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店裏年齡最大的秦娘子,做事穩重,口才又好,頗得八娘重用,八娘便洗了手,問秦娘子:“可是鋪子裏出了什麽事?怎麽把你給派來說話?”

九月和七月再能幹,也不過是兩個丫頭罷了,店裏除了她兩個,也就秦娘子最利落的,行事說話,極有章程。就是有事,她也應該當在店裏應付才對,跑腿的事情,叫個小夥計來就成了。

秦娘子忙道:“回掌櫃的話,實是鋪子裏出了事,來了兩個幾個胡攪蠻纏的婦人,因七月九月年紀小,索性以小賣小,反倒好對付,那兩婦人再潑,總不好與兩個講理的小丫頭撒起潑來,奴家若是在,反倒不好相與,因此九月姑娘便讓奴家來府裏給掌櫃的傳話。”

“你先把事說說。”八娘與吳氏說了一聲,便出了廚房,對秦娘子道。

等聽了秦娘子的話,才知道果是那日九月提過的買了兩個玫瑰寶椅的客人來鬧,這事兒陸十七已與她提過,中秋節年李雍尋了陸十七說話,便是說的這個事兒,當時八娘聽過,倒也未放在心上,想著既是李員外知道了,且把李雍叫去罵了一頓,當是就該算了的,怎麽這會兒又來鬧?李員外他老人家難道是腦子秀逗了?堂堂一個員外郎,玩的這是啥招兒?

八娘因是穿著居家的衣衫,便對秦娘子道:“我去換個衣服,你先等著,與我一道乘了馬車回店鋪裏吧。”

因離家不遠,很快便到了,就見鋪前很圍了些人,而兩個婦人,也不肯入鋪子裏,隻對著外麵的人群說話。七月和九月也都急的不行,見八娘前來,如臨大赫免。忙跑了前來,急道:“八小姐,這兩個婦人不聽勸的。”

明擺著是來鬧事的,怎能聽勸?八娘搖了搖頭,示意兩個丫鬟稍安勿躁。便上前對那兩個婦人道:“兩位嬸嬸有話不如鋪子裏說去?”

其中一位身著綢衫裙的顯是主人家,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句:“也不與你們小娘子說,沒得浪費老娘的口舌,隻把你們掌櫃的叫來,要說,你們這鋪子到底怎個回事?連個說處得上話的人都沒有?竟叫那作不得準的小娘子來說?這是消遣老娘呢?”

八娘吟吟笑道:“這位老娘,小娘子我正是這鋪子裏的掌櫃的,說話很作得準,卻不知這位老娘,於我鋪前亂嚷嚷,是為了何事?若是無事,看您一口一個老娘,想來年紀也是一大把了,不如家裏好生歇著,也有利養生不是?沒得在這裏叫嚷,壞了嗓子,反要白貼些醫藥錢,實不劃算的很。”

廣慈寺附近原本行人就多,此時已是裏麵圍了幾圈,眾人見她一小丫頭,笑吟吟的說出的話,卻是不軟不硬,把這兩個撒潑的嘲諷了一通,又覺得這小娘子言語有趣,都不禁哄堂大笑。

因南豐城不大,再加上這木器鋪的名字,大多數也知道是曾家開的鋪子,能來曾家鋪子鬧事的,想來也簡單不了,都有心看戲。

那胖婦人聽了這話,叫嚷道:“我家花了整六十貫,買的你這對玫瑰寶椅,誰知未用幾日,非旦漆麵脫落,且竟還鬆動了一條腿,本我也不欲這般嚷嚷,欲為你這害人的鋪子留幾分顏麵,隻給我退了那六十貫錢就成,卻不想你們鋪裏的夥計非旦不應,還倒打一耙,說這椅子不是你們鋪子裏賣的。反要告我欺詐錢財。哎呀喂,我家既能買得起這六十貫一對的寶椅,就不在乎那點錢。可你這鋪子,竟收了錢,就不認帳了?世間沒這樣的道理。”

“這位老娘,你可確定,這對寶椅,果真是從我鋪子裏買的?興許是你家人記錯了也未可知。這位老娘不如先回家問個清楚明白,再作打算?”

八娘看了一眼,放在兩個婦人身邊的寶椅,笑問道。

那對玫瑰寶椅,咋一看去,確實和當初自己店裏放的那對一模一樣,可再細瞧,卻很水相同,別的不說,隻說漆麵,那漆麵做的雖也不錯,可與自家鋪中所用的推光漆相比,色澤晦暗,漆麵不均,哪有那絲綢般光滑的感覺?尤其是在這豔陽之下,高下之別立見。

那胖婦人還未答話,邊上的粗布裙衫的婦人已上前道:“這還能有假,合著小掌櫃的,竟以為我們吃飽了撐的,沒事消遣自己不成?還是小掌櫃的,當真出了貨,就不認得自家的東西了?”

“我自家的東西,自然是認得的。”八娘繼續笑道,“既是兩位確認是從我鋪中買的,那我可就實話實說了,隻兩位千萬別後悔就是。兩位若現在想回去再仔細問問,可還來得及呢。”

粗布衫裙的聽她說的鎮定,神色裏就有一絲猶豫,可那胖婦人卻是頭一昂,揚聲道:“不用問了,就是從你這喜來登買的,錯不了。六十貫錢呢,又不是六文錢。”

八娘便冷了臉,道:“那好。”頭也不回的叫道,“許十三,出來,給我好生看著這兩位,若是跑了,我惟你是問。”

一邊的許十三大踏步從人群裏鑽了出來,垂首沉聲應道:“是,八小姐,有我許十三在,別說兩個婦人,就是兩個高手在,也跑不出我許十三的眼皮低下。”

