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話問出口,八娘已經後悔,有些事情,當真是掩在骨髓裏的傷,輕易不能提及,就比如自己那一場最終導致失去生命的病痛。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深愛她的祖父祖母。

如果不是爸爸媽媽最後通知了祖父和祖母,她至死,也不會把自己得了絕症的事情,告訴兩位把她一手拉扯大的老人的。隻因不忍麵對兩位老人眼中的絕望。

這世間最傷痛的,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

可是,能在臨終之時,見到自己深愛的人,也算是沒有遺憾了,就這一點而言,她並不怪爸媽把兩們老人請到她的病床前。

隻是她的死,會給已經老邁的祖父母以怎樣的打擊,留給他們的,又是怎樣無法消彌的傷痛?

那是她所不知道,然卻可以想象的。

想到這裏,八娘不免難過起來。

那是種深深的無能為力的難過,就如墜入了雲霧裏,四處找不到著力點。

同病相憐,她的感受陸十七自然了解,便上前擁住了八娘,安慰道:“我們現如今都活的挺好的,若是家人真能感知,也當欣慰,你我又何必難過?”

不錯,她也相信祖父和祖母也一定能夠感知到她如今的幸福。這是對自己的安慰,這份沒有憑借的相信,也是夜深人靜時給自己內心裏的軟弱最好的醫治。

見她似是平靜下來,陸十七才鬆開她,在她對麵坐了下來。笑道:“我是死於意外,死不足惜的那種人。能穿越千年,來到這裏,不能不說老天對我格外恩照了。”

兩個活著的人談自己之前死的經曆,這情形怎麽想怎麽有點詭異。

陸十七便換了話題:“其實如我這種穿越來啥正事兒也不幹,整天吃喝玩樂的,估計也不多。不過,對我而言,這樣的生活最適合,你呢,你前世時……”

“我?說起來也真是可笑,我前世時生於大富之家,如今倒穿到一個窮的隻剩下精神的人家。以前,錢對於我而言,僅隻是個數字概念而已,我的生活裏充斥著其它的東西,也從未為錢而活過,現在恰恰相反,我整天想的,就是如何爭錢,如何讓我們一家人活的幸福富足,你是老天格外開恩,我大概是前世活的老天也看不下去了,於是決定讓我吃點苦來著,要不對那些整天為了生活而四處奔波的人而言,也太不公平了。”

“所以你整天勞心勞力,為錢奔波,卻也心平靜氣,樂在其中?”陸十七笑問。

“也可以這麽說吧。”

陸十七笑笑,還要再說,簧兒已跑了進來,身後跟著個店小二,手上的托盤裏果然托著壺酒。

原本支開簧兒,就是為了方便說話。此時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麽,兩人忍住話頭,等店小二出了門,八娘笑道:“要我說,你可能想個法子,造出真正的酒來?”

此時的所謂酒,其實和後世那種米酒類的酒也差不多,度數有限的很,很多果酒,完全可以當飲料喝,陸十七搖了搖頭:“又不是好什麽好東西,弄那個做什麽?就這樣的酒,咱們大宋國的男人已經為之瘋狂了,若是真真製出高度酒為……我又不缺銀子。”

“十七叔,”簧兒聽著兩人的話,看著桌子上的酒壺,奇道,“什麽是高度酒?你們說什麽真正的酒,難道這個不是酒麽?”

“呃,”兩人對望一眼,陸十七揉了揉簧兒的頭,笑道,“這個也是酒,我和你八姑姑說的,是一種更辛辣的酒。”

為了孩子以後正確的人生觀,陸十七決定實話實話。

好在娃太小,還沒到對酒熱血沸騰的年齡,也就一門心思去吃點心,不再理這兩個大人了。

八娘和陸十七當著簧兒的麵,也不再亂說話,好在店小二上了飯菜,竟然還是銀珠米,一碗碗晶瑩剔透的如白玉一般的米飯擺在眼前,三人都提了筷子,大塊朵頤,一邊吃,八娘一邊道:“咱們飯莊過不了多久也要開業了,咱得取人所長,棄人糟粕,最近有空,得多出去外麵吃吃飯,取取經。你覺得怎樣?”

