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這也是二次嫁女了,算得有經驗,卻還是緊張,生怕到時候出了什麽錯兒,因此在去男方鋪床的喜婆等人出門前,還是去檢查了一下,直到一一點清奩盒器具,珠寶首飾一樣不缺,這才讓人出了門。

待人都去了,家裏總算清閑下來,安氏才笑道:“二嫂,女兒多可不就是又歡喜又鬧心,說歡喜,是因著閨女總比兒子貼心,說鬧心,是她們小時擔心教不好,太溫順了,怕到婆家吃虧,太淘氣了,又怕到婆家叫人笑話,因此時時膽顫心驚的,到了出嫁時,又舍不得,自己捧手心裏養大的,轉眼就要去人家侍俸公婆照顧姑叔,哪能不心疼呢?說起來,我就兩個閨女,前頭那個出嫁時,我也是操碎了心,現在就一個雲賢,又是那麽個沒心沒肺的性子,想想就叫我睡不著,我從前還羨慕你,現在倒是覺得,我這日子,可是過的比你輕省呢。”

朱氏直覺得這話說到了她心坎裏,也笑歎道:“可不是,這些日子竟是睡不著,還好六丫頭是跟著她祖母的,總比我教的要好些,女紅禮儀,樣樣兒不差,我還不愁什麽,七娘卻是個象我的,性子軟綿,不過好在說的是王家,總歸婆婆嫂嫂,都是自家親戚,也不會錯待了她,我如今愁的倒是小八那丫頭,這麽個豈人發愁的性子,以後可怎好?”

安氏就勸道:“那丫頭你倒不用擔心,我瞧著她那女婿十七郎是個不錯的,不拘小節,兩人又是打八丫頭小時就熟悉的,且上無公婆,惟一的小姑子,與八丫頭處的也好,再說她小姑子在家也待不上多久就要出嫁的,再則,八丫頭看著跳脫,實是個知輕重的,出不了大錯兒,你且放心吧。”

自己女兒被誇,朱氏哪有不高興的?便笑了笑,又討安氏主意,再兩日可就到了婚禮那日了,看看還有哪裏做的不夠的。兩妯娌就在那一一商討起來。

轉眼就到了二十八這一日。

天剛亮,喜來登的師傅們就進了曾家的門,廚房裏一應所需,都是前一日就準備好的,幾位師傅和學徒還有幫廚的,這種大宴也接過多次,都算是有經驗的了,因此忙起來也是按步就班,有條不穩,除了王師傅因著增加了幾道新菜式而在那兒仔細的準備著,生怕出了差錯,其它的人都神態自若的很。

八娘去廚房裏檢查了一下,覺得沒什麽問題,也就去了後院的房間裏,陪著新嫁娘六娘說話兒。至於外麵的賓客接待,男賓是爹爹叔叔哥哥們的事,女賓又有娘和三嬸張羅,她們姐妹反最輕省,隻管陪六娘說話就成。

說了一會兒話,也就到了新嫁娘去拜家堂並祖宗的時間,以保過門平安,六娘規規矩矩敬香行禮,就有族裏有名望的老人在邊上唱道:

今朝我嫁,未敢自專。

四時八節,不斷香煙。

告知神聖,萬望垂憐。

男婚女嫁,理之自然。

有吉有慶,夫婦雙全。

無災無難,永保百年。

如魚似水,勝蜜糖甜。

待族老唱完,禮也行畢,曾不疑又告戒了六娘一番,六娘這才又被領回屋裏,喜婆正在屋中候著,為六娘化妝著衣,正是:“房中巧妝畫,鋪兩鬢,黑似鴉,調和脂粉把臉搽。點朱唇,將眉畫,一對金環墜耳下。金銀珠翠插滿頭,寶石禁步身邊掛”。

這一打扮,就足化了一個時辰,喜婆收了工,看著六娘點頭笑道:“六丫頭可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新娘子了,這要到了婆家,可不就晃了王家人的眼?這可是天上掉下的俊媳婦了。”