八娘點了點頭,轉身對店裏的幾個夥計道:“去,隨便從鋪子裏隨便給我搬上六七樣家什出來。”

夥計們得了令,一哄回了鋪裏。

周圍的人都不知這小娘子掌櫃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看她鎮定的樣子,旁邊又杵了個身形彪悍麵沉如水的大漢,都更有了興趣來看這場好戲。八娘便對圍觀群眾笑道:“多耽擱眾位一會兒,把這出戲看完。也好給我們喜來登木器鋪做個見證。咱們開門營業,不欺不詐,出了事兒,就解決事兒。總會給這兩位婦人及諸位一個交待的。”

不時夥計們搬了幾樣家什出來,有交椅,有琴台,有長案,甚至還搬了張架子床出來,一一擺開。

八娘這才上前,叫夥計把兩婦人抬來的玫瑰寶椅搬到麵前來,指著兩張寶椅,對眾人笑道:“大家先看看,這對寶椅,成色上與我鋪中的物品,有何不同?”

單那椅子看著,眾人倒也覺得好,可這一比較,就顯出了差別來。

就有人叫道:“一看這鋪子裏的,就比這兩張椅子光亮啊。難不成是人家當初買的時候,你們以次充好了?”

看樣品時,是好的,然後以次充好,送給顧客次一層的商品,這樣的事情也是有的。

八娘也不急,隻笑道:“這位小哥眼光不錯,我鋪子裏搬出來的家什,漆麵明顯優於兩位婦人送來的,小哥的疑問也有道理,那就請大家再請看看。”

一邊說,一邊讓夥計們把所有鋪子裏的東西全部倒放在地上,這才指著鋪子裏的家什,對眾人道:“大家請細看,我們鋪子裏所有的家什,內麵都會刻印上喜來登的字樣。雖極細微,可是每一樣都是有的,諸位若是不信,一會兒去我鋪子裏,隨便選一樣木器瞧瞧便知道了。咱們再看看這兩張寶椅,上麵是有還是沒有。”

話音才落,就有機靈的夥計把那寶椅抬到了眾人麵前,叫人仔細看了一回。眾人都叫道:“可真是沒有。難不成果真不是從喜來登買的?這兩個娘子,偌大年紀來,看著也體麵,怎還行起這欺詐之事來?”

兩位婦人聽這一說,就想溜號,可有許十三一雙鷹一般的眼盯著,怎會讓她們輕易溜掉?

那胖婦人早沒了先前的囂張氣焰,有心想反駁幾句,還未開口,倒是那粗布衫裙的婦人開了口:“光憑個漆麵字樣,就能證明不是你鋪子裏的東西了?”

八娘冷冷瞥了兩人一眼,揚聲正色道:“我曾家八娘在此就與大夥兒說說,我喜來登木器鋪與別家木器鋪裏的家什,有何不同。一,喜來登木器鋪裏所有的木料,都是選的上乘名貴木料,非是這對寶椅的普通貨色可比。二是,所有的家什款式,都是外麵木器鋪裏所沒有的,這對寶奇的款式確是我們鋪子裏出去的,隻做工和漆藝,還有木料,都與我們鋪子裏有天壤之別,明眼人一細瞧,就能瞧出端倪來。三是,喜來登所有的木器上,都會在隱秘之處,刻上喜來登的字樣。當然,這些別家都是能仿,也能做到的。可惟有我要說的第四點,也是喜來登木器鋪的金字招牌,任你是誰家,也仿不了,做不了假。大家是不是好奇是什麽?”

眾人都催道:“曾家八娘子,就快些兒說說吧,也好叫咱們知曉知曉。”

八娘這才道:“就是剛那位哥兒看見的,咱們家的漆麵,與別家的工藝不同。這漆麵,不是你光會涮層漆,就仿得了的。因此若想拿著別家的家什,來冒充我喜來登的家什,那是做夢也辦不到的事!原因無它,喜來登木漆鋪,用的是推光漆藝,十幾道工序層層而來,因此這漆麵才能如絲貫般光滑整潔,有如鏡麵一般,光可鑒人,且用的再久,也絕不會變色顯舊。非是我曾家八娘誇口,不隻我們南豐一城,便是整個大宋國,也再沒有哪家的木器漆麵,能勝過我們喜來登的。大家若是不信,回頭隨便拿家中最好的木器來咱們喜來登木器鋪裏比比,若能勝過咱們家木器漆麵的,我曾家八娘許諾,非旦認了輸,亦會奉上銅錢千貫,當作獎勵。大家覺得如何?”

圍觀的哄然叫好。

八娘這才笑道:“耽擱諸位時間了,歡迎以後多多光臨咱們喜來登的木器鋪,這就請散了吧。”

直等眾人慢慢散了。那兩位婦人回過神來,忙衰求八娘,道是弄錯了,還請別與她兩個無知的婦人計較。

八娘道:“我才來時,已給了兩位台階下,徜若兩位當時便算了,我自也不追究,現如今卻想著一句弄錯了便算了,叫我如何答應?今日我若放了兩位,以後豈不是任誰高興了,就能來踩上我們喜來登一腳?日日叫人這般到我鋪門前鬧事,我這生意是做也不做?”

話一說完,便不再理會那兩婦人哀嚎。隻對許十三道:“去把人送到衙門裏,把事情原本本的說了,就說我們喜來登,要狀告這兩婦人詐騙之罪。”

許十三道:“八小姐還是寫了狀子,叫小人吳到公堂上吧。”

八娘叫九月取了二十貫錢來,遞給許十三:“不用,你到時隻管叫訟師幫著寫上一張就成。”

因許十三到底是男子,便又讓秦娘子並一位女夥計,扭了兩個婦人,在許十三的看送下,帶著那兩張玫瑰寶椅,押著人去了縣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