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孩子不虧是曾家二郎教出來的,一向如曾二哥一般沉穩,雖心中向往,卻也不吱聲,隻看著八娘。

八姑姑看著最是乖巧,但覺兒卻知道,她掩蓋在乖巧的外衣下,卻是男孩子一般的調皮搗蛋的性子。五叔叔這麽一說,她肯定會選擇去村莊,平時看她帶著小十姑和簧兒在後園裏捯飭的那些事就知道了。

話說曾八娘若是知道覺兒這般看她,不定能把這平時寡言卻有一雙毒眼的侄兒引為知已。笑話,她前世生生被養成了名門淑女,沒必要重活一世,還繼續當個名門淑女吧?

果然八娘就道:“去村莊裏,若是真能捕幾條魚,摸幾斤蝦,明天還能給家裏添幾樣好菜呢,爹不是身體一直不好嘛,回頭給爹燉魚湯。”

有她這一句話,注重孝道的大宋兄弟們姐妹們自然不能說個“不”字。於是一行人走走玩玩,踢踢路邊的石子,采幾朵野花,再摘了柳枝兒編兩個四不象的帽子,亦或是尋幾個石片打幾個水漂,四郎隻含笑看著,五郎卻是跟著玩的不亦樂乎,等到了西邊最近的村莊時,已是日上三稈。

一路上邊走邊玩尚未覺得,等入了村莊,才覺得的腳掌生疼,八娘不禁慶幸穿的是棉軟舒適的繡花鞋,也沒裹腳這麽變態的事兒,腳雖有些酸痛,卻也受得住。

七娘身體自來比她好一些,平日在家中也沒少做家務事,感覺倒比八娘還輕鬆些。

入了村莊,就見一眼望去,錯落有致的立著數戶人家。因離城不是太遠,這些人家日子應該都還過得去,即便是土舍柴院,也大多收拾的幹淨整潔,甚或還有不少青磚紅青瓦帶著不小院落的人家。

陌上青草,牆邊紅花,時有雞鳴犬叫,又有布衣短葛的村人在徑上偶行,村人們看到這一行五人,也不過點頭微笑,算是打了招呼,顯得民風極為淳樸。

若是也能在這麽美的地方,置些田地,過上田園生活,每日看看遠山青黛,吹吹鄉間野風,清晨城裏的頭陀鳴曉,變成雞公催更,再采晨間清露,看晚霞滿天,炊煙嫋嫋,翁媼嬉笑,該是何等美好的田遠生活?

八娘正無限暇想,覺兒已提出實際問題:“四叔五叔?再過個把時辰,就該是中午了,我們的飯可怎麽解決?不是說還要去捕魚蝦麽?可我們也沒帶工具呀?”

果然是沒見過世麵的娃,五郎打了一下覺兒的頭,正好迎麵有一老者抗著鋤頭走過來,五郎臉上就堆了笑,上前便是一長輯,笑道:“這位老伯,我們兄妹是南豐城裏來的,見這村子離城近,所以過來瞧瞧,此時也快正午了,午飯還沒著落,走的亦是又累又餓的,不知哪裏能討口水喝?”

那老者正低頭想著今春農事,家中二十多畝地的麥子長勢都好,想著收成該不錯,也能把兩個孫子欠著的束修給補交上,還有這會兒早春一茬的黃豆,也正嫩嫩的,今日回來,就撥上幾顆豆秧,也能剝上一碗嫩毛豆,給孩子們解解饞,冷不丁被人攔下,嚇了一跳,打眼一看,見是個穿著半舊綢衫的清俊少年,滿臉上掛著好看的笑,身後跟著的那個年長些的該是哥哥,兩個小娘子,應是家中妹妹,還有個小娃兒,雖說幾人都穿著半舊的衣衫,卻也是綢料的,且十分整潔,個個長的都極漂亮,齊整整的往那裏一站,眉眼含笑的樣子,在那田園晚春的美景映襯下,竟是那畫兒上走出來的人一般。

老農心中已有好感,便指著不遠處的一處柴扉土舍笑道:“若是幾位哥兒姐兒不棄,那裏便是老身的家,老身就引著幾位過去喝碗水?”

五郎連忙謝道:“耽誤老伯正事了,實在感謝的很。”

那老農嗬嗬一笑:“哥兒不必客氣,老身姓劉,村裏人都叫我劉老頭兒,哥兒也這麽叫老身就是,老身倒是沒什麽正事,隻是莊戶人,閑著喜歡去地裏轉轉。幾位哥兒怎麽想起來跑到我們古莊劉來?”