白粉遮掩之下,看不清六娘是否紅了臉,可那低垂的眼瞼,卻讓人看到了一個新嫁娘的羞澀。

姐妹們都在笑,三娘因是成過親的,也打趣道:“可不是?六妹妹也別羞了,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這折騰了一早上,還有幾十裏的路要趕,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能叫餓著了,等到了婆家,可就不是我們曾家的女兒,而是王家的媳婦了,總不好要吃要活的,你說說,想吃什麽,三姐姐親自給你做去。”

六娘被折騰了這半天,哪裏還有胃口,卻也知道這會兒不吃點,過會兒就沒時間叫她吃了,因此隻點了點頭,道:“不勞煩三姐姐,有什麽吃的,隨便吃點就成了。”

八娘笑道:“不能隨便,我早讓廚房裏單給六姐姐準備好吃的了,我還和小九說了,一會兒轎子來了,讓他想法子偷偷放點兒吃的去轎子裏,六姐姐放心,不是什麽難吃的幹糧點心,我特地讓王師傅幫著準備的雞湯過了的豆腐做的餡兒,做了蒸餃,彎彎順嘛,又吉祥,又好吃。”

“謝謝八妹。”有這樣貼心又細心的妹妹,六娘窩心死了,一想到以後再不能時時見著她們,不免傷心起來,便紅了眼。

三娘就在邊上打趣:“我就恨自己早嫁了幾年,我那會兒可是幹咽了一整盒的點心,渴的嗓子裏都冒了火,偏沒口水喝。且我路過多,足折騰了幾天,小八,你那會兒怎麽不對我也這麽好?事事兒為我想足了?”

八娘就倚到三娘身邊,笑道:“我那會兒是想對三姐姐你也好的,可那會兒我不是話還說不全麽?有心無力呀。我才一邁腳,想往廚房裏去,六姐姐就把我抱住了,所以沒辦成。要不三姐姐你回頭和三姐夫商量一下,叫三姐夫再娶你一回,三姐姐也再嫁一回?重新體驗一下新郎新娘的甜蜜幸福?我保準兒給三姐做個滿漢全席,專找了人抬著跟在迎親的隊伍後頭,你想吃什麽,專人送到,如何?”

說的三娘又氣又笑直捶她的肩,連正傷感著的六娘都撲哧笑出了聲。又問:“什麽叫滿漢全席?”

“一百零八樣點心的席麵唄。”八娘胡扯道。

喜婆也拉著八娘的手直笑:“乖乖我的神仙唉,一百零八樣點心跟著迎親的,就是皇家女兒,也沒那福氣呢。我也是給不少人家做過喜婆的,就再沒見過比你們家八丫頭再會逗趣兒的了,隻我們新嫁娘可不能盡笑,這要是毀了妝容,還得折騰呢。都說八丫頭你一手廚藝了得,嬸子我忙了半天也餓很了,有那點心,八娘你也上些來,孝順孝順我,回頭你出嫁時,嬸子我一高興,定給你化個世間最漂亮的新娘妝。”

八娘佯裝紅了臉,實是門縫裏小簧兒在衝她做鬼臉,就甩袖掩麵作害羞狀,拖著袖子踩著蓮步以飄移的姿態逃出了屋,一邊逃,還一邊嬌嗔道:“嬸子你再取笑我,我就不給你孝敬點心了。”

就聽喜婆嬸子在後頭笑:“還當這丫頭不會羞呢,看看,原也是個臉皮兒薄的。”

等出了屋裏,八娘也被自己那嬌差的樣子惡心的哆嗦了一把,才低聲問簧兒:“迎親的來了?”

