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剛劉家二哥去灶間說我們是曾家的子弟,所以老劉伯和張嬸子就把我從灶上趕出來了。說我是千金小姐,不好叫我動手呢。”

八娘好笑,這才轉身盯著七娘看,一邊看一邊點頭:“雖是半舊的綢衣,然這粉色極襯七姐姐,膚如凝脂,眉眼如花,一笑雖不能說傾國傾城,卻也麗質天成,本就是蘭蕙質的千金小姐呀,老劉伯真正有眼光。”

七娘知道自己被打趣了,忍不住拿起粉拳招呼八娘:“作死呢,連自家姐姐也敢取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

八娘連連討饒,雖打在身上,形同撓癢癢,但是低姿態,還是要擺上一擺。

到底在別人家,七娘不敢鬧的太過叫人笑話,裝樣捶了幾下,也就罷了。想著無事,便欲去七娘一起去後河邊上看看四郎幾人收獲幾何。

正好遇著兩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手中拎著笸筐,卷著袖子,光著腳丫撒腳跑進門,一看院裏兩個陌生好看的小娘子,兩娃都愣在那裏。

兩娃正是劉老伯的大孫子狗蛋,還有張嬸的孫子六郎,因是狗蛋自己家,兩個麵麵相覷過後,狗蛋這才回過神來,也不管張六郎,拎著裝滿了魚蝦笸筐,以飛一般的速度,一頭紮進了灶間,問劉老伯:“爺爺,咱家院子裏那兩個小娘子從哪裏來的?”

劉老伯眼一瞪:“那可是貴客,不得衝撞了。”又看了一眼狗蛋此時的造型,大皺眉頭,“還不把你的鞋子穿上,袖子放下?也是讀了幾天書的人了,怎麽還沒個樣子?叫客人看到笑話。”

灶下的鐵蛋見哥哥挨訓,心情大好,灶裏的火光照在他又黑又亮的臉上,笑的十分舒暢。

狗蛋讀書其實不錯,劉老伯很以這個長孫為榮,但一想到人家曾家那幾個孩子,才知道真正讀書人的模樣,再看狗蛋,也不免氣短,見鐵蛋坐在那裏一邊添材火,一邊偷笑,劉老伯眼一瞪,鐵蛋隻得低下頭,咧開的嘴角,出賣了他內心裏那裏小得意。平常大哥深得爺爺疼愛,每次都是訓罵他,今日總算狗蛋也被罵一回啦。

劉老伯罵完大孫子,訓完二孫子,這才想起張嬸的孫子六郎來,就問狗蛋:“你六弟呢?”

“在外麵呢。”狗蛋已把手上拎著的破布鞋胡亂套在了腳上,袖子褲腳也放了下來,完說就伸出頭去看。就見張六正慢慢從大門外重新踱了進來,看樣子和他一樣也胡亂收拾了一下,卻是低著頭,不好如他一般往灶間飛跑,正細著步子往灶上蹭。

狗蛋又偷瞄了一眼樹蔭下的兩位小眼子,也是抿著嘴在偷笑。

狗蛋想著剛才自己的狼狽相,也不比這會兒正跟個小娘子似的邁著細步的張六好多少,也紅了臉,正想宿回頭,坐灶下細問鐵蛋這兩小娘子的來曆去,就見二叔剛好一手提刀,一手提著隻撥了毛開了膛洗的幹幹淨淨的小公雞進來,看到張六正充小娘子,二叔騰出手就拍張六:“小六子,怎學那姑娘家?路也不會走了?平日看你不是挺淘?”

此話一出,七娘扭過頭去忍著笑,八娘卻是“撲哧”笑出了聲。

張六被這一笑,埋著原本就紅的臉,真恨不得鑽進地底去。

劉二郎這才會過意來,忙衝著八娘道:“八娘,七娘子,我們鄉下小子不懂規舉,可別介意呀。”

兩人稱呼,明顯親疏有別,七娘詫異了一下,也就過去了。

張六這才知道原來眼前的兩位淺笑呤呤的清麗小娘子,叫八娘七娘,可也不敢抬眼,心中最惱劉二叔這會兒不為他遮掩,還生生讓他在美貌娘子前丟了臉,卻也不敢再打量人家小娘子,隻得貼著劉二叔,躲著兩位小娘子,一道去了灶間。

灶間原本就小,一時擠了數人,狹窄的轉不開身,劉二郎忙著提了剛狗蛋和小六拿回來的滿笸筐的魚蝦去河邊收拾,也好再加兩個待客的菜,劉老伯索性出了屋,坐在院下和八娘七娘閑話去了。

他是樁稼人老漢,自然沒別的好說,還好八娘似是對農事很有舉趣,雖問的話在劉老伯聽來有些可笑,卻也樂嗬嗬答了,七娘一向是柔順的性子,也在一邊含笑聽著,偶或問了一句兩句,老少三人,倒是聊的挺歡。

灶間裏張嬸子在灶上炒菜忙的不亦樂呼,鐵蛋總算找到機會支使狗蛋與孫六兩人,這兩小子素日裏都比他得寵:“來,來幫我燒火,我就告訴你那兩位姐姐是哪家的,從哪裏來。”

這兩小子都可奇的很,聞言就換了鐵蛋。

鐵蛋洋洋得意:“你們聽說過秋雨名家的曾家吧?”剛才劉二郎來灶間與劉老伯說自家今日這幾位客人的來曆時,鐵蛋在灶下聽了個清清楚楚。

狗蛋道:“當然記得,我們先生可常把曾家子固先生掛在嘴上的。那可是咱大宋國的文曲星,誰還能不知道?”

