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並不搭話,隻看了眼陳婆子,輕福了下身,便側身繞過宋三娘,打算回去。那宋三娘跟在後麵叫道:“喂,你站住,聽那曾家也是詩禮之家,怎教養出的女子如何無禮?你沒聽到我在與你說話嗎?”

八娘住了腳,詫異笑道:“宋三娘是在與我說話?正因為我們曾家是詩禮之家,所以並不曉得原來外麵的女子,與人說話,是這般禮數,倒是我少見識了。隻是我不叫喂,因此並不知道原來宋三娘是在與我說話呢,實在是對不住你了。”

宋三娘萬沒料到這小娘子看起來瘦瘦小小,說話卻這般尖刻,一點不留情麵,一時也有些愣住,不覺紅了臉,冷哼了一聲,道:“煩你回去與你家人說一聲兒。”

“宋三娘還是與船家商量才是,我們家雇船時,原是與船家打的商量,凡事隻同船家說的,宋三娘的船資亦是付與船家的,這船並非我們曾家的船,因此不好給宋娘子拿主意,船家同意,我們自是無話可說,如今這般攔下我為難,又是何意?”那個“雇”故意咬的重生的,八娘說完一笑,轉了身就走。

原本這也不是什麽大事,那位宋夫人若果真身體不適,她又豈是壞到不肯與人一點方便的人?隻這樣宋三娘說話未免叫人生氣,她曾八娘並沒有基督精神,讓人打了左臉,尚還要有節操的伸過右臉去,且那賢良淑德,好吧,其實和她也沒半毛錢關錢。

“你,你可知道我是誰?”

八娘懶得理她,心道我管你是誰?但凡有些身份要些臉麵的,誰能這麽二五八萬的與人說話?自家行了她方便,反倒要受氣不成?因此並不回頭,打算徑直上了樓去。

卻不想才出艙沒幾步,就見十九郎站在甲板樓梯的入口處看著她笑。

想是剛才的話,大概也被她聽到了,八娘倒有些不好意思,衝著十九郎咧了嘴,因他就站在樓梯口堵了她的路,卻並不好上樓去。

十九郎也不讓,笑道:“八妹妹去囑咐過船家午膳的事了?這天氣到了午時熱的很,水上濕氣重,我看伯父身體不甚好,不如去讓船家裝備上香薷飲,以防未然。”

香薷飲與那雪泡縮皮飲一般,都是大宋人常備的飲品,可當作茶來喝,亦具藥用效果,不過兩者功效並不相同。雪泡縮皮飲的主要成份是縮砂仁,烏梅淨肉,蘋果,甘草,幹葛和平扁豆,用有解伏熱,除煩渴,消暑毒,止吐利的功效。尤其對霍亂後的康複有效。

而香薷飲的藥用效果更大,如寬中和氣,治飲食不節,饑飽失時,或冷物過多,或硬物壅駐,或食畢便睡,或驚憂恚怒,或勞役動氣,脾胃不和,三脘痞滯,內感風冷,外受寒邪,憎寒壯熱,遍體疼痛,胸膈滿悶,霍亂嘔吐,脾疼翻胃……統統都在香薷飲的治療之列。尤其是中酒不醒,四時傷寒頭痛,隻要飲上三服,發了汗就可痊愈。常飲香薷飲,還可益脾溫胃,散宿痰停飲,能進食,辟風、寒、暑、濕、霧露之氣。

八娘倒是沒想到十九郎會與她說這個,想了一下,卻不想回去再對著那宋三娘,便笑道:“謝謝關心,反正不急在這一會兒,待用了午飯,我再與陳婆子說去。”

邊說,邊看了後艙那兒一眼,這一看不大緊,卻見那宋三娘正一臉哀怨的看著十九郎,挽在臂間的那條飄逸的披帛,此刻正被她扯在手中狠絞著。

難道這兩人是相識的?