“來了來了,八姑,你吩啥的事兒,簧兒哪敢不辦的?我還給八姑找好了地兒,保管別人發現不了,你跟我走,我們偷偷看去。”小簧兒興奮的滿臉都寫著激動兩字。

之前八娘就給簧兒交待了個任務,等迎親的來了,過來通知她一聲,她要看看大宋人婚禮的全過程。

八娘就點著小簧兒的頭,誇道:“簧兒你太聰明了,回頭八姑肯定獎勵你,你要的書袋包在八姑身上了,回頭我還獎勵你一身新書衫,還有好吃的,還有讓你陸家十七叔帶你出去玩一天。怎樣?八姑姑是不是特別好?”

“什麽特別好?”簧兒都她那貧泛的詞匯表示了一定的鄙視,“是天下最好。我家八姑,是天下最好的姑姑。”

“哎呀簧兒,你真是太有惠眼了。”八娘抱著簧兒的臉,叭唧就親了口。害得簧兒連忙四處亂看了一把,還好還好,沒有人發現,這要是傳出去,被同學知道了,他還不得羞虧死被同學笑死?多大個人了,還叫自己姑姑給親了。

兩人鬼鬼嵬嵬的繞著夾道去了微院後的一處疙瘩裏,踩著牆角堆著的廢石塊,剛好能越過牆頭,看到前院裏的情形。

說起來,大宋婚禮是以歡天喜地的熱熱鬧鬧的麵貌出現的,這與大宋以前的婚禮成了鮮明對比。

早在《禮記》裏就提出“婚禮不用樂”,其後也一直延續到北周,才開始出現“嫁娶之辰,多舉音樂”的記截,可惜後來統製階層為了表現他們那點子特權,民間婚禮用樂很快被禁斷。

後來到了唐代,嫁娶之時,雖也有廣奏音樂,歌舞喧嘩的熱鬧景象,但卻很快又遭到了官方的取締。等到了柴王室的大宋朝,柴室太宗皇帝大筆一揮,道:“尋常人家,娶個新婦,尚偷偷點幾個樂人慶賀,如何咱們官家卻用不得?不僅咱們官家可用,就是尋常百姓,也可用。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乃人生兩大喜也,這婚禮一事,實乃人生平最大事也,豈能無音樂助興祝福?以今日始,百姓們也不必偷偷越製去點樂隊了,寡人今兒就下道旨,從此以後,凡是大宋百姓婚禮,皆可用樂,官府不得幹涉。”

因從此,這婚禮一日,才有了樂隊吹打。

此時的八娘和簧兒姑侄二人,就正饒有興致的看著男方家的迎親隊各拿花瓶、燈燭、香球、沙羅洗漱、妝盒、照台、裙箱、衣匣、青涼傘、交椅等物,跟著送“迎客”的車子,在吹吹打打的鼓樂聲中進了曾家的大院。

八娘就指著那身著紅衣,披著紅花意氣風發正跳下高頭大馬的英俊青年,問簧兒道:“難道那就是我的六姐夫簧兒你的六姑丈?還說別,這一眾人裏,果然是新郎官最帥氣啊。”

她沒見過王咎之,簧兒當然也沒見過,就著八娘手指的方向,簧兒也細細看了一回,卻猶疑問道:“八姑,什麽叫帥氣?”

八娘正看著自家哥哥們把迎親的隊伍迎進了門,並且給迎親隊伍散著“利市錢”,以討吉利,聞問,頭也不回道:“看看你五叔的樣子,那就叫帥氣,回頭你也得照著這個方向長,知道不?並且你得長江後浪推前浪,把你五叔這樣的所有帥氣前浪全給拍在沙灘上,惟有如此,往後你才能長成咱大宋國最英俊,最帥氣,最有魅力的小兒郎,等你以後到了娶親的年齡,才能有那既貌美,又智惠,且溫順的小姐願意嫁給你。小簧兒,你有信心不?”

