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顯然成了朱厚照和方繼藩的心頭大事,他們發覺似乎哪裏都需要人。

他們每一次折騰,便需數不清的人,可對人力的需求,卻越發的無法得到滿足。

方繼藩顯得很無奈。

朱厚照甚至恨不得到鄉下去,將人一個個綁了來。

若不是嫌綁架的效率太低,這等事,他還真做的出來。

到了初夏,整個新城就更加忙碌了。

十幾萬人,或在工坊,或是建宅鋪路,而後,皇帝陛下駕車至紫禁城巡視了一番,無數的禁衛浩浩蕩蕩,群臣百官們相陪,打了一個往返,馬車的訂單,便已源源不斷的來。

對於方繼藩而言,這馬車的舒適性其實還是遠不如轎車的,可凡事,就怕比啊。

一比之下,當下的所有交通工具都變得不甚緊要了。

按照方繼藩的計劃,錢莊推出了車貸的業務。

十兩銀子首付,按月付款,經濟實惠,一月也隻需還款七八兩銀子而已,哪怕是尋常的富戶,也能供應得起。

雖說許多人對方繼藩多少是有看法的,可是……

生活質量的趨勢下,還是有不少人趨之若鶩。

方繼藩命人在新城的道路上打了一個諾大的廣告牌,上頭是栩栩如生的馬車,霸氣無比。

若不是怕被抓去殺頭,方繼藩甚至還想在上頭畫一個弘治皇帝的半身像,在馬車前,豎起大拇指的樣子。

都說為了利潤和擴張,資本可以無視世間任何律法,可方繼藩對此不認同,明明自己很遵紀守法來著。

方繼藩是斷不敢將皇帝陛下的肖像畫上去的,這涉及到了方繼藩骨子裏對於弘治皇帝的敬意,同時……他怕死。

方繼藩讓人繪製的,乃是英國公張懋的肖像。

用的乃是佛朗機畫師,透視構圖之法,還上了油彩,畫上的張世伯很慈祥,卻是栩栩如生,他嘴角喊叫,站在車前,翹起大拇指,麵上帶著喜感。

佛朗機的畫,在大明並沒有得到太多的認同。

古人們對於山水和人物,重神韻而不重技法。

這畫的這麽像……一看就不高級啊。

可既是廣告,方繼藩就不在乎別人的感受了,你認出來了就好。

每一個來新城的官吏,都免不得在此駐足,車他們認識,可畫中人是誰,很眼熟啊,仔細一琢磨,噢,竟是……

張懋背著手,站在那巨幅的廣告之下,他沉默了很久。

挺像的,不,是太像了!連鼻毛都清晰可見。

張懋的臉色陰晴不定,老半天,隻默默的歎了口氣,而後顯然假裝沒看見,靜靜的走了。

或許從當初擼起袖子來要揍方繼藩的時候,今日這一切就已注定了吧。

………………

占城。

碧空如洗,萬裏無雲,這炎炎夏日,許多人隻是戴著鬥笠,穿著一件短衫。

王守仁今日沒有去講學,倒是被方景隆招到了占城的衙廳。

方景隆巡視交趾,抵達了占城,可現在,麵對這個自己兒子的門生,方景隆目光炯炯,忍不住道:“這些地,都是你們開墾出來?”

“是的。”王守仁頓了頓,才又道:“開墾共計十萬頃,收糧數十萬擔。”

方景隆的眼眸頓時明亮了幾分,瞪著眼睛道:“再加上其他的糧田,足夠大軍支用了,倒是辛苦了你。”

王守仁朝方景隆行了弟子禮,謙恭的道:“此乃學生應當做的事。”

方景隆欣賞的看了王守仁一眼,唇邊帶著欣慰的微笑,道:“看來今年若是豐收,老夫就可以高枕無憂了,現在不但足以供應軍中不足,竟還多了如此多的餘糧,老夫理當為你表功。”

王守仁的臉色沒有太多變化,顯得很穩重。

哪怕是得到了誇獎,他也不露聲色。

這甚至令方景隆有一點錯覺。

這個小子,明明隻是自己的徒孫,可他的言行舉止,竟沒有一丁點讓自己小看的地方。

繼藩的門生,還真是一個又一個的怪胎。

沉默了片刻,王守仁看了方景隆一眼,道:“不知……師公可得到了恩師的家書?”

“有啊。”方景隆點頭,而後道:“怎麽?”

王守仁歎了口氣,總算露出了幾分鬱鬱之色,道:“學生每月寄送了書信去,可至今沒有音訊,生怕恩師出了事,可這交趾和京師相距數千裏,消息阻塞……”

方景隆苦笑道:“你的恩師,可能比較忙吧,你不必惦念,他現在還好。”

王守仁便籲了口氣:“恩師的性子,曆來如此,學生已經習慣了,他來了興致,可以給學生修三四封書信,若是興致不好,可能半年也沒有一封書信來。”

“哈哈……”方景隆隻能用大笑掩飾自己的尷尬了:“繼藩他……”

算了,好像也沒什麽可解釋的,人家還不知道自己的恩師是什麽性子嗎?方繼藩就是這樣的人啊,還能說個啥?

