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

看著一臉真誠的朱厚照。

弘治皇帝也是服氣了。

顯然,這是方繼藩挑的頭,朱厚照後知後覺。

不過……相比於方繼藩,朱厚照竟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趨勢。

朱厚照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兒臣這麽做,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父皇,臣子朱載墨已察覺出了蹊蹺,這人命關天哪,百姓……百姓……”朱厚照有點兒忘了詞,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一臉無語,隻好低聲道:“是殿下心裏最柔軟的一塊。”

“啊……”朱厚照想起來了,於是連忙道:“百姓是兒臣心裏最柔軟的一塊,就好像肥牛一般。兒臣怎麽願意看到有人蒙冤?所以兒臣索性和方繼藩大了膽子,犯下這彌天大錯,取了父皇的寶印帶出了宮,而後交給了載墨,兒臣對自己的兒子再信任不過了,兒臣相信,他一定會探尋本源,找到事情的真相,還天下百姓一個公道。天子腳下,朗朗乾坤,如此滅門慘案……”

弘治皇帝顯然再也忍不住了,厲聲道:“夠了!”

“再說一句,還差一句。”朱厚照底氣足了,兒子是我兒子,寶印……沒錯,就是我偷的……

弘治皇帝背著手,頓時失去了端莊,齜牙看向方繼藩:“方繼藩,你也和他起哄?”

這兒子是沒救了,天不怕地不怕,好嘛,那就讓方繼藩來說。

方繼藩一臉真誠,帶著硬漢一般的柔情道:“陛下,沒錯,我也有份。”

翰林們一時恍然,個個無言。

弘治皇帝忍不住搖搖頭。

便索性不再想聽他們胡鬧,抬眼。

而此時,李東陽卻是上前道:“臣有萬死之罪,懇請陛下責罰。”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李東陽一眼,一陣唏噓,道:“人豈無過,以後……凡事要三思而行。“

“老臣……遵旨。”李東陽心裏愧疚到了極點。

就因為自己的一時義憤,本來好好的事,卻成了彌天大禍,好在有皇孫彌補,否則,一旦那葉言人頭落地,就一切都追悔莫及了。

不過……哪怕是認罪,李東陽心裏竟有幾分感觸。

所謂家國天下,李東陽固然也在乎自己身前身後之名,可是……這天下想要承平,無數的百姓想要安居樂業,非要有大智大勇者,將來能夠克繼大統不可。

皇孫今日所表現出來的才幹,實在讓他震驚。

哪怕皇孫的矛頭直接指向了自己……可大明有此皇孫,何愁這天下的太平,不可以繼續延續下去?

劉健等人,也是唏噓不已,心裏感觸萬千,他們雖然沒有擠進順天府衙門,卻也在外圍,聽裏頭的百姓將發生的事描述出來。

此刻,除了感慨和慶幸之外,再無其他。

翰林們低聲竊竊私語,喜形於色。

太子和皇孫,乃是國家的根本,這對於一個王朝而言,是何其重大的事,此乃命脈,馬虎不得。

因而在曆史上,大明有數次爭國本的事件,每一次都是鬧的天下嘩然。

可現在……

“陛下……”

這時,一個宦官匆匆進來道:“小殿下與小侯爺來了。”

弘治皇帝一聽,眼眸頓時亮了幾分,激動得不能自己。

他幾乎手舞足蹈:“傳!”

片刻之後,朱載墨和方正卿便聯袂入殿。

朱載墨行禮,沉聲道:“孫臣見過大父。”

方正卿第一眼就看到了方繼藩,有點兒膽怯,怯怯的道:“孫臣……孫臣……”抬頭又看了方繼藩一眼。

弘治皇帝已是笑了:“來,來,來,都是好孩子啊,諸卿家,都來看看,這是誰來了,這是朕的甘羅來了。”

甘羅乃是神童,小小年紀,便已拜為上卿。

眾臣激動得臉色發紅,紛紛笑道:“見過殿下,殿下英姿非凡,聰穎過人……乃神童也。”

“這是大明之福啊。”

麵對所有人的吹捧,朱載墨隻抿了抿嘴,沒有做聲。

隻有方繼藩在旁……冷笑。

弘治皇帝親自下了金鑾,到了朱載墨麵前,笑吟吟的回頭,想要對四周的翰林們說點什麽,卻見方繼藩不以為然的樣子,忍不住道:“方卿家,你有話說?”

方繼藩站出來,從容道:“陛下,皇孫不是神童!”

“什麽?”弘治皇帝一愣。

劉健等人也錯愕的看著方繼藩。

一群翰林,對方繼藩怒目而視。

怎麽,你方繼藩吃醋了?

這是你自己的弟子,你還是他的舅舅,這啥意思?

