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等趙哲的消息,看看除了表麵上的原因,鋪子究竟是為何被查封的,說是瞞報稅額,也得搞清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才讓稅務官得出那瞞報的結論來的。另外,咱們自己也不能光指望趙哲那邊,求人不如求已,自己也得想想辦法。你明天讓喬哥兒再去尋逸郡王府的柴喜管事,看他那邊能不能從別的渠道再打探一下情況。記住,找柴喜的事情,一定要隱密。”

“我兒一早就去下漆坊,跟喬哥兒說一聲。”蒼耳應道,又見八娘一臉的疲憊,勸道,“事情已然出了,你也別著急上火的,這次雖說損失不大,但這會兒出事總比以後出事要好。你也早些歇著吧,注意身體,你若是再倒下了,伯母可怎麽辦?”

八娘默了一下,點頭起身,見她要走,蒼耳不自覺的暗鬆了口氣,卻不想八娘走到門口,卻回了頭,看著蒼耳,輕聲問道:“狄詠他……出了什麽事?”

屋子裏一時靜的可怕,夏榕站在門外看著蒼耳著急。

影影焯焯的燈光,忽明忽暗,照在八娘的臉上。

蒼耳就覺得她蒼白的臉上,那雙眼大的出奇。眼前不由晃過這些年習慣了的那雙笑起來彎的如玄月的一雙眼。

“八妹,”蒼耳歎了口氣,“狄二公子他……病了。”

“病了?”

若隻是一般的生病,蒼耳和夏榕又何苦費盡心思要瞞著她?

她雖從不主動問題狄詠的情況,可不代表她不擔心,不惦記。

不,相反,那個人,是除了父母家人以後,她生命中最重要最在意的人。

“是……病了,”蒼耳給她身後的夏榕使了個眼色,見夏榕站在八娘的身後,做出隨時要扶她的樣子,才繼續道,“具體的情形,我們也不是太清楚,隻聽說病的重些。城中已傳了好幾日了,道是福寧王府,隻怕要與狄家退了親事呢。”

因著狄詠生病,福寧親王便要退親?

那可是天家親賜的婚,豈是想退就能退的?若真是因為狄詠的病,這病,隻怕是已經到了救無可救的地步了,否則福寧王府何至於要不顧悠悠之口,不顧著這樁親事乃是樁天家親當的紅娘親牽的線,且在狄詠生病的當頭,背信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原想問蒼耳,天家是個什麽意思。

卻又哂然一笑,天家的意思,蒼耳又怎麽可能得知?就是外麵再傳的沸沸揚揚,事關皇家的體麵,在沒有正式的結果之前,天家又怎會輕易表態?

“夏榕,”八娘回頭,對著夏榕道,“你去外院裏與許十三說一聲,讓他明日無事,就不要出門了,我要去趟逸郡王府。”

她雖心中已經放棄了他,可若他真的在生死邊緣,她又如何能棄他不顧?

就算別人不清楚,柴十九不可能不清楚狄詠的事情。

這一刻,她恨不得不顧一切的飛到他的身邊,若是他的病重,她希望最後的時刻,自己能陪著他。就算不能陪著,見一見,也是好的。

可以她的身份,想見到狄詠,如今也隻有柴十九能幫忙。

夏榕看了一眼蒼耳。猶豫著是不是要聽八娘的話。

蒼耳歎了口氣,朝著夏榕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八娘佯作平靜的服侍了朱氏用了早膳,笑說自己還有些生意上的事情,不得不去處理。朱氏也知道自己這些日子讓八娘擔擾了,忙道:“你隻管去吧,娘這裏你不用擔心,再說不是還有你二嫂在家嗎?”

八娘又把找來的穩婆並照顧朱氏起居的丫鬟婆子都仔細叮囑了一翻,這才出了聽荷院。

狄詠生的清俊華貴,氣質雍容,說他是開封城的第一明星都不為過,如今病重,自是傳的滿城都是,晁文柔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消息,何況因著他病重,福寧王府不願意自己家受寵的清河郡主嫁去守寡,更不願意她尚未過門就守了寡,自然想在狄詠病逝之前,把這門親事給退掉。

可兩人的親事,又與平常的定親不同,畢竟是天家賜的婚,且連成親的日子都定了的,這眼看著就要到兩人成親的日子了,若是到時候狄詠還沒有咽氣,難道真的讓清河嫁過去不成?