方景隆便轉了話題,捋須道:“走吧,去看看你帶著人開墾的土地……開墾植糧,此乃頭功。說來真是奇怪,軍中也開墾,為何卻沒有如此成效呢?”

王守仁隻是點點頭,卻沒有多說什麽,他是個不喜誇耀自己功績的人。

…………

這一日,弘治皇帝召方繼藩入宮。

方繼藩進了奉天殿,正好看到弘治皇帝伏案,手中拿著一份奏疏,凝眉不語。

方繼藩上前行了禮道:“陛下……”

弘治皇帝道:“朕聽說,英國公張懋,他的肖像竟掛在了新城口上。”

“是。”方繼藩有些心虛了,連忙又道:“兒臣和張世伯,名為叔侄,實為父子,兒臣在想,他不會見怪的,若是陛下不喜,兒臣這就撤了。”

方繼藩心裏想著,撤掉英國公,那就隻好上我親爹的了。

弘治皇帝不置可否,卻是道:“據說馬車現在已有許多人下定了。”

“是。”方繼藩道:“已有了一千多個訂單,匠人們正在培訓,現在生產還不足,沒有一個多月功夫也交付不完,不過這馬車還在源源不斷的有人下定,兒臣正為此而煩惱呢。”

弘治皇帝聽罷,舒心了,竟轉眼忘了英國公張懋還掛在新城入口。

他笑吟吟的道:“在暹羅,發生了一事,是今早送來的。”

他敲擊了一下案牘。

“暹羅何時,竟也有了新學門徒?”

“什麽?”方繼藩有點懵。

弘治皇帝的手撫著禦案,道:“暹羅有新學生員,四處宣講新學,暹羅國使節卻跑來狀告了,說是這些門徒鬧的很厲害,還和不少僧侶起了衝突。”

方繼藩不禁苦笑道:“兒臣對此,一概不知。”

“這些人,都是王卿家的門生吧?”弘治皇帝道。

方繼藩心裏也是無語。

王守仁在占城,據說有弟子三千人,這三千弟子,天知道又招募了多少徒孫。

對於這個脾氣古怪的門生,方繼藩……心情很複雜啊。

還是歐陽誌省心!

方繼藩便道:“學問的事,兒臣也不太懂,不過兒臣想著,這是暹羅國的事,而推廣聖學,教化四方,本就是我大明應有的責任。”

弘治皇帝點頭道:“是啊,可是以往卻一點成效沒有,現在成效這般大,朕倒有些擔心了。這個王守仁,確實是個幹才,他很適合教書育人。”

方繼藩心裏道,王守仁何止擅長教書育人,隻是因為門生太多,所以在教育方麵比較出彩而已,將其他的才能,統統掩蓋了而已。

方繼藩訕訕笑道:“王伯安此人,雖……在兒臣弟子之中不算奪目,性情也不甚好,可是……陛下,兒臣卻認為……”

他本想為王守仁說一些好話。

曆史中的王守仁,確實是太耿直了,其實混的很不好,哪怕他有逆天的才能,說他鬱鬱不得誌,其實也不為過。

說到底,大家不喜他這牛脾氣。

而作為恩師,方繼藩自覺得有責任吹噓他一番,讓他的形象好一些。

可話剛要出口,外頭蕭敬便來了:“陛下,內閣諸公……到了。”

弘治皇帝看了方繼藩一眼:“繼藩,你且坐一旁,來,給方卿家賜坐。”

宦官取了錦墩,方繼藩坐下。

劉健三人入殿,顯得有些匆忙,三人拜倒道:“見過陛下。”

弘治皇帝和顏微笑道:“三位卿家,今日可來早了。”

劉健卻是皺著眉頭道:“雲南送來了急報……說是雲南發生了蝗災。”

蝗災……

弘治皇帝唇邊的微笑頓時消失,眉心也擰了起來。

他凝視了劉健一眼,認真道:“眼下災情如何?”

“正在極力救災。”劉健苦笑:“臣等也在打算調集糧食,以備不時之需,這雲南,漢土雜居,一旦缺糧……後果隻怕不堪設想。”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凝重的道:“是啊,雲南可缺不得糧食,這些年,雲南、廣西、貴州諸地……說起來………朕也確實有些憂慮。”

弘治皇帝所說的憂慮,在於這西南一帶駐守了大將軍,可糧食卻是不足以供應的,為了解決糧食問題,朝廷不得花費大量的精力,征調人輸送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