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聲響起,帶著鏗鏘,宛如鼓聲頻催,四麵八方八方的漢兵持戈而來……

方繼藩喜歡聽這琵琶,琵琶從前在軍中,屬於軍樂。

朱厚照不解的看著方繼藩,方繼藩沒理他。

待著女子彈了一段,有些累了,方繼藩便讓她去歇了,彈琵琶的入門很高,尤其是這十麵埋伏,尋常的女子,能彈上一段,已是不易。

“殿下在做什麽?”

朱厚照道:“聽戲。”朱厚照感歎道:“太皇太後許是嫌本宮煩,不準我入宮聽了,她們不準,我便自己來聽。”

方繼藩笑了:“殿下,劉瑾得借用臣一段時間。”

“做啥?”朱厚照一愣。

當得知讓定興縣去做鎮守太監,朱厚照倒是樂了:“本宮也早知道,這些該死的士紳從不納糧,這還了得,早想收拾他們呢,哈哈……劉瑾能成嗎?我瞧他一點本事都沒有,就知道吃。”

方繼藩感慨道:“殿下信不過劉瑾,還信不過臣。”

朱厚照便頷首:“既如此,便讓劉瑾那奴婢去吧,別丟了本宮的臉便是。”

說著,朱厚照樂不可支道:“殺千刀的,敢不繳稅賦,他們都說,這太祖高皇帝英明的很,可本宮聽著,卻一點都不英明,當初,怎麽就讓這群人不繳稅呢。”

方繼藩心裏吐槽,太祖高皇帝英明?那隻是人家當著你麵而已,背後裏,還不知將這朱元璋罵成什麽樣了,方繼藩道:“此一時彼一時而已,當初國朝初立,儒生本就稀少,太祖高皇帝雖對士人嚴厲,可為了安穩人心,這才定下了此策,哪裏想到,此後百年,土地兼並的不成樣子,富者,田連阡陌;貧者,腳無立錐之地。百年尚且如此,再過百年之後,會是什麽光景呢?這些家裏有這麽多地的人,真是無恥啊。”

朱厚照臉一紅:“別罵人,本宮也有許多地,你也有許多地。”

“……”方繼藩麵不改色:“這不一樣,殿下和臣……啊……今日日頭真好,殿下,咱們去打邊爐嗎?”

朱厚照唧唧哼哼:“近來吃牛肉吃的有些膩味了,吃驢,本宮愛吃驢。”

二人出了戲院,方繼藩囑咐著戲院上下,趕緊排練,便和朱厚照尋了溫豔生。

難得有休憩的好時光,這些日子,賣房實是辛苦。

次日一早,歐陽誌便動身了。

他隻一身儒衫,洗的槳白,他不愛美食,不喜華美的衣衫,是個極無趣的人,隻背著一個行囊,帶著新的任命,到了方繼藩的門前,行了弟子禮,轉身默默而去。

晨曦的一道光,照耀在他的背脊上,仿佛是為他專程送行。

劉瑾的包袱,就大的多,他雇了十幾個幫閑,預備了幾輛大車,車裏什麽吃的都有,這樣的話,就不怕挨餓了。

方繼藩雖沒有出麵親自相送,卻是站在自家的宅院的閣樓上,閣樓上隻是小窗,自小窗裏,可以看到歐陽誌的背影,目送著歐陽誌消失在視線的盡頭,方繼藩籲了口氣,打了個嗝,驢肉,真的……很不好消化啊。

閣樓之下,吵吵嚷嚷,孩子們做著早操,他們一個個,比從前壯實了一些。

這些接近四歲,甚至五歲的孩子,麵上稚氣未脫,哪怕最小的方正卿,也不小了。

晨操時,他們還需念口號。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方繼藩背著手,低頭,看著這些孩子。

起初的時候,孩子們還是很調皮的,或者……都不願吃苦。

一旦方繼藩嚴厲起來,不少孩子,隻知道哇哇大哭。

可人就是如此,一旦讓他們習慣,漸漸的,適應了過來,這些不大的孩子們,身體裏仿佛就已打了一個烙印,仿佛,這早起晨練,上午讀書,正午午睡……都已成了習慣。

這個年紀的孩子,既是長身體的時候,其實,也是性格養成之時,且一群孩子在一起,是最容易培養他們的性格的。

朱載墨隱隱然,已通過時不時的揍徐鵬舉,獲得了威信,成為了孩子王。

這令方繼藩對於方正卿倒是有幾分憂慮起來。

這孩子……不像自己啊。

一丁點霸氣都沒有!