福寧王妃這一段差不多是天天往宮裏跑,就是從來在朝庭上不顯山不露水的閑散王爺福寧親王,這些日子都往皇宮裏去的勤的多。福寧親王和王妃商議了,就算這親事一時退不得,至少也得把婚期往後延遲才是。到時候若是狄家二郎病好了,也則罷了,若是不好,自己家女兒嫁過去死了夫婿,和未嫁死了未婚夫婿,那是天地之別。

一個開封城的第一美男,一個是開封城的第一美女,兩人的親事又是皇帝賜的婚,這樁婚姻本就受盡天下人關注。

如今福寧王府露出要退婚的意思,且竟然還傳出了消息,若說這其中沒有福寧王府暗中放出話來的原因,誰都不信。

世人反映各異,有婉歎狄相府的二公子天嫉英才的,有憐惜清河這開封第一美女未嫁便要守寡的,還有城中一幹二八少女為著夢中情人即將早妖而傷心不已的,更有那暗中喜歡清河覺得終於有了機會的貴胄子弟欣喜不已的。

總之如今開封城中最叫人津津樂道的,便是狄相家二公子的病還有狄二公子與清河的婚事了。

晁文柔聽說八娘要去逸郡王府,又見她出了聽茶院,原本裝出來的笑臉已是一片憂色,便曉得八娘是知道狄二公子的事了。

因著擔擾,不由握住八娘的手,安慰道:“小八妹,狄二公吉人天相,定不會有事的。”

她和狄詠的事情,晁文柔也是知道的。

在自己的嫂嫂麵前,八娘也不願意再裝下去,但有些話,卻也說不出口,隻道:“嫂嫂不必為我擔心。”

晁文柔也不好多說,隻是親自陪著她去了三進院裏,幫她換了出門的衣衫,雖是如今守著孝,需穿素服,但八娘高挑,如今又瘦了不少,一襲月白綢衫著身,原本活潑靈動的她,在這一般白綢的映襯下,竟多了種說不出的楚楚動人來。

晁文柔還欲送她出門,被八娘攔了:“嫂子勿送,家裏事原就多,好不容易這會兒能歇一會兒,你隻管回前麵院子去吧。說不準二哥那裏也要尋你說話呢。”

最近家裏事情確實不少。

曾子曄正和曾子固商議著,要扶父親的靈柩返鄉安葬,總不好把父親的靈柩一直寄放在城外的廟裏。可這一返鄉,又不是平常的出行,需要準備的東西可不少。而且朱氏的身體又不好,肯定是不能跟著回去的,這般幾個兄弟裏,就得有人要留下來照應著家中。誰回誰留,也得議好,晁文柔又是首次當家,雖說有婆家幫襯著,也不免覺得吃力。

柴十九正在小書房裏練字,就聽潼墨過來稟報,說是曾八小姐來訪。

“過來尋我的?”柴十九停了筆,問潼墨道。

若是來尋他,十有八九,是為著狄詠的事情了。若不然,八娘是女子,來府上拜訪,求見的,自然應該是逸郡王妃才是。

狄詠既不讓他把實情告訴八娘,八娘又顯然是為著狄詠的事情來見他的,到時候問起來,自己要怎麽開口?

柴十九猶豫了一下,可人既來了,也不能不見,再說自己這一向也正擔心著她呢。

“你去把她請過來。”

“請來小書房裏?”

柴十九點了點頭。

潼墨雖覺得不妥,可也不敢不去。

等潼墨出了院,柴十九想著潼墨那一刹的猶豫,倒是笑了起來,叫了外麵廊下守著的小廝:“去與王妃說一聲,曾家八小姐過來拜訪,我請她在小書房裏說話呢,讓王妃中午備了飯,就叫我要留曾八小姐在家裏午膳。等一會兒,讓王妃也過來看看曾八小姐。”

八娘到底是女子,雖說情況特殊,可不與柳氏打個招呼肯定是不成的。柳氏是他的王妃,自嫁給自己,不能說兩人有多相愛,但該有的尊敬,他肯定是會給的,而且柳氏出身大家,見識才氣一樣不差,能力也有,公平的說,她確實算是自己的賢內助。