原來這村子叫古莊劉,倒是個忒有古意的名字,且又風景如畫,實在叫人喜歡。

五郎答道:“回劉老伯的話,這不是後天端午了麽?所以出來閑逛逛,也見識見識這鄉村的田源風光,亦好親手采些錢香莆艾草等端午用品,好回家用去,這自己采的,和街上買的,用起來感覺不一樣,更顯心誠些。”

那劉老伯一邊在前頭引路,聞言笑道:“哥兒這話對,你們倒也不必多跑,我們這村裏,哪家河邊兒都有些香莆艾葉,我家後屋的小河邊上就有,到時候哥兒和姐兒們親自采些回去就是了。”

轉眼就到了那小院前,劉老伯開了那竹籬柴門,就見裏麵一位短著粗布短衫二十多歲的青年背對著柴門,聽到動靜,回頭一看,原是自家老爹,後頭還跟著幾個穿著整齊漂亮的哥兒姐兒,一時也是有些詫異。

劉老伯招呼幾人:“快請進吧,”又衝屋裏叫嚷,“狗蛋,鐵蛋,快出來,有客人來家,去洗幾隻幹淨的碗,端些水來。”

就聽屋裏一個宏亮的童音應了一聲:“哎,爺爺,鐵蛋這就來。”

話間一落,旋風般衝出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娃,見了一屋子人,還有小娘子,便紅著臉愣在那裏,因他光著個胳膊,旋又風一般衝進屋,套了件短衫,這才出來,劉老伯笑嗬嗬一聲臭罵:“個死娃子,有客人來,也不曉得體麵些。”又回頭對著七娘八娘道,“兩位小娘子千萬別介意,莊戶孩子,不懂規舉。”

七娘忙搖頭而笑,表示並不介意。

那鐵蛋摸著頭不好意思笑道:“爺爺,狗蛋與張審家的六郎去村邊捕魚去了,鐵蛋先去燒水去。”

八娘卻不關心這些,一心正看著那青年拿著刨子,站在一堆刨花兒和鋸末中間,嗅著那熟悉的木香,八娘忍不住就移步上前。大概是小女孩做的久了,一聲“叔叔好”差點衝口而出,再一想前世的自己,不定比人家還大呢,就很為自己裝嫩羅莉的無恥行為而覺得羞恥,再說,這人一看就是老伯的兒子,前頭稱人爹叫伯伯,這回再叫人叔叔?豈不亂了輩份?

咳了一聲,喑自嘲笑一回,劉老伯欲把幾人引進屋裏,五郎卻覺得這農家小院更有趣兒,院中一棵老桑樹,正滿樹掛著紫桑椹,似是一伸手就能夠著摘一顆下來解饞,而竹籬院牆上,爬滿了絲瓜和嫩葫蘆,還有薔薇花,地上亦是零星散著各色小花兒,有風鈴花,有正含飽欲發的梔子,似是現在就能聞得到那梔子的香氣。

老桑樹下放著桌子和矮凳。剛好坐著喝茶。

五郎就道:“老伯,我們就坐在院子裏吧,剛好走了一路,有些熱,院裏還可吹著風兒,清涼些。”

家中貧寒,屋中委實也不太好待客,見幾人欲在院中歇著,劉老伯自也樂意。就請了幾人坐下,笑道:“幾位哥兒不是說想尋處人家吃頓午飯嗎?可惜老身家的老太婆去外村姑娘家走親戚去了,我鄰家也是幹淨人家,雖是幾位哥兒不嫌棄,回頭老身去跟鄰家他張嬸子說一聲去。那張嬸子好客,想來也是願意的,幾位哥兒是客,能到我們村子裏來,也是看得上我們村裏呢。”

這兩個大些的哥兒,一看就是讀書人。江西文風之盛,非大宋別處可比,因此讀書人最得人尊敬。

八娘卻想呆在這劉老伯家,便看五郎,五郎知意,笑道:“劉老伯要是不嫌我們麻煩,就在劉老伯家吃吧,我家兩個妹妹都會做飯,至於吃飯的花銷,我們也會照付給老伯的。”

這一說,那劉老伯倒是瞪了眼:“看哥兒這話說的,難道我劉老頭還舍不得那點吃的?提什麽銀錢的事?這是看不起我們莊戶人家呢,好的咱也沒有,不過是費點米油青菜的事兒。哥兒不嫌棄我家,就是給我劉老頭兒麵子了,那我就去把張嬸子請過來幫著做飯,就在我吃做吧。好在張嬸子不過一人,帶著個孫子過日子罷了。”

五郎連邊道歉:“老伯誤會了,小生並非那意思。”

那劉老伯揮了揮手:“就這麽定了,就在我家。”又朝著灶房裏喊,“鐵蛋,你快些燒水兒,可別叫幾位貴客久等了。”

又吩咐那提著刨子站在那裏沒吱聲兒的青年:“二郎,你幫著爹照顧幾位客人。我去張嬸家一趟,再去地裏撥些菜,一會兒就回來。”

一邊說,一邊笑嗬嗬的去了。

那青年顯是不如老爹一般善於言詞,隻摸著頭,看著幾人靦腆的笑,走過來,拿著袖子擦了擦板凳,請幾人坐了。等幾人坐下,劉二郎才道:“幾位哥兒稍坐,鐵蛋一會兒便能上茶水,我,我還要趕活計,就不陪幾位了。”

說完,便站到長凳上放著的木才前,拿了墨盒,定好了線,便刨起來。

八娘到底忍不住心癢,走到那青年邊上,因聽那劉老伯先前叫他二郎,笑問道:“劉二哥,你會木匠活計?”

這不廢話麽?

劉二郎一心撲在木才上,下手很是仔細,聞言也不過瞥了她一眼,心道你個娃娃小娘子懂什麽?便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