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太子冷笑,和阿卜花對視一眼。

阿卜花忙朝他搖頭。

五太子道:“好,好的很哪,既如此,那麽,就比一場又如何?就比射箭!你的那什麽弟子若是輸了,該當如何?”

方繼藩叉手道:“我若是贏了,自是得河西之地,你若是贏了,我人頭送你。”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弘治皇帝頓時憤怒,覺得這方繼藩,視軍國大事如兒戲。

五太子眼裏放光:“嗬,可怕就怕,你們漢人狡詐,倘若是輸了,卻不認賬怎麽說?”

方繼藩振振有詞道:“我可以將我數百的弟子和徒孫的人頭來作保,我方繼藩是講信用的人,倘若輸了,我不肯掉腦袋,我徒子徒孫,統統人頭落地,他們若是也要苟且活在世上,自是被人戳脊梁骨。此等賭約,勢必嘩然於天下,縱使我方繼藩失信,厚顏苟且偷生,可每一個人,都會失信,厚顏無恥的苟活嗎?且你若是贏了,我乃大明皇帝之婿,陛下對我厚愛,我定當竭力請陛下,無條件與韃靼互市,絕不相負。”

五太子聽罷,雖覺得還有些不可信。

可細細想來,自己豈不是十拿九穩,大明無條件的互市,就已大賺一筆了,使這大明君臣,顏麵無光,有何不可呢?

再者說了,一個人厚顏無恥,想來也會有個限度吧,這麽大的賭注,無數人關注,輸了卻還苟且偷生下去,若換做自己,隻怕早就恨不得自刎了,哪裏還有麵目見人,這活著,還不如死了呢。

他哈哈大笑:“既如此,那麽就這麽辦,何時可以比試。”

方繼藩道:“一個半月之後,即將動年關,那時比試最好。”

“好。”五太子赤術斬釘截鐵:“既如此,我等你!”

他眉飛色舞。

可那阿卜花卻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五太子冷冷道:“我深信,大明還是有講信用的人,他的話,你們都聽了,既如此,那麽大家也大可不必在此虛禮客套,一個半月之後,還望你們能夠信守承諾。告辭!阿卜花,我們走。”

阿卜花顯得遲疑,可在這暖閣中君臣們麵麵相覷之際,赤術便已大喇喇走了出去,阿卜花隻好尾隨其後,道了一聲告辭。

二人出了暖閣,赤術那囂張得意之色,方才變得陰沉起來。

阿卜花則幽深的看了赤術一眼,用韃靼語道:“太子,我們是否過於操之過急了?”

赤術搖頭:“難道你忘了,父汗讓我們來的使命嗎?互市既是幌子,可若是能爭取,再好不過。父汗受長生天賜福,乃陸地之王,眾汗之汗,他豈甘心,和大明一輩子媾和?此次特意命我來此,真正想要的,便是和那位他們大明的同宗王爺進行聯絡,這王爺接觸我們,是淩遲之罪,派了尋常人來,他如何放心的下,定是瞻前顧後,猶豫不決。”

“這便是父汗高明之處,想要破除人心裏的猶豫,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對方看到我們真正的誠意,我乃大汗之子,竟都入了關,這便是告訴那王爺,大汗為和此王爺暗中歃血為盟,願意付出一切代價,甚至可以不惜我的性命。隻有如此,才可讓他孤注一擲啊。”

阿卜花歎了口氣:“可若如此,你現在與那方繼藩有了賭約,勢必引人注目,這豈不是……”

赤術哈哈大笑:“這才是這場賭約最大的作用啊,我今日這般的表現,尤其是當著大明皇帝的麵,豈不是令他深信,我隻是一個容易被激怒的蠢夫,恰恰是這樣的人,他們才不會有太多的戒備,反而會將所有的注意力,關注在了一個半月之後的賭約上,我們可以借著這個賭約,盡力和那王爺的密使多多接觸才是。”

“可是……賭約可是要作數的,太子的賭注太大了。”阿卜花唉聲歎息。

赤術不以為意:“我自幼學習騎射,不敢說是大漠第一神箭手,這射箭的功夫,也可冠絕漠南、漠北,區區南人,我不相信,有人可以比我的箭法更厲害,更何況,方繼藩振振有詞,說此人乃是他的弟子……他若是使詐,隻會令人恥笑。”

說到此處,赤術咬牙切齒:“所以,這一次賭約,也是我之所願,到時,不但要射死那比試之人,還要那方繼藩,死無葬身之地。”

阿卜花聽罷,似也覺得有理,不過他畢竟是謹慎的人:“總之,一切小心為好。”