簧兒細想一回,狠點了頭:“有。”

多年以後,等曾家小簧郎果真長成了一個風度翩翩的美兒郎,被大宋國多少女子追求仰慕,其進市井之熱鬧程度,甚至遠甚他那大宋第一帥的八姑丈時,小簧郎才知道今日他家八姑這翻教誨勉勵,對其人生,是多麽重要而具有深遠意義的一課。

且不提曾小簧同學的美好未來,隻說曾家兄弟們迎了新郎官和迎親隊伍,好酒好菜的款待著。八娘見沒啥可瞧了,跳下石堆,與簧兒揮手作別,偷偷兒的溜回了廚房,叫人送了專給六娘準備的點心去了後院裏,這才又溜回後院。

卻見喜婆正坐在外間吃著點心喝著甜湯,與朱氏說著話。

“娘,你怎麽在這裏?”八娘上前問道。

“我過來看看你六姐,”女兒出嫁,朱氏自然不舍,好在有老夫人坐鎮,又有安氏幫著招待女客,她這才得空過來看看六娘,再說幾句母女間的親密話,“你不在這裏陪你六姐,這是跑哪兒去了?”

八娘笑道:“嬸子要吃好點心,我便去了廚房裏,這不,我又讓人送了些過來呢。”

喜婆聽了,就把剛才的笑話說了一回,朱氏便點了點八娘的額,笑罵道:“她嬸子可別在意,我們家這八丫頭,就是個頂不知禮的瘋丫頭。”

這位喜婆亦是曾家本家,也是知根知底的,便接了朱氏的話頭,笑道:“有這麽個好閨女,你還不知足,你要是嫌棄,就把八丫頭送我當女兒算了,我不嫌棄這丫頭不知禮,有這麽個頂疼人的閨女,我便做夢,也夜夜笑醒。這麽多妯娌裏,要我說,頂數你有福氣,看把你得意的,我這知道的,當你謙虛,不知的,還當你跟我炫耀呢。”

朱氏聽了這話,歡喜的很,自是謙虛了一回,又趕著八娘走:“還不去看看你六姐姐和那堆子姐妹們說說話去,平日就頂愛聽好聽的,這回被你嬸子這麽一誇,你還不更上天了?”

八娘忙做出謙虛謹慎的受教態度,給兩人行了禮,這才去了內屋裏,就見滿屋裏已經多了不少年紀相仿的姑娘,都是些族裏的親戚,有她認識的,也有麵生的,齊齊擠了一屋子的人,正嘰嘰喳如雲雀一般的說笑著,八娘上前和眾位姐妹們才打了招呼,就見雲賢偷偷朝著她噘了嘴,八娘忙上前安撫,雲賢就拉了她,小聲道:“哼,你是不是偷溜出去看新郎官了?還說我們是最好的姐妹呢,竟還背著我。再不理你了。”

八娘暗笑,說不理,這會兒還拉著她袖子偷偷嘰咕個什麽勁兒?隻這話她可不敢說出來,若真說出來,估計她最近別的事也不用幹了,隻負責哄這丫頭離家前能破啼而笑原諒她所有的過錯吧。

“賢姐姐,我真不是偷跑出去看看六姐夫了,總歸回頭六姐上花轎前也看得著,我真是去廚房裏給姐姐們準備好吃的去了。”這才說著,廚房裏果然送了點心瓜果來。

雲賢雖心頭有疑,見她說的信誓旦旦的樣子,也有幾分信了,便別過話題,小聲道:“哼,我就信你一回,不過總歸你這丫頭鬼精靈,就是騙了我,我也分辨不出,你得應我件事兒。”

八娘忙道:“賢姐姐但請吩咐,隻要妹妹能做到的,萬死不辭。”

雲賢這才露出她那兩個迷人的小酒窩兒,笑道:“我才不要你什麽萬死不辭,你隻要應我,回頭把你那菜譜,好做些的,容易學的,看著也漂亮精致的,給我多準備些就成。還有,我爹赴任前,你得負責教會我至少十六道菜。八菜四湯四冷拚。”