朱載墨聽了這句話,卻像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弘治皇帝皺眉道:“方卿家,你何出此言哪。”

在大家一致認同的時候,這家夥總能標新立異。

在眾人不善的注目下,方繼藩站出來,昂首挺胸。

方繼藩是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做人……最重要的是耿直。

所以……

方繼藩侃侃道:“陛下,兒臣說的是,皇孫非神童,他雖還算是聰明,可是臣鬥膽而言,殿下與甘羅這些古往今來的神童相比,差距不小。甚至和某些神童比起來,簡直就是雲泥之別。兒臣再鬥膽而言,皇孫不過是有點小聰明而已,他和其他的孩子,並沒有太多的不同。”

這一下子……就有點過份了。

哪怕大家稱呼皇孫是神童,雖有誇耀的成分,可皇孫的表現……卻絕非尋常的孩子可以相比,現在方繼藩在眾目下,竟如此貶低皇孫,真真是過份了。

弘治皇帝心裏頓時不喜,眉頭擰的深深的。

這是朕的孫子,親的。

你方繼藩當眾胡說啥?

方繼藩隨即道:“我聽說,古往今來的神童,小小年紀就可以作詩。還有的神童,可以過目不忘,甚至比皇孫年紀還小的時候,就已能背誦所有的詩詞歌賦了。而皇孫的記憶力,隻比尋常人好一些而已。皇孫吟詩作畫,也不過是平平,他怎麽可能是神童呢?”

“陛下隻看到今日皇孫在順天府震驚四座的表現,可是……陛下可曾想到,皇孫是靠什麽震驚四座的嗎?”

弘治皇帝眼眸微微張了張,似乎在思索著方繼藩這話裏的深意。

隻聽方繼藩繼續道:“無非是勤奮和刻苦,陛下隻以為皇孫是神童,可曾知道,為了搜尋證據,皇孫和孩子們走訪了每一戶人家?”

弘治皇帝一愣。

方繼藩道:“陛下又是否看到,為了找出哪怕一丁點的蛛絲馬跡,這些孩子們幾乎夜不歸宿,成日就住在那葉家附近。他們與每一個人攀談,去換取他們的信任,他們為了搜尋到證據,在河流的下遊,沒日沒夜的搜尋。陛下和諸公們也都看不到,他們和所有的農戶一樣,蹲在門檻邊,拿著一個陶盆子扒拉著紅薯飯。陛下看不到他們在這個過程之中流了多少的汗水,也不知道他們為了分析出案情的本來麵貌,哪怕是在保育院裏,也挑著燈,群策群力,將一個個證據串聯起來。”

弘治皇帝身軀一震,他忍不住看向朱載墨。

朱載墨眼睛有點紅。

恩師……的話,正中他的心事,雖是被許多人讚賞,可他並不喜歡別人稱呼他為神童,仿佛隻要掐指一算,便可定奪所有的事。任何所謂神奇的背後,是擔當,是勤奮,是一顆追求理想的初心。

方繼藩繼續看著弘治皇帝,繼續道:“小殿下自打做了西山縣令之後,不但不聰明,而且……還犯過許多許多的錯誤,他也曾製造過冤案,也曾想當然,曾犯過糊塗……載墨,是嗎?”

“是。”朱載墨眼眶紅了,很誠實的點頭應是。

知我者,恩師也。

他聳拉著腦袋道:“孫臣確實犯過許多的錯誤……正因為這些錯,孫臣才愈發的明白,任何事,靠想當然是做不成的。孫臣那時,什麽都不懂,於是恩師便讓幾個師兄傳授我做事的方法,其實……這做事的方法也很簡單,正是恩師和王師兄所提倡的知行合一而已,心裏有良知,可如何去踐行自己的良知呢?無非是行而已,君子敏於行,就比如……這一樁案子,很難查知真相嗎?孫臣以為,不難,一點都不難,隻要有一個肯負責的人,去真真切切的了解葉家、賈家的情況,隻要實實在在的去詢問附近的每一個人,打探這兩家人之間的生平,了解他們的底細,認真的看一看案卷,自然能看出許多的蹊蹺,順天府府尹張來,他年紀比孫臣大了不知多少。他為官多年,對世事的看法,比孫臣更是老道了無數倍……”

說到這裏,朱載墨頓了一下,才繼續道:“而孫臣,孫臣年紀尚小,見識和學識都不夠多,更沒有什麽聰明,和張來相比,孫臣不及他的萬一。可是……這明明是孩童都可以找出的真相,唯獨需要的,隻是幾分心思而已,張來卻不肯去做,因為他高高在上,不肯俯身下視。而孫臣……則親自走訪了每一戶人家,了解他們的情況,孫臣所靠的,隻是最愚蠢的辦法……可這辦法,卻最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