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獄中絕筆
好說歹說之下,看在三十兩銀子的麵子上,那兩個侍衛最終還是同意了燕客的請求。
“徐公公說的是,您都已經那我們哥倆當自己人了,我們這要是再拒絕的話,不就是不近人情了嗎!這個我們懂。”
侍衛將銀子收起來,看向燕客說道。
“既然你們都是親戚,想必你也幹不出那種傷害親戚的那種事來,看在徐公公的麵子上,我們就權且破個例,不過隻有一柱香的時間,可不要呆的太久啊!”
燕客很高興。
“那就有勞二位了!”
另一個侍衛將燕客引到了楊漣所在的那間牢房裏,將牢門上的鎖鏈打開,把燕客也一同關了進去。
“什麽時候好了,你就說一聲,我在外麵都能聽得見。”
燕客點了點頭。
此時的楊漣正側臥在草堆裏睡覺。
還是那身破爛的囚服,燕客看了看他的腳踝,因為長期的帶腳鏈,他的腳踝上的皮肉已經被磨的血淋淋的,還有黃濃水流淌出來。
看著挺滲人的,楊漣睡得很沉,也許是因為長時間的嚴刑拷打,即使是在睡覺的時候,眉頭也是緊緊的攢在一起。
燕客盤膝而坐,坐在楊漣的對麵,並沒有急著叫醒他。
睡夢中的楊漣微微的動了動身子,不小心觸動了尚未愈合的傷口。
一下子從夢中驚醒,一睜眼睛就看到了一個黑衣人坐在麵前,因為戴著鬥笠,看不到他的麵孔。
楊漣狐疑道。“不知是哪位舊友深更半夜冒天下之大不違來看我一個即將身死的罪人呢?”
“哈哈哈!”
聽了楊漣的話,燕客忍不住的就想笑,都已經是一個死到臨頭的人了,居然如此看得開,將自己的生死完全是置之度外。
“楊大人真是幽默,此等心境令在下是自愧不如。”
“不知閣下是?”
燕客沒有介紹自己,楊漣也不記得自己曾經是否認得這麽一個人物。
“楊大人不必驚慌,我們是熟人,不知楊大人是否還記得有我這麽一號人物。”
燕客將頭上的鬥笠摘了下來,露出來的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你是?我記得仿佛是在哪裏見過?可你又不是皇上。”
楊漣可以保證自己絕對是見過這個人,隻是記不得曾經在哪裏見過,太熟悉了,可是總也叫不上名字。
楊漣苦苦的在腦海裏回憶燕客是誰,燕客心裏是一陣的抽搐,自己果然就是一個沒人注意到的配角。
壓根就不曾有人會真正的記得過自己,太悲哀了!
正當燕客想要提示他一下的時候,楊漣終於想起燕客是誰了。
“我記起來了,你是信王!你是朱由檢對不對?沒錯!你一定是的!”
不錯,燕客就是朱由檢,朱由檢這次跟著徐應元悄悄地潛到東廠,為的就是想要見一見這個鐵骨功臣楊漣。
東廠可是閹黨的老巢,來這麽危險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憑真名了。
臨時起意取了燕客這麽一個名字,在朱由檢的印象中,除了三年前在封王的時候見過楊漣一次外,就再也不曾見過這個人。
認出了燕客就是朱由檢,楊漣不顧身上的傷病,跪下給他行禮。
“罪……罪臣,楊漣叩見信王千歲……”
“楊大人不必多禮。”
朱由檢趕緊上前的拉住他,這萬一跪出個好歹都還不一定呢。
“嗬嗬,行跪拜這是禮法,怎能廢除?怎麽,信王今天有空來看看我這個罪臣了?”
楊漣笑著說道。
在他的心裏朱由檢就是一個半大的孩子,不指望他能夠幫上自己什麽忙。
楊漣的身上沒有一塊地方是好肉,他的胸膛上都能夠看見森森的白骨。
朱由檢沉默片刻。
“楊大人你受苦了,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可惜我沒有能力幫助你。”
“嗬嗬。”
楊漣笑了,他的笑容裏帶著苦澀。
“這個世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我們被關進來這幾個人都是被冤枉的,可惜隻有皇帝不知道。”
朱由檢聽懂了他的意思,隻要皇帝不信,全天下的人都相信也沒有辦法將他們從東廠裏救出來。
“罷了,要是說什麽救不救的話就算了。我楊漣也已經活了幾十年了,自知得罪了權臣,也知道活不下去了。
我也知道外麵有人在努力,想要將我們從牢房裏弄出去,我也清楚,這不可能會有這麽容易。
麻煩信王千歲出去以後能夠和他們說一聲,就不必再做這些無謂的努力了,螳臂擋車而已,徒勞無功罷了!”
