這麽賣了,若是賣的好人家也還罷了,可偏是那樣的人家,這以後等著她的還不知是怎樣的命運呢,相比起來,自己當真是太幸運了,有爹娘哥哥姐姐們疼著寵著,在家裏自由自在,也不用擔心哪裏被賣了,惟一的煩惱不過是以後要嫁個什麽樣的人家。

八娘歎了口氣,雖憐惜阿藍,卻是無能為力。便掏出二百文錢,遞給阿藍:“這裏兩百文,都收下吧,除去東油鹽的錢,餘下的你自己收著,不定哪天就能用上呢。”

錢娘子又吝嗇又精明,這阿藍手上,想來是一文錢的私房錢也沒有的。

阿藍忙推道:“這可不成,還餘二十五文錢呢,阿藍怎好收八娘姐姐的錢,您家中也不富裕,快收起來吧。再說阿藍就是收下了,回頭就能叫我娘收走,何必白讓姐姐花錢。”

八娘第一次覺得自己虛偽,明明什麽也幫不了人家,卻不過自己心頭的不忍,便想花上區區二十五文,買個心安,可這錢,她卻實在不想拿回來,因此硬把阿藍數出來的二十五文錢塞到阿藍手中,轉身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垂頭喪氣的回到家中,正在廚房裏忙活的吳氏見她臉色不好,忙放下手中的活,擔心問道:“八妹,可是身體不舒服?還是有什麽事?你這臉色怎這般不好看?”

八娘就覺得心裏難受的很,看著吳樂一臉的關切,就更難受。

她前世錦衣玉食,這一世雖也經了幾天貧寒的日子,可家裏每一個人都疼她的很,那賣兒賣女的事情,不說離她有多遠,至少是從前想都沒有想過的,如今眼睜睜看著那麽可愛的一個小女孩,將要被賣入狼窩,哪有不難受的?

可人家的家事,她又能如何?

且再一想,這樣的事情,也不單阿藍會遇上,那些窮困人家的女兒,有這樣命運的多了去了。

何況七良也曾同她說過,有些窮人家,女兒剛一出生,就被溺死或是扔掉的,也是比比皆是,不獨阿藍不幸。

可說說是一回事,如今熟悉的人眼睜睜的看著被賣掉,則另是一翻感受。

說到底,不過是女子沒有社會地位的原因。

八娘搖搖頭:“嫂嫂我沒事兒,就是剛去雜貨鋪裏,聽那錢娘子說要把阿藍賣到李員外家,一時聽了,有些不好受而已。”

那李家的公子,可是出了名的期男霸女無惡不作的,又因李家有人在京為官,因此平日絕少有人敢得罪他家。阿藍那小丫頭伶俐可愛,如今才八歲罷了,若是真的被賣到那樣的人家……

吳氏想著也不由歎了口氣,安慰八娘:“八妹也別難過了,興許那丫頭機靈,主家待她不錯呢?再說這也是各人的命,怨不得的。”

八娘也知道多想無益,隻得丟開了去,笑道:“我不過白擔心罷了,嫂嫂我沒事兒,我先去後院裏跟著七姐姐學會兒繡活去,一會兒做午飯,我再過來幫嫂嫂的忙。”

見她帶了笑臉說話,吳氏也就放了心,跟在身後囑咐道:“母親身子重,別累著了,你把小十妹也抱到後院裏玩去吧。”

小十娘因近來走起路來越發利索,最愛滿地亂竄,朱氏便覺得帶著有些吃力了,八娘就應了聲:“哎,知道了。”便去了東廂裏,從朱氏身邊抱了十娘,卻了後院。

這時代哪個女子都得會做些針線活,八娘於此道上實在不精通,可眼看著她的年紀也一天一天大了,朱氏便督促著她好好跟著七娘學,若是一點不會做,以後到了婆家實在叫人笑話。見她學了些日子,也沒點長進,朱氏也就不再強求,隻望她至少能會個縫補等簡單的什線活兒,也算全了臉麵了。

這一向八娘便跟著七娘做些針線,繡花她是不成的,但總歸是學了些日子,補補衣服,瑣個邊腳,也算能看得過去了。

入了後院,取了布娃娃給十娘拿在手中玩,因七娘正趕著繡為六娘準備的四季嫁妝衣裙,八娘也不想打擾了她,又沒事兒做,索性拿了她前些日子畫好的識字卡,來教小十娘認字兒。

小十實在是聰明的驚人,八娘教她,也不過圖個玩樂,且也沒教上多少天,小十已經識得五六十個字了,且話還說不太全,詩倒是能背上幾首來,隻不過因吐字不清,那詩也背的好笑,飯前讓她來上一首,總能惹笑一大家子人,全當開胃菜了。

現在發現小十認字背讀什麽的,實是有些天賦的,八娘便教的用心起來,兩三天教上一首詩,每天認上兩個字,小十雖平常焉壞焉壞的,學起字來倒是認真的很。

七娘看著小姐妹二人,一個教的得趣,一個學的認真,一邊飛針走線,一邊閑笑道:“八妹,看你那勁兒,難不成還想教出個女狀元出來?”

八娘就撇了撇嘴:“若是咱大宋國準許女子科考,不定我們家十娘還真就是個女狀元呢。”

七娘聽了這話,隻笑她自誇:“倒把你個女先生能耐的,隻這話咱們自己關起門來玩笑還可,出去可別這麽混說。”

八娘不以為然的應了聲:“知道了知道了。”

小十娘卻跟著稚聲稚氣的來了一句:“十娘是女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