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劫殺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比起中原和北方,冬季帶給江南的影響相對弱些,即便已經到了仲冬時節,江南大地上,仍稀稀落落的點綴著些青綠之色。
今年的年景算不上好,夏秋之際經曆過一場水災,但日子總是要過的。
官道兩旁,農夫們三三兩兩的走在田頭埂間,有人互相交談著,討論著來年的年景;也有人彎著腰,揮動著手中的工具,試圖將溝渠挖的更深些,讓其能多蓄些水,以應付明年有可能發生的旱災。
路上也不見了流離失所的災民們的身影。
天不救人,人也隻能自救,朝廷的賑濟雖遲遲沒有動靜,但此間終歸是富庶繁華之地,人力永遠是緊缺的。即便沒了房舍田地,隻要還有把子力氣,畢竟還是能找到份工來做,養活一家老小的。若是手裏還有點其他活計,日子未嚐不會慢慢好起來。
畢竟,這裏是江南。
對於官道上穿梭往來的車馬,很少有人關注,尤其是那些連仆從都鮮衣怒馬的車隊,百姓們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官宦之家講究多,萬一被看得煩了,說不定就會引出什麽麻煩來。對大人物們來說,可能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可對平民之家來說,卻有可能是滅頂之災。
不過,近段時間以來,情況有了些變化。官道上每有車隊經過,都會引起一陣注視,田間的農夫垂著頭,眼簾卻微微抬起,視線在車隊間逡巡著;那些建在道路兩旁的屋舍中,也會打開條門縫,露出一雙,或者幾雙眼睛,帶著期待和憧憬,向車隊眺望著。
大多數的人最終都失望了,他們沒有看到那個令他們期待的身影,不過,也有些人如願以償,並因此而歡欣鼓舞。
蕭山秀才王新亮就是其中之一,這些天,他都是天一亮就守在村口了,頂著凜冽的寒風,一直受到太陽落山。付出了如許的辛苦,當他終於看到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身影時,自是激動萬分,當即大呼小叫起來。
“相公,那穿青袍的就是那位小仙師了?果然生得很嬌俏啊。”很多人事先都知道他的目的,他這一咋呼,倒是吸引了不少關注過來,最先趕過來的是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
“娘子差矣,用這等俗語形容小仙師,豈不是敗壞了我王家書香門第之名?莊子雲: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這才是對小仙師最恰如其分的形容。”王新亮雖然激動,卻還不忘掉書包,正是書呆子本色。
那婦人翻了個白眼,不耐煩的催促道:“管你樁子柱子的,相公,人終於被你盼來了,你怎地還不上前求告?”
王秀才肅容道:“娘子,你又錯了,所謂: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道其常,小人計其功,既有誠心,又何必在乎表相呢?何況,天子急召,小仙師動身也急,我若上前叨擾,難免耽誤了小仙師的行程,反而不美,不若以目相送,隻求盡到心意便是。”
“老娘才不理你這些之乎者也的,我隻問你,你不去求小仙師,下次鄉試能中嗎?”
“娘子,你這就不知道了,我前次去杭州,與那梁蕭敘舊,他很是說了些秘事給我呢!”王新亮得意道:“今年這場水災,若非老神仙施法擋了一擋,本應遠不止如此,想想看,仙法和颶風對撞,激蕩起的天地元氣又怎麽會少了?”
他煞有其事的說著:“事後,天地恢複平靜,這些靈氣也是各歸其位,但也有不少散落在了江南大地上!咱們紹興府的文采本就不凡,得了這廂的滋潤,就更是了不得了,眼見就是大興之相啊!”
“……”他媳婦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回過味來,“說的象那麽回事似的,可這跟你又有什麽關係?再怎麽興旺,一次鄉試還不是隻取那麽百來號人?”
“那能一樣嗎?不知道什麽叫近水樓台麽?那梁蕭文才不如我,名聲不如我,長相也不如我,他娘子也不如娘子你……娘子你別誤會,我是想說,你溫柔嫻淑,美麗動人……哎呦,你別動手啊,聽我說,聽我說完。”
這王秀才,就是當日在府城自承家有悍妻的那位,因為同病相憐,他跟梁蕭也算是惺惺相惜,但交情歸交情,他私底下也經常跟對方比較,時時為之歎息。感懷多了,此時也是有感而發,結果說漏了嘴,又被好一番修理。
“小仙師已經指點出了明路,常言道: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拚搏,現在天時地利都有了,接下來,就看誰更努力了……當日梁蕭也是按照小仙師的吩咐,閉門苦讀了一個多月,才在鄉試上一鳴驚人的!”