鐵蛋洋洋得意:“還說你知道,那你怎不知道,剛院子裏的兩位小姐,就是子固先生的妹妹?”

這回輪到狗蛋和張六跌破下巴:“真,真的?”

“那還能有假?二叔親口說的。要不會去殺隻雞?不信,你們問張奶奶。”

張奶奶卻不覺得曾家的哥兒姐兒就咋了,隻是喜歡那幾個孩子知禮知節,便是見了她個老村嫗,也是含笑行禮,真正有氣度。

見狗蛋和自家小孫子追問,張嬸笑道:“就是曾家的哥兒姐兒,也沒什麽,奶奶就是覺得,人家哥兒姐兒知禮,這點你們該學。”

聽張嬸說“哥兒姐兒”,張六才問:“也有男子過來?我怎麽沒見到?再說,他們怎麽會跑劉爺爺家來做客?難道劉爺爺認識?從前沒聽說過呀?”

這事兒鐵蛋最清楚,於是於兩哥哥麵前又一番賣弄。

狗蛋鐵蛋聽說還有子固先生的兩個弟弟,也是州學裏的學生,還有個年齡與自己相當的哥兒,便棄了鐵蛋,顧不上院子裏的兩位小娘子,從灶上出來,直奔後河而去。惱得鐵蛋相追,卻被張嬸子攔了下來:“鐵蛋兒乖,讓那兩小子瘋去。你來幫奶奶燒火。回頭奶奶給你多留點好吃的。”

行了半天路,雖喝了不少水,可聞著灶間不時飄出來的香味,八娘也覺得肚子裏餓的很,好在午飯很快做好。

鐵蛋去叫了後河邊上垂釣的幾人,不過得了一條巴掌大的小草魚,八娘嘲笑了哥哥們一回,幾人洗了手,便要開飯。

農家人也不甚講究,劉二郎手腳利索,又從堂屋裏搬了老舊八仙桌,按說女子不當上桌,然鄉下不講那些虛禮數,劉老伯和劉二郎都誠邀七娘和八娘一起在桌上做了,又叫四郎坐上位,四郎無論如何也不肯答應,一翻推辭,這才坐定。劉老伯上首,左手為尊,四郎坐了,依下是五郎,七娘八娘做右手,劉老伯對麵是劉二郎和覺兒,狗蛋鐵蛋,因在自己家,便隨了張嬸子祖孫兩一起去了灶間。

看著一桌子菜,全是煮菜,八娘暗道可惜,從前在家中還不覺得,隻當自家嫂子娘還有七姐櫥藝不佳,這會兒又是一桌煮菜,八娘暗自納罕,難道這會兒就沒有炒菜?然在席間,當著主人家的麵,這話不好問。八娘隻得把疑問暫按在心中。

好在雖全是煮菜,張嬸子手藝還是不錯,那魚湯十分味美,水灼蝦肉質亦是清甜,就是一份鹽水毛豆,不見油花,也十分鮮香,隻是幾個素菜煮的爛爛的,吃起來不大對味,不過一桌人吃的也歡,劉老伯還讓劉二郎特地拿出家中收著的一罐子酒來,四郎持重,不過略嚐了幾口,五郎卻是同劉老伯和劉二郎飲了整兩碗,也不是知是他天生酒量大,還是怎回事,那麽兩大碗下肚,也不見他臉上顯了酒色。

覺兒無趣,吃完就溜到灶間,尋狗蛋等人玩去了。

一頓飯直到午時過後才結束,劉老伯喝的有些高,自去睡了,劉二郎想著飯前答應八娘去收點黃蟮送她的事情,見四郎五郎被覺兒拉著欲同狗蛋等人去尋小河捕魚,交待了幾句注意長蛇,別往深水的地方去,便送出了幾人,自己也拿了竹杆,自去收下黃蟮的蓖蔞。

七娘同張嬸子一起,收拾了碗筷,八娘卻喜湊熱鬧,跟著四郎等人一同去了。

直到太陽偏西,四郎幾人才回,盡是一身泥槳,便是八娘,也是一臉汗水,濕了裙裾,手上還抱著一大捆包粽子用的蘆葦青葉。且個個臉上洋溢著掩都掩不住的笑意。覺兒更是同狗蛋幾人打打鬧鬧,一改他平日在家中乖順的形象。而狗蛋鐵蛋還有張小六,每人手中都拎著滿滿一笸筐的小魚蝦,四郎和五郎手中用草扣著兩三尾足的二斤多的大草魚並一尾四五斤的大紅鯉。

劉二郎早收了一小蔞黃蟮回來。張嬸子留八娘一個小娘與父子兩在院子裏不合適,並也留在了劉家,正同劉老伯坐在樹下閑話,劉二郎做他的工木活計,八娘閑著無事,正攀在竹籬牆邊采花兒。

見一眾人嘻笑著入了院,張嬸子忙去舀了水來,讓四郎幾人清洗,又讓狗蛋尋了兩三個幹淨蔞子,把魚下三兩下分好,讓四郎等人帶回去。

劉二郎的黃蟮卻是收放好的。

因是大家辛苦一下午所得,四郎等人推拒,張嬸子笑道:“上午幾個孩子淘回來的,還有一蔞多呢,自家留著足夠吃了,我們鄉間,什麽時候想吃了,孩子們得閑去河裏逮就是,你們城裏卻要花錢買,都帶著吧。也別推來推去了,這眼看著時間不早了,你們還要趕著回城呢。別耽擱了。”

劉老伯也是拎了蔞藍,並一捆準備好的艾草香莆還有端午包粽子用的鮮蘆葉並一捆黃豆,直往四郎五郎手上塞。四郎五郎這才收下,與劉老伯和張嬸子兩家人道別,匆匆回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