還要好做,還要容易學,還要看著漂亮精致,還八菜四湯四冷拚,這個要求著實是既具體又有難度,關健是,這丫頭她真不是個會做菜的料。八娘很想撫額歎息,卻是不敢,這丫頭揪起人來,下手還是挺狠的,她可不想自己胳膊上那統共沒幾兩的嫩肉再受罪。便很識時務的做了保證:“沒問題,肯定完成任務。”

這才換得雲賢放過她。

不時,就有人來催著屋裏的女孩子們出去入席,一時間環佩玉響,這些如五月花朵一般嬌美明麗的姑娘們笑鬧著出了屋,隻餘下八娘幾個親姐妹,屋裏靜了下來,都知道酒席一完,因著路遠,負責婚禮禮儀的“擇克官”就該報時辰催起轎了。

三娘傷感的上前握住了六娘的手,七娘八娘和雲賢也都圍了上來,三娘含淚笑道:“你這一嫁,我們姐妹也不知何時能見了,姐姐隻願你從此過的幸福,在婆家凡事也別隻知道忍耐,咱們都還有這麽多兄弟可依靠呢,若有難處,別隻自己掖著藏著,為難了自己。得閑時,也常給我們寫幾封信,三姐姐無能,也幫不了你什麽,可心裏卻是記掛著你的……”

要說幾個姐妹裏,三娘未出嫁前,七娘八娘都還小,惟有六娘與三娘長處的時間長,因此兩姐妹感情也是最好的,六娘聽了這話,忙哽咽道:“我知道的姐,你就放心吧,我會好好過日子的,再說我離家比你要近,有什麽事兒,得娘家的助,比你總多些,你也別隻叮囑我,倒是你身子不好,這在家裏,總算養好了些,回頭回了婆家,也得注意著,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姐妹間說著話,便是一向總最樂觀的八娘也難過起來,這時代可和她前世時不同,女子一出嫁,就成了別人家的人,有些遠的,甚至一輩子也回不了娘家,六娘雖與她相處的時間不長,但血濃於水,且幾個姐妹裏,她又是頂喜歡六娘的性格的,自然不舍得,又見雲賢這個一向笑嘻嘻的丫頭出在邊上垂淚,便強忍了心裏的不舍,笑道:“兩個姐姐都別怕,等我把生意做到你們婆家所在的地方的時候,我隨時可以去看你們。到時候我充當你們的青使,叫你們時時都能得著姐妹間的消息,不就成了?”

三娘就笑罵道:“就把你能的,好似你便不用嫁人似的。”

八娘氣勢磅礴道:“不怕,大不了為著姐姐們幸福,能時時看望你們,我隻專心經商,勢必要把鋪子開到所有姐姐們出嫁的地方,自己不嫁人就是了。”

三娘幾人都笑話她:“隻怕人家陸家十七郎不願意呢。”

對於幾乎盲婚啞嫁的其它人來說,陸十七和八娘這一對兒,也算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了,因此六娘七娘還有雲賢都是很羨慕她的,知道自己嫁的人長的什麽樣,是個什麽性格,最要緊的是,兩人還似朋友一般,能相互理解,相互支持,那陸十七生的俊朗,對八娘更是寬容疼愛,兩人又能時時相處,雖說陸十七未入仕途,可也是個有本事的人,家世又好,實在沒什麽可挑剔的。

可惜幾人都不知道,這兩個叫人羨慕的家夥,能訂親,哪關情愛?不過是相互打個掩互好多自由自在幾年而已。

又說了幾句,廚房裏給幾人送了飯菜來,因六娘已著了妝容,不好喝那湯湯水水的,且直到晚上入洞房前,她也不能如廁更衣,因此也不敢吃喝,便催著姐妹們去外間裏吃了。

等幾人都出了屋,六娘一人對著鏡子,看著自己那張似是從未如此美麗過的臉,也是一陣發呆,心裏遙遙想著從前相看時,那隻驚鴻一瞥,以後卻要伴著她一生一世的夫君,不覺癡了。