而自己,對這個王妃,也很滿意。兩人又一處生活了這麽久,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的這位王妃,在自己心裏慢慢的落了根,是撥也撥不出去了。當然,他也不想撥就是了。

無論是對柳氏這個人,還是對柳家一族,他都滿意的很。

不時潼墨領了八娘入了屋,柴十九見著八娘一笑,放下了手上的筆,就著小廝端過來的清水淨了手,不緊不慢的擦了帕子,一邊又仔細打量了八娘一眼。

不禁暗暗歎了口氣。

這哪裏還是幾年前,自己在盱江邊上遇上的那個巧笑倩兮美目流轉靈動若辰的丫頭?臉色蒼白,身形消瘦,一身素衣,愈發把本就高挑的她映襯的有如風吹即倒一般。

“坐吧。”

“謝過郡王。”八娘如言在椅上坐了。

柴十九卻三兩步去了倚窗的榻上,又朝八娘招手:“小八妹,坐榻上來,咱們也好久未見了,我又不方便常去你家,今日難得你過來,我們一處好好說會兒話,在榻著隔著矮幾,邊說話邊品品茶,也親近些,我已讓人叫了王妃,她一會兒會過來看你。”

八娘雖覺得不妥,但聽他聽到柳王妃,心知柴十九拓落,自己也不好就拘泥了,且在榻上說話也親近些。便上了前,如言在他對麵坐了。

等仆人上了茶退了出去,柴十九端了茶杯吖了一口,道:“你這一向可是瘦了不少,我剛讓人與王妃說了,留你在家裏吃頓便飯,咱們家藥膳做的不錯,回頭也讓你好好補補。”

見他如話家常,並不問自己來的目的,八娘道:“我來,是有事想問十九哥,求十九哥。”

柴十九明知混不過去,便放下茶杯,笑道:“可是為了你作坊和鋪子最近的事情?你放心,我已交待人去解決了,你隻管在家等著就是。就是再棘手,也總會有解決的辦法的。說不準,這件事情和我也不無關係,我自不會丟手不管。”

八娘來,可不是為著這個。

以柴十九的聰明,不可能不知道,偏要拿話去岔開。

八娘心中越來越沉,難道狄詠他真的……

他還那麽年輕,又是習武之人,無論如何,她也不信他真的就病重到了無法醫治的地步。

“我來見十九哥,並非是為生意上的事情,我聽說阿詠病了,知道十九哥對他的病應該清楚,想問問阿詠他到底生了什麽病,也想求十九哥……想個法子,叫我見他一麵。”

柴十九一時愣在那裏,他剛才想了一會兒該如何說阿詠的事情,可沒想到八娘是求了自己要去見阿詠的。

誠如二郎所言,這件事能不叫八娘知道內情最好。福寧王叔這一段忙前忙後的想讓皇伯父鬆口,皇伯父卻一直拖著。事情還沒有解決,若是不成,確實沒有必要讓八娘知道。

但她現在這個樣子……

“我知道清河是你堂妹,如今阿詠和清河又定了親事,我開口跟你提這樣的請求,實在是不該,可是十九哥,若是他真的病重,無論如何,我也想見他一麵,還請十九哥成全。”

見柴十九猶豫,她還以為是因著清河的原因,語氣愈發誠懇。

她是女子,就算在慰問病情的名議去了狄相府,也見不著狄詠,而且她和狄詠的事情,雖然外人不知,但狄相府和福寧王府也是知道內情的。別說她不能去,就是她的哥哥們也不可能去。再說一般人去,狄詠病重,又怎可能見著他?

也隻有柴十九自小與狄詠交好,前去看望,才能見得著狄詠了。

“八妹,若是別的事情,我自然願意幫你,但是二郎現在確實病重,就是我去,也未必見得著……”

“十九哥。”

柴十九躲開她的目光,可她眼裏的那帶著懇求的哀傷,卻落在了自己的眼裏,心中不由隱隱生痛。

默了半響,才歎了口氣:“好。”

“謝謝十九哥。”

柴十九一笑:“你從前叫我十九哥,可沒這麽痛快過。”