赤術則是麵目陰鷺,在別人看來,他隻是一個逞強的匹夫,可他卻是繼承了韃靼汗的心機,這一場比試,其實在他腦海總一刹那之間,便已謀劃定了,自己絕對不會輸,且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拿出這麽大的賭約,想來,肯定要震動天下,無數人都期盼著這一場比試吧。”赤術笑吟吟的道:“這河西之地,便是巨大的誘餌,就如我們套狼一般,總需準備好一塊肥美的肉,才可以將狼引來。”

………………

暖閣裏。

弘治皇帝鐵青著臉。

方繼藩太孟浪了。

簡直就是兒戲一般。

他當時沒有立即打斷,更多的,隻是不願當眾,表示出自己和方繼藩有相反的意見,畢竟,這裏有韃靼人在,若是讓韃靼人認為大明皇帝對這駙馬都尉不滿,難免會在外人麵前,丟了方繼藩的麵子。

可當方繼藩最後拿出賭注時,弘治皇帝就已要阻止了,可惜,一切都來遲了,這方繼藩和赤術宛如幹柴遇到了烈火,噗的一下便熊熊燃燒,等到救火之人反應過來,一切化為了灰燼。

“繼藩,你這是要做什麽?”弘治皇帝厲聲道。

方繼藩道:“陛下難道沒有覺得奇怪嗎?”

“……”

所有人凝視著方繼藩。

不過……卻也有人,麵色平靜,顯得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顯然,也有人覺得奇怪了,這個人是李東陽,不過李東陽沒有說話,隻是凝視著方繼藩。

“你說什麽?”

方繼藩道:“這個五太子,竟如此的魯莽,一個這樣的莽夫,韃靼汗派遣他來此,是為了做什麽?何況,若此人當真是個匹夫,可兒臣看他的漢話,雖是口音有些不準,可摘章引句,無一不是精準無比,可見他的漢學深厚,隻怕不在尋常的秀才之下,一個這樣魯莽,完全沒有耐性的人,既自信於自己的騎射,又能精通漢語,這本身,就是奇怪的事。”

方繼藩道:“兒臣聽說,北元敗退大漠之後,依然有貴族,承襲漢語,那赤術作為韃靼汗的兒子,學習漢話,本就是該當的,可一個韃靼人,想要學好,就非要有足夠的耐心和苦功不可,所以……兒臣才覺得,這個人絕非是魯莽之輩,可他卻故意表現的如此魯莽,故意在此喧鬧,甚至立下賭約,陛下難道不覺得奇怪?”

弘治皇帝隻擔心著賭約,此時聽了方繼藩的分析,才恍然大悟,皺眉:“這也是你答應和赤術比試的原因?所以,比試隻是幌子,這比試的背後,隻怕還有圖謀。”

方繼藩正色道:“不錯,陛下,臣一眼就看穿了赤術的奸計,自然也就將計就計,且看看,此人到底玩什麽把戲。”

弘治皇帝臉色緩和了許多,細細回想,還真是如此,赤術故意如此,不就是激怒此中君臣,使自己等人,無暇去深想嗎?

弘治皇帝不禁微笑,如釋重負:“原來如此,朕還以為卿家,真要派出弟子和那赤術比試,完成賭約呢。”

“要完成的啊。”方繼藩奇怪的看著弘治皇帝:“打了賭,當然要應約,兒臣是有誠信的人。”

“……”

弘治皇帝的笑容逐漸消失。

說了這麽多廢話,什麽識破了奸計,將計就計,還以為這也隻是障人耳目,可結果……

弘治皇帝冷聲道:“韃靼人自幼學習弓馬,非尋常人可比,朕聽廠衛的密報,這赤術,還真擅長弓箭,你如何與他比?家國大事,這般的兒戲嗎?”

方繼藩道:“不是兒臣和他比,是兒臣的門生去和他比,兒臣雖也學過一些箭術,可親自登場,未免也太便宜他了,兒臣懶得欺負他。”

弘治皇帝:“……”

劉健此時和顏悅色:“都尉啊,莫非你已有了好的人選了嗎?快來說說,此人是誰。”

本來不少人,心裏都抱怨,這方繼藩實是不自量力,要去雞蛋碰石頭,可聽了劉健的話,卻都安靜下來。

對啊,來說說此人是誰,說不定,方繼藩當真有殺手鐧呢。

方繼藩正色道:“此人剛剛入學,還在學習,為了防止不必要的幹擾,使他分心,所以我不敢說出此人的名字。”

剛剛入學……

還在學習……

*你大爺!

弘治皇帝臉色發青,這一場賭約,關係著的,乃是互市啊,大明不可言而無信,何況,還關係著方繼藩的性命,固然方繼藩可以厚顏無恥的活著,他臉皮厚,可影響的,卻是大明的名聲,會被人取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