…………

一封奏報,已送至戶部。

戶部侍郎楊業,取了奏報,隻垂頭一看,麵上卻是一愣。

這戶部正在核算今年的錢糧呢。

雲南需大量的糧食,這些糧食從哪兒來,實是讓人費心的事。

可現在……

這位楊侍郎頓時麵露喜色。

好兆頭啊。

他二話不說,立即命人將奏報送入內閣。

此時是正午,在文淵閣裏,大明宮別出心裁的設計了一個陽光房,四麵除了木框之外,幾乎都是玻璃,京師的天氣幹燥,夏日的日頭,卻並不毒辣。

此時,讓人拉開了三麵的窗簾,劉健、李東陽和謝遷三人,坐在這暖洋洋的太陽之下,徐徐喝茶。

歐陽誌已是啟程了。

據說還去了一個劉瑾。

劉瑾是誰?

三人麵麵相覷。

不過慢慢的,他們倒是開始有了一丁點的印象。

就是那個在江西立了功勞,據說還得了陛下嘉獎,最後又死而複生的太監。

劉健聽到會有一個鎮守太監去,下意識的鬆了口氣。

心情也爽朗了一些。

畢竟,是人都明白,鎮守太監是幹什麽的。

“這方繼藩,對他的門生歐陽誌倒是不錯,老夫此前,還對歐陽誌有所擔心呢。”

劉健苦笑。

謝遷頷首:“是啊……這個劉瑾,雖不知是什麽人,可顯然……是讓他去做髒事的,這倒是成全了歐陽誌的名聲。”

劉健呷了一口茶:“眼下,已有許多人看出了眉目,不過……這一次畢竟沒有大張旗鼓,隻要朝廷默不作聲,暫時,是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反對,可是於喬、賓之,你們可要小心防範和應對。”

二人連聲說是。

劉健道:“這玻璃房裏,真暖和啊,可是……卻不知什麽時候,暴風驟雨就要來了。”搖搖頭,劉健苦笑:“還有,魏國公請求入京,陛下已恩準了,你們知道嗎?”

“略知一二。”謝遷眼中帶笑:“魏國公的脾氣,曆來不好,他的親孫子,去了西山書院,想來……他已急了吧,這一次,是來看孫子的。”

李東陽道:“依著魏國公的火爆脾氣,方繼藩這一次,隻怕有大麻煩了。徐家一門二公,也甚受陛下的信賴,這位脾氣暴躁的魏國公若是暴怒起來,可不是好玩的。噢,還有,現在內城,許多人都在賣房,尤其是內城,房價跌到了穀底,劉公,你的宅子,不賣?”

“早已委托了牙行。”劉健搖搖頭:“可行情不好,哪怕是價格不過原先的三成,也是無人問津……新城的貸款按揭,每月又需還,按揭這東西,真是狠哪,此法一出,哪怕是十萬兩銀子的宅邸,卻隻需出兩萬兩,這豈不是等於,是讓人用未來一輩子的收益,去買房。這世上,十萬兩現銀,能拿得出來的人鳳毛麟角,可兩萬兩銀子,對於有些人而言,卻不算負擔,如此……這房價,才蹭蹭的往上漲。你們說,這方繼藩若是將心思放到正道上,該有多可怕。”

李東陽微微笑道:“不隻如此呢,房子他過一道,你要買房,貸款按揭,他還賺你一筆利息銀子,老夫算過,老夫貸了三萬兩銀子,二十年之後,總計要還他五萬多兩……”

謝遷忍不住皺眉:“這算什麽,最可恨的……還有那銀票。這麽多人借了款,錢莊趁此機會,推行銀票,現在不少人,都開始用著銀票交易了。這銀票怎麽印,還不是他方繼藩說了算,天知道裏頭有沒有摻水。哪怕是隨時可以兌換足額的銀子,可這裏頭的貓膩,多著呢。他拉了太子殿下,一起弄錢莊,怕就是打著這個主意。”

劉健苦笑:“得想辦法,到時候派駐戶部的錢糧主事,每隔一些日子,至錢莊監管查賬,可不能讓他胡鬧,否則,隨他濫發銀鈔,出了事,動搖的卻是朝廷的根基。

劉、李二人紛紛點頭。

“還有雲南的災情,方繼藩倒是上了一道奏疏,說是直接讓朝廷拿銀子送去雲南,不必運輸糧食,銀子一到,再鼓勵各地的商人,輸送糧食去,你們說……這可行嗎?”

三人天南地北的閑聊。

劉健沉默了片刻,搖搖頭:“從前,也不是沒有試過這個辦法,一旦放任商賈運送去,這些商賈,難免會和本地士紳勾結一起,囤貨居奇,坐地起價,朝廷送去的不是糧,若隻是銀子,依我看哪,十之八九,那糧價,居高不下,最後送多少銀子去,都是無用。”

正說著,通政司的人來了。

緊急將奏報送上。

劉健取了奏報,輕描淡寫的掃了一眼,隨即,麵上帶著愕然。

“怎麽,劉公,又是何事?”

劉健沉默了片刻:“王守仁這家夥,在交趾……墾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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