八娘被他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著能見到阿詠了,一時又是難過,又是期盼。

柴十九不願意在狄詠的事情上多談,倒是問起八娘生意上的事情來:“……我聽柴喜說作坊的損失不少,這已然是沒有辦法了,但別人不知道,我卻是清楚的,那點損失你對你來未必重要,倒是鋪子被封的事情,應該先解決了。我剛就說過,這件事情未必與我沒有關係。但我如今卻不好直接出麵幫你,不過我到底做了這麽些年的郡王爺,有些事情明麵兒上不好問,私下裏卻總有我的手段的。多的話我也不方便與你說,你那鋪子不是定南候家的麽?趙哲會幫你解決的。既是有人要對付你,定然不至於不清楚你我的關係,這是打我的臉,我定會為你出氣的。不過這事兒不急,打蛇打七寸。要麽咱們不動手,既動手,就要叫對方沒有還手之力才行。否則留了後患,你那生意以後如何做的安穩?你既叫你一聲八妹,就不會叫人平白欺負了你。誰欺負了,咱們再十倍百倍的還回去就是了。”

這話,倒是象他的性子。

不過柴十九提到定南候,又說趙哲會幫著解決,八娘心中一動,難不成趙哲是柴十九的人?可她也是打聽過的,雖說兩人一個是皇親宗室,一個是貴胄子弟,又年紀相仿,不可能沒有交往,這兩人相識自是相識的,但聽說從小不對付,素無往來。

不過柴十九沒有明著提,他又身份特殊,八娘自然也不會傻到要去問,隻道:“我原不想驚動你的,不過我在京城又無根基,也隻能借你的勢了,所以早上我還讓喬哥兒去尋柴喜打聽呢。”

“這事兒我是讓我府裏的長史官去辦的,柴喜不知道什麽。你以後也別使人打聽了,沒必要費那個神,生意上的事,你一切照舊,計劃怎麽辦,還怎麽辦就是了。我這邊有了結果,自會有人通知你。”

八娘應了是。

柴十九這才道:“你既要見二郎,索性就今日吧,我原也打算今日去趟狄相府上看望二郎的,回頭我命人尋套小廝的衣衫來,你換上,扮著我的貼身隨從就是。”

也沒有別的辦法了,這法子既不打眼,又極方便。

八娘道:“這是最簡單的辦法。我聽十九哥的。”

兩人正說著話,小廝在外稟道:“王妃請見。”

“請進來吧。”柴十九應道。

柴十九坐著,八娘可不好再坐著了,忙自榻上起了身,見就柳王妃施然入了屋。

因她已有了幾個月的身孕,此時天氣雖涼,卻並不冷,柳王妃一身家居常服,已顯懷相。八娘忙上前行了禮。

“聽王爺差人去說曾小姐今日過來,又命我備了午膳,過來看看你,我吩咐下去,就趕緊過來了,曾老爺病逝,我因著身孕未能去府上拜祭,還望曾小姐勿怪。”

“王妃娘娘太客氣了,原本聽說您有了身孕,早當來賀喜的,隻是家中事多,實在走不開。”

柳王妃暗暗打量了八娘一翻,心中很是感概。

郡王爺對這位曾八小姐的重視異於常人,更異於常情。她原先心裏不是沒有疑惑的。隻不過後來出了狄詠和清河那天相絕的事情,她才打消了心中的疑慮,再加上柴十九提到曾八娘時,雖然總是高高興興的,很喜歡她的樣子,但表情落拓,並不象有私情,這回曾八娘過來尋他,他又著人把自己請了來,哪怕原本還有些小糾結,這會兒也是疑竇盡消了。反是更關注起八娘自身來。

上回見曾八娘時,她還是個看起來如男子一般爽利明媚的小姐。這才半年不見,竟然消瘦成了這般樣子,又是知道她和狄二郎的事情的,先是狄二郎與清河定了親事,後是她父親去世,母親又拖著病體,再則生意上出了那麽大的漏子,如今狄二郎又病重,雖說兩人已無緣份,但是自己傾心愛過的人,如何會不傷心?

也難怪她現在成了這麽個我見猶憐的樣子了。

不由的,就對八娘憐惜了幾分。

她如願嫁了十九郎,婚後兩人也算是十分恩愛,自是希望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清河與她小時是夥伴,如今又是她的小姑子,於私情上頭,自是希望清河和狄詠成能的,不過卻並不防礙她對八娘產生同情之意。

過的順遂幸福的女子,往往心都比別人要軟善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