這不是楊漣妥協了,而是他自己看透了,沒有皇帝的支持,單憑嘴皮子是永遠鬥不倒閹黨的。朱由檢也沒有多勸。
“楊大人,您的一番赤膽忠心我已經看見了,我向你保證,有朝一日我一定會鏟除閹黨,還大人一個清白!”
這裏沒有外人,隻有一個將死之人,朱由檢也敢大膽的將這番話說了出來。楊漣欣慰的大笑。
“哈哈哈!有信王這話就夠了,到時候能夠給我的墳頭豎一個碑,證明我是死在與閹黨奸佞戰鬥的第一線就好,我這就別無他求了。”
“楊大人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我這就要走了,隻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一定幫忙辦到。”
東林黨與閹黨的鬥爭,從一開始的時候,朱由檢就沒有打算插手進去,與其是置身漩渦之中,還不如抽身事外,坐山觀虎鬥。
羽翼未豐之前就與閹黨麵對麵的硬抗,這就是以卵擊石。
想必閹黨吞並了東林黨以後,放眼朝野再也沒有能夠與閹黨對抗的集團了,這樣一來,閹黨就會更加的肆無忌憚,更加的不會將自己一個小小的信王放在眼中,這樣對自己來說就會更加的安全。
所以朱由檢對楊漣的欽佩是一回事,支持楊漣這又是另一回事。
“既然信王有心要為楊漣洗刷冤屈,楊漣感激萬分。這樣吧,不知信王可有紙筆?楊漣想寫下來。”
“紙筆?這個真沒有。”
朱由檢出門從來不帶紙筆,東廠裏自然是有,向兩個侍衛那裏借點兒紙筆不會是問題。
不過這樣做,可能會給魏忠賢留下把柄,還是不要驚動的最好。
“也罷,這也無妨。”
楊漣從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一塊布條,咬破了手指頭,想了想在上麵寫道:
血書全文如下,以勉後來者:
漣今死杖下矣!癡心報主,愚直仇人;久拚七尺,不複掛念。不為張儉逃亡,亦不為楊震仰藥,欲以性命歸之朝廷,不圖妻子一環泣耳。打問之時,枉處贓私,殺人獻媚,五日一比,限限嚴旨。家傾路遠,交絕途窮,身非鐵石,有命而已。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義一生,死於詔獄,難言不得死所。何憾於天?
何怨於人?惟我身副憲臣,曾受顧命。孔子雲:
“托孤寄命,臨大節而不可奪!”
持此一念,終可以見先帝於在天,對二祖十宗與皇天後土、天下萬世矣。
大笑,大笑,還大笑!刀砍東風,於我何有哉?
小小的白布上密密麻麻的書寫了百餘字,十個手指裏的鮮血全都已經被用幹。
“信王,請過目。”
楊漣寫完後將血書遞給朱由檢,朱由檢拿過來看了看。平生所受冤屈盡訴其表,一生所作所為無愧於天。
朱由檢看完後隻有三個字的評價。
“真男兒!”
一柱香的時間很快的就要到了,一直在外麵的侍衛過來提醒了一下。
“燕客兄弟,時候差不多了,趕緊的出來吧。”
朱由檢回道。
“很快,很快,還有幾句話,說完就走。”
朱由檢回過頭來看著楊漣說道。“楊大人,時間到了,我不能多陪你了,保重,一路走好。”
後會有期這四個字被朱由檢硬生生的給咽了回去,不出意外的話,十九年以後說不定就能在奈何橋前相見了。
還是不要見的最好。
朱由檢最後看了一眼楊漣,將他寫好的血書小心翼翼的放在懷裏,這個將來有可能就是扳倒閹黨的最好證據。
“信王留步。”
這時候楊漣又叫住了朱由檢,他又說道。
“信王千歲深更半夜敢來東廠禁區,有膽有識,實乃是人中之龍。隻是可惜了……”
朱由檢明白他說的可惜是什麽意思,可惜自己晚出生了幾年,不然就不會發生魏忠賢閹黨這種悲劇了。
朱由檢笑了笑淡淡的回道。
“這沒什麽可惜的,我不是人中之龍,做的這一切,我隻想活下去而已,就這麽簡單。還有信王朱由檢也不曾來過,今天過來的這人他叫燕客!”
侍衛打開牢門,將朱由檢放了出去。
“老天爺,燕客兄弟,你可算是出來了,這一柱香的時間差點兒把我們哥倆給嚇死!”
朱由檢抱歉的說道。
“一時間控製不住,難訴衷情,給兩位哥哥帶來了困擾,真是對不住了。”
侍衛說道。“不打緊,不打緊,下不為例啊!來來來,接著吃酒。”
徐應元這時候上前說道。
“兩位兄弟,今天就到這裏吧,王府裏麵還有事,等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們再過來陪二位吃酒,告辭了。”
“二位慢走。”
徐應元帶著朱由檢飛一般的逃出了東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