那些飯莊酒樓,陸十七似乎還真沒哪家有名氣的沒去過,但他去過沒用,負責菜點的八娘沒去過,聽了這話,點頭稱是:“你有空的話,去尋你四姐姐,到時候我帶你們一道出去就是了。”

八娘又說起武家的壽宴從他們這裏訂席麵的事情,陸十七聽了也覺得是個好機會,叮囑八娘好生準備,定要一炮打響。

八娘一邊仔細品味著人家的菜色,一邊道:“十七哥,這米不錯,咱們能不能買到?以後飯莊裏就用這銀珠米做飯。”

“我們南豐也有,不過不如南城縣多,且南城縣麻姑山中產的成色更好,要買倒也不難,隻是費些事罷了,反正不遠,到時候買些就是。”

八娘這才想起上早說起的木材的事情,就問陸十七:“十七哥,我聽四姐姐說,你伯父陸翰林有同年如今任福州那邊的轉運使,能不能想辦法托伯父大人幫著介紹一二,我和武家姐姐想開個木器行,需要進口的木材。”

陸十七露出為難的神情:“這還真不容易,你應該知道如今大宋與周邊國家很少木材交易,除非你大量收購,價格也得適合,否則別人不會放棄高利潤的產品幫你販賣木材的。如果大量收購,就是武家,也未見得能積壓得起那麽多的資金。哪怕這些都不是問題,我伯父,你也知道他雖很疼我,不過卻很少支持我做什麽事情的,從來隻當我是胡鬧,尤其是木材貶賣這種事情,他隻會當我不務正業。”

一邊說,一邊露出苦笑。

八娘丟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心道這還不是你自己整天不務正業造成的,想到這裏,便好奇的問陸十七:“滿大宋,尤其是咱們東南路,再尤其是江西,學風之盛,全國別地完全無法相比。家家以子弟不學為咎,不文為辱,全國的二百多所書院裏,咱們江西就占了八十所,三分之一還多,這般得天獨厚的條件,十七哥你為何不願從學?要知道,這個時代,雖不至於如趙室大宋一般重文輕武,但文人的地位,的確優於其它階層,如果你能中個進士的話,至少可以深入主流社會,成為其中的一員,要知道,大宋文人,誰沒有紫服金腰的夢想?且你伯父又是翰林學士,你為何卻不願意讀書?”

“這個……”陸十七喝了盅酒,笑道,“以後方便時再說吧。不過我們家如何也無法與你家相比,你祖父可是我們南豐第一位中進士的,曾家堪稱是進士之家,祖父輩七人,父輩六人,如今你那幾個兄弟,將來更是……曾家若是說曆史上的第二文人之家,隻怕誰也不敢再稱第一。”說到這裏,陸十七默了下來。

八娘這才突然想起自己惦記了多少天的事情,想問問陸十七。其實隻要是個讀過書的人,誰還能不知道唐宋八大家?她家二哥,她私以為必是曾鞏無疑,因此很想問問陸十七對曆史上的曾鞏是否了解,可正如陸十七的沉默一樣,有簧兒在此,她也沒法兒問出口,隻得也默了下來,但心裏的疑問,卻如那蠶吐的絲一般,不停的往外冒著,折磨人的很。

真想再找個機口把簧兒也指派出去。

但如今人販子可多的很,她也不敢大意了。

很快吃了飯,因簧兒午後還需去學舍裏上學,八娘也不敢久留,吃完飯,就拉著簧兒與陸十七告別。

陸十七的神情也比剛來時開朗很多,因她一個小丫頭帶著個小童在路上走也不放心,好在也不遠,就兩他們回曾府。

路上,八娘還是問道:“十七哥剛說的事情,當是和柳姑娘有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