八娘幾人還未吃完,禮樂又響,遠遠的已聽到擇克官的呤唱,喜婆進門,三娘忙吩咐阿藍幾人收拾了一下桌上的飯菜,隨著喜婆一道進了內屋裏。

喜婆幫六娘上了花冠,搭了紅巾,同媒人張婆子一道,挽著六娘出了院,三娘也自領著姐妹幾人緊隨其後。

那正等著新娘出屋的茶酒司儀們一見新娘到了,便開始互念詩詞酬唱,催著新娘上轎,等六娘被扶上了轎,落了轎簾,待要起轎時,娘家送親之人卻攔起轎子,不肯起步,就有人唱道:“高樓珠簾掛玉勾,香車寶馬到門頭。花紅利市多多賞,富貴榮華過百秋。”哄討起利市錢來。

曾家兄弟們也忙打起了精神,笑容麵滿的再散起利市錢,等挨個個賞到了,尤其那抬花轎的轎夫,個個兒錢包裏鼓鼓的,若不如此,轎夫路上故意顛簸,新娘可不受罪了?轎夫人拎著手裏沉甸甸的荷包兒,樂開了懷,利索的把荷包揣進懷裏,轎子這才被抬起來。

禮樂再響,新人出門。曾子曄和曾子固追上新郎官,又是小聲托付一回,這才目送著載著自家妹妹的轎子出了門,一時又是為妹妹嫁入了好人家高興,一時又為從此兄妹難聚而傷懷。

卻也不能傷懷多久,兄弟幾人忙著回身,囑咐送嫁的族人們小心,那十六抬的送親隊伍也跟著花轎出了大門,這曾家兄弟姐妹們,也跟著擁了出去,目送著載著六娘的轎子,慢慢遠了,直到不見。

朱氏拭著淚,安氏在一邊溫聲相勸,一家人這才回了院。

因送親的隊伍去了碼頭,還要轉船,曾子曄不大放心,生怕出了差錯,有心想跟去看看,卻被曾子固勸住了:“大哥還是打好精神吧,不少親友還要你我招呼,我已讓四郎和子簡跟過去看了,再說,送親的有族裏的兄弟領著,足可放心。”

曾子曄這才罷了。

八娘卻是有些遺憾,可惜不知道新郎家裏又是怎樣一翻盛景,想著等四哥五哥娶親時,總能把個大宋人婚禮看齊了,這才滿意。隨著姐妹們回了院,看著滿院親朋,想著六姐姐真的嫁了,過些日子祖母若回臨川,七姐也得跟著去,而雲賢也會與三叔父三嬸嬸一道,去福州赴任,就是三姐姐這幾日,也該同三姐夫回婆家越州山陰了,家裏從些再不會有現在的熱鬧,不免難過起來。

看著她難得焉頭耷腦的樣子,三娘到底年長,就摸了摸她的頭,溫聲問道:“是不是不舍得你六姐姐?”

八娘忍了淚,道:“連七姐姐再過兩年也要嫁人了,我不舍得六姐姐,不舍得七姐姐,也不舍得三姐姐和雲賢姐,你們都要走了,家裏再沒這麽熱鬧了。想想就難過呢。”

三娘安慰道:“那也不怕呀,以後你四哥和五哥娶了親,有了嫂子們,家裏還是一樣熱鬧的。”

“那可不一樣,嫂子怎能和姐姐比?”

三娘失笑:“可瞧你們和大嫂,不也一樣親?”

話是這麽說,但大嫂又不一樣,大嫂年長,嫁到家裏早,是看著她們幾個長大的,那感情就如娘一般,豈是別的嫂子能比的?

三娘自然也明白,不過白拿話安慰她罷了。

八娘打起精神來,她這難過的什麽勁兒?她歹她還能在家裏多待幾年呢,何況她還有陸十七那個靠山打掩護,總歸嫁的不會早,倒是三姐過幾日也要離家了,隻怕心裏其實比她更不好受,八娘就覺得自己實在不該,她該讓姐姐們離家前,都開開心心的才對。畢竟這樣的日子,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