這般一想,八娘更不願意站在這裏同十九郎說話,便道:“十九郎下來有事?那便不打擾了。”

這意思已很明顯,煩請讓個道,偏十九郎象沒聽見一般,隻朝著八娘露出個迷死人的笑來,一臉不解道:“八妹妹這是為什麽事兒生我的氣了?剛還叫我十九哥哥,這會兒怎麽直呼十九郎?”

八娘愕然。

就見宋三娘恨恨的跺了跺腳,踩著碎步跨上前來,行動之間那盈盈腰肢似是不勝一握,先是狠狠的瞪了八娘一眼,這才雙眸泛光,隱隱欲泣的對著十九郎道:“十九哥哥,我,我娘身體不好,想著到了下麵的碼頭,叫船家停上一停,為我娘去抓副藥來,可這曾家的小娘子忒是可惡,偏生以船是他家包了為由,不肯同意,十九哥哥,我娘從前對你頂好的,你去與這位小娘子說上一說,可好?”

十九郎心中冷笑,她那娘好的很呢,剛衝上船的利落勇猛他是看在眼裏的,與船家那蠻不講理的一通撕纏,更是英姿颯爽的緊,先前還非要拉著自己去她們的屋裏敘舊,更是精神十足,半不見半絲病態,這小半會兒,身體就不好了?嘴上卻道:“宋三娘這話可叫十九我如何接?這船原是八妹妹家包雇了的,讓我等搭乘,已是人情,若再要求過多,豈不顯得我等無禮?宋三娘子與令堂大人還是忍忍吧。”

見他最後一句說的一點不客氣,宋三娘暗中差點咬碎銀牙,又瞥了八娘一眼,叫這小丫頭倒是親熱,八妹妹?自己卻成了宋三娘,心中委屈,從前十九郎待她可不是這樣,連情緒都無需再醞釀,炫然欲泣道:“十九哥哥……”

等還要再說,一看十九郎已是麵若冰霜,到底不敢再癡纏,隻得委委屈屈福了福身:“十九哥哥還有事吧,那妹妹就先回去陪我娘了,十九哥哥若是得空,還請來看看我娘,幾年未見,我娘很是惦記十九哥哥與……”

“宋三娘還請快回吧。”十九郎打斷了她的話,揮了揮手讓她離開。

原來這兩人果然是相識的,隻不過妾有情郎無意,倒叫自己看了一把好戲。不過那十九郎一直笑吟吟的,十足風流陌上少年的恣意姿態,這一冷臉,卻也有一份斷然的殺伐之氣,倒叫人好奇。

八娘正想著,就聽到那少年不甚悅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八妹妹,看戲可不是好習慣。”

八娘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又不是自己想看的!如此柔軟美貌的女子,你自己不懂得憐香惜玉,惹碎一片芳心,卻怪我在邊上看熱鬧?我倒是想走呢,無奈少年你擋著姑娘我道呢你不知道?

待白完一眼,八娘這才驚覺自己失了淑女風儀,忙抿了嘴忍著笑,退了一步道:“八娘家貧,並請不起戲班子,還沒看過戲呢。”

十九郎斜了她一眼,複回了正經樣子,郎聲道:“妹妹還是上樓去吧,聽說伯父喜歡擺棋,我正好新近得了一棋譜,就去屋裏取去,回頭送給伯父。”

兩人別過,街上了樓,八娘八卦之心頓起,便拉了五郎入了她住的屋子,輕聲問道:“五哥哥,那十九郎到底是什麽人?”