王新亮一臉狂熱,喃喃低語道:“小仙師奉旨上京,乃是魚躍龍門的征兆,學生借了貴氣之後,必當懸梁刺股,不負仙緣一場。”王娘子受了相公的感染,也收斂了潑辣的性子,向著正遠去的那個背影,拜了又拜。
劉同壽自己可沒有成就了紹興文采興旺的自覺,他根本不知道梁蕭宣揚的這些消息。離開杭州之前,他隻是告訴梁蕭,若有機會,盡量以鄉黨的名義,多招攬些士子。這是為了孫升描繪的那個藍圖在做準備,既然要入朝了,思慮的長遠些,總歸不會有錯。
誰想到梁蕭發揮了一下,事情就變了樣兒,劉同壽預想中的鄉黨並沒有形成規模,反倒是多了不少信徒,這就是他始料未及的了。
一路上,他或多或少也感覺到了點問題,那些秀才童生本來一見到他,就象是見到蜜的蜜蜂,一窩蜂的湧上來求告。可現在這些人卻都站得遠遠的,嘴裏還禱告著些什麽,好像不敢靠近似的。
劉同壽沒空去琢磨其中的味道,沒人上來癡纏求告,他也樂得清靜。隻是,他關注的話題,就有些煞風景了,他沒有提到天下大事,也沒有談論詩詞,而是一直在向沈方卓請教武功。
“你的架勢練得不錯,但卻徒具其形。原因麽,嗯,你發力的習慣是主因,你總是喜歡留幾分力,這樣可以有利於控製變招,但招式的威力卻沒了,外家功夫是鐵橋硬馬的招式,講究以力破巧,任你百般變化,我隻直擊要害,你不得不防,防了也防不住……”
“原來是這樣……”劉同壽點點頭,變魔術,對手速和精準度的要求很高,對力量卻沒什麽要求,長久以來他也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沒想到竟然成了學武的障礙。
“沈大哥,你說的是外家拳,那內家功夫呢?不也有那些小巧靈便的招式麽?”
“內家功夫啊,”沈方卓唏噓道:“說是內家功夫,其實練功夫都是由外及內的,外功沒練好,哪裏談得上什麽內功?就比如你比劃的那太極拳,在你這裏隻能是個把戲,可要是給大師兄看過之後,那就厲害了。”
說著,他又想起了什麽,嗬嗬笑道:“你說的那些異俠演義,故事很有趣,可裏麵的功夫都是扯淡的,哪有不練筋骨,光靠吐納打坐,就能大殺四方的內功啊?如果你想找的功夫,是那裏麵說的九陽神功那種,我勸你還是找點死了心吧,據我所知,天下間就沒那種功夫。”
劉同壽有點犯愁,本以為找到了個好師傅,誰想到這位武當高手也是練外家拳的,對內家拳雖然也有了解,但離自己的期望卻差得很遠。
“你倒也不用失望,天下這麽大,小巧騰挪的功夫也不是沒有,隻是俺不會罷了。俺不知道你為啥不記得了,不過你以前似乎就練過些這類功夫,也不知道是不是你那個神仙師父教的……”
“我師父?”劉同壽大為驚異,難不成王老道是個不世出的高人?“楚楚,你見過師傅練過武功嗎?”
“沒有。”楚楚歪著頭想了想,然後把頭搖得跟撥楞鼓似的,“這幾年,道士伯伯劈柴都劈不動,別說跟郝大叔他們比了,就連楊大爺他們都比不過。”
退化了?還是說,教小道士武功的另有其人?劉同壽抬頭看看郝老刀,搖頭一歎,沒準兒,又是跟小道士的身世有關。
他不是沒想過,多停留幾天,把事情搞清楚再上路。可認真想過後,他認為,盡早上路才是正理。到了現在,對小道士的身份,他已經有所猜測,不會天真的以為,身世大白之後,就是大團圓,然後劇終謝幕。就算電視裏的肥皂劇,也不會這麽個演法。
毫無疑問,他的身世將會給他帶來極大的麻煩。
小道士是被寄放在紫陽觀的,而不是遺棄,而且他的父母還一直關注著他,隻是不肯現身相認。這無疑證實了麻煩的存在。
另外,小道士的癡呆毛病是娘胎裏帶出來的。可能是動了胎氣,也有可能是降生時出了意外,總之,他出生前後的外部環境,相當之惡劣,那位夫人很可能是在逃亡途中生下了他。
身世讓劉同壽又多了一個入京的理由,他需要增強實力,足以麵對一切麻煩的實力。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從沉思中驚醒的時候,愕然發現,車隊已經停下了。
郝老刀等人勒住了馬,在車隊正前方排成了一個扇麵,手中刀已出鞘;護送他上路的,還有以曹千戶為首的十幾個錦衣衛。
這幫人衝進上虞城時威武雄壯,這時卻露出了另外一麵,十幾個人戰戰兢兢的聚成一團,東張西望的,似是在尋找逃跑的路線。
連一向大咧咧的沈方卓都顯得有些異常,他已經下了馬,並且拉住了劉同壽的馬韁,一臉凝重的看著前方。
官道兩旁是一片楓樹林,樹葉早就落光了,光禿禿的顯得極為蕭索。林木間,影影綽綽的全是人影,讓人一時難以盡數,到底有多少人藏身其中。
林木遮不住人,而這些人也沒想著打埋伏,在大路正中,高高矮矮的站了十幾個壯漢,長相各不相同,但都頗為彪悍,黝黑的膚色更是讓人懷疑,他們是不是在海上討生活的那種人。
“打劫!識相的,把車馬和值錢的東西都留下,還能留下條命來,要是不識相,嘿嘿,那就別怪爺爺們心狠手辣了。”
隨著一聲大吼,這些人算是表明了身份,或者應該說,是表麵的身份。看起來,這是一幫劫道的匪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