“姓柴,聽說也是個皇室貴胄,具體的倒不清楚。他在州學裏也神秘的很,平常與我們並不往來,這回隻是碰巧遇上了,也不知怎的,聽說爹也在,便要與我上樓拜見。到底是同窗,我又不好攔了他,便邀了他上樓了。誰知這小子今日怎生這麽奇怪,平常在州裏的傲的很,今日卻反常的親和。”

八娘一聽,心道這柴十九之所以上樓,大概是要躲著剛家宋姓的母女。又忙取了那塊玉佩來:“既是如此,這玉佩無論如何也不能收了,五哥哥還是想辦法幫著送回去吧。”

原還以為柴十九與自家兩位兄長交好,如此送自己一份見麵禮,也還說得過去,且此人一看就是個高富帥,送她作見麵禮的這個玉佩,雖價值不菲,與他大概也並不打緊,因此才大方收下,現在五郎這一解說,才知道自己到底是太隨性了。她前世時祖父母往來之人,非富即貴,人情往來,收的貴重的東西也不少,倒並不曾把這玉佩多放在心上,可就柴十九與自家兩位哥哥的實際關係,這禮卻是重了。

五郎見她要還回去,笑道:“我也覺得這見麵禮重了,成,我回頭找個機會再給他就是。”

兄妹兩人嘰咕了一陣,柴十九上了樓,五郎便出去陪他。

八娘無事,依舊取了書來閑翻,不知不覺反倒倚在榻上睡了過去。

陳婆子到底沒有答應中午在碼頭停靠,晚上卻在碼頭停了,下船去草市上閑逛時,還遇著了宋家母女,那宋夫人年輕時應該是個美人,長相倒比她婦兒宋三娘還要妍上三分,看起來氣色好的很,並不如宋三娘說的一般身體欠安,八娘心中僅有那點愧疚也沒了。

在熱鬧的草市上狂了半響,曾家四人並柴十九尋了一間看起來幹淨的食肆,點了些酒菜來吃,直到天色黑透,方上了船,一宿無話,第二天江麵船隻少了不少,船行的也快,中午亦是在船上吃了,到了下午太陽西斜暮色四合時,方停靠在臨川城外臨水的碼頭上。

付了船家船資,四郎先下了船去附近的車行裏雇馬車。曾不疑便帶著一雙兒女在船上等,又問柴十九:“十九郎可是也回城?若是不棄,倒也不必另雇馬車了,入了城中,先送你去住所,我們再回家中就是。”

十九郎笑道:“如此甚好,隻是又麻煩伯父與兩位兄台了。”

四郎便道:“本是同窗,在外遇上,也不過是順道之便,談不上麻煩,正純兄太過客氣。”

正在甲板上說話,宋家那對母女也出了屋,宋夫人提著包裹,宋三娘子扶著母親,見柴十九正與曾家父女站在一起,宋夫人上前略行了禮,這才對柴十九道:“十九郎,我與你三妹妹這就要回去了,若是你母親知道遇著你也未招待,就是我們的不是了,我們就住在寶應寺東,你若得空,就去寒舍裏坐坐。”

“謝宋夫人關心,隻是今日我已與曾伯父還有兩位兄長約好去府上看望老夫人,倒不方便去了。若是得空,必定代家母去貴府上拜訪宋夫人。”

宋夫人很是不舒服,從前也親熱的叫自己一聲姨母的,現在竟然稱自己宋夫人。心中暗道:到底是落迫了,可你柴家也未必就比我們家現在好上多少。

因有外人在,那宋夫人也就不再多說,隻微點了點頭。柴十九暗鬆了口氣,這位宋夫人難纏,宋家未遭貶嫡還在京中時,母親也是頭疼的很。

不曾想,這位宋夫人欲要辭別而去,那宋三娘子卻忍不住道:“十九哥哥,介時一定要去呀,你從前不是很喜歡三娘做的羅餱羅飯和玩月羹麽?三娘每日做好,等你去吃。”

這羅餱羅飯和玩月羹,一個七夕的吃食,一是中秋吃食,她言語間又是親昵的叫人生疑,柴十九鬼使神差的便瞥了八娘一眼,誰知這小丫頭根本沒望這邊看,正眼巴巴看著落日餘輝下碼頭上停著的大片船隻和往來的各色人群,眼中盡是讚歎。

心中不知怎的,微有些失望,也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