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一臉懵逼。

金、銀、銅。

這是貨幣啊。

每年朝廷入賬的白銀,不過兩百萬兩,其餘金、銅之類,其實也不多,關內的金、銀、銅礦,幾乎都是朝廷壟斷了的,可沒有用,開采量隻有這麽多,少的可憐。

一方麵,是開采起來費時費力,尤其是不少的礦場,早就從春秋時期起,就開始挖掘了,這礦脈越挖越深,花費的成本也就越大。

因而,大明缺銀子,朝廷不得不用寶鈔來替代白銀,可問題在於,寶鈔也是以白銀和銅錢作為儲備的,當朝廷隻顧著發寶鈔,其結果呢,人們卻不能用寶鈔換來足額的銀錢,自然而然,也就沒有人相信,寶鈔的價值了。

究其原因,一方麵是朝廷缺貨幣,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朝廷的開支太大,這寶鈔濫發的越來越多,最後無法彌補虧空。

河西,居然發現了大量的礦脈。

弘治皇帝臉上,先是一驚,隨後,他嗬嗬一聲,表示不相信。

這怎麽可能呢………河西那裏……怎麽可能……那裏的山上,都是石頭啊,整個大漠,都是石頭!

“繼藩,你不是玩笑吧?”弘治皇帝眼睛瞪著方繼藩,一臉嚴肅的說道。

方繼藩一臉苦笑:“是真的。”說著,他取出了江臣的書信:“陛下,這是臣的門生江臣,帶人至河西之後,親自勘探之後的結果,那群山之中,所蘊含的礦藏,無法估量。”

“……”

一下子,所有人都懵了。

他們眼睜睜的看著方繼藩將那書信獻上,而陛下忙是低頭看著書信,從弘治皇帝那一副如喪考妣的臉色來看……這十之八九……是真的……

這方繼藩,完全沒必要開這個玩笑。

劉健突然有一種心疼的感覺。

礦山啊,數不盡的礦山,若是大明沒有放棄河西,又或者是,這礦山沒有賜予方繼藩,這礦脈,就是國庫的啊,每年可以為國庫,帶來都少真金白銀呢?

謝遷麵如死灰。

更無語的是李東陽,李東陽方才,還在為此而懊惱,可現在……他竟有點哭笑不得。

開玩笑嘛?

他是戶部尚書,這些年來,關內的礦脈逐漸枯竭,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可現在……

虧得他方才,還嘲弄方繼藩來著,現在看來……臉有些疼啊,嘴角也在抽搐,自己這是被活生生的打臉了呀。

那張升更是張大著嘴,有雞蛋大,目瞪口呆的盯著方繼藩。

看著眾人奇異的神色,方繼藩歎了口氣:“陛下對兒臣…………實在是恩重如山……兒臣……不知該如何感激才好。”

“……”

弘治皇帝默默的放下了書信。

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暖閣裏,靜的落針可聞,沒有人發出聲音。

“要不。”方繼藩小心翼翼道:“要不這地,兒臣還是不要了吧,兒臣實在不敢接受如此豐厚的禮物,公主殿下,心裏隻想著為陛下分憂,公主府,就算是窮一些,用度少一點,也沒什麽關係,兒臣和公主殿下,節衣縮食一些,日子,總能勉強過下去。陛下的大計,才是緊要的事啊,這大漠之地,兒臣……萬萬不敢接受,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弘治皇帝有一種日了狗的感覺。

做了十幾年的皇帝,其實……自己才是節衣縮食,這些年來,新衣舍不得讓尚衣監裁剪,禦膳也盡力的節省,讓張皇後親自在後宮織布,哪一個能像自己這般,扣扣索索的,好不容易攢了一筆內帑,誰曉得……

他深吸一口氣……有些心動了,這地……收回來?

隻是……

他似乎放不下這個麵子,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呀,何況他是皇帝,金口玉言,無法更改。

朱厚照此時道:“方繼藩這話就不對了,現在若是收回成命,還讓父皇有什麽臉自稱君父,你聽見過有皇帝才一會兒功夫,就收回成命的嗎?沒有的事。”

“……”弘治皇帝老臉一紅,心口頓時憋著一口氣,疼呀。

他不由的看向劉健。

劉健一臉無語。

甚至……弘治皇帝想要拍死禮部尚書張升,這幾日,都是你張升在這裏絮絮叨叨,拿這大漠之地來調侃,現在……怎麽哪裏是調侃別人,分明是調侃自己,嘲笑了自己嘛!

弘治皇帝看了方繼藩一眼,方繼藩這一次,倒是表現的情真意切,弘治皇帝對方繼藩多少也有一些了解,瞧他現在這個樣子,這請求收回成命的奏請,倒不像是假的。

可是……

弘治皇帝心口疼,卻依舊朝方繼藩決定的搖搖頭:“朕說過,大漠之地,賜予卿與秀榮,此事,不容再議了。”

弘治皇帝似主意已決,雖是財帛動人心,且弘治皇帝當真有些後悔了,可事到如今,他終究還是決心,這個好人做到底。

“這樣啊。”方繼藩道:“那兒臣隻好卻之不恭了。”

“……”

方繼藩的臉上,又不免露出了得意之色。

這很令人有挫敗感。

方繼藩道:“既如此,那麽這礦產,是否都任由兒臣處置了。”

弘治皇帝心在淌血,呼吸也覺得有不暢了,可他卻打起了精神:“自然任卿處置!”

罷了,就當是嫁妝吧,平時方繼藩怕是沒少腹誹朕小氣,既如此,那麽就索性,就徹徹底底的大方一回。

方繼藩樂了:“好,那麽兒臣就處置了,這礦藏,兒臣全數獻給鎮國府!”

此言一出,頓時嘩然。

啥意思。

這些礦藏,你方繼藩都不要了?

這家夥瘋了吧?

又或者……這小子當真是視錢財如糞土?

劉健等人俱都錯愕的看向方繼藩,仿若他們都聽錯了一般,嘴巴張得老大,一臉的不可置信。

弘治皇帝更是目瞪口呆,怎麽可能,這小子………

方繼藩大義凜然道:“從此之後,那裏的金礦、銀礦、銅礦,都和臣一丁點關係都沒有,兒臣世受國恩,方家享受了幾世的富貴,這一切,都拜大明所賜,因此,兒臣便是吃糠咽菜,這些礦藏,兒臣也絕不要,陛下要賜兒臣大漠之地,兒臣接受了,可這諾大的財富,兒臣悉數贈與太子殿下!”

朱厚照一呆。

全送本宮了……

弘治皇帝倒吸一口涼氣:“繼藩,你這是什麽意思?”

“兒臣別無他意。”方繼藩抬起下巴:“對兒臣而言,功名利祿,都是浮雲而已,金銀珠寶,兒臣視其為糞土,太子殿下賢明,自設鎮國府以來,為朝廷立下了不知多少功勞,因此,兒臣奉送這些礦藏,便是希望,太子殿下有了這些財富,能夠更好的為陛下分憂,這是兒臣的一點小私心,在兒臣看來,隻要太子殿下能為陛下分憂,陛下心情爽朗了,不必在為這繁雜的事所苦惱,對兒臣而言,就是最大的恩賞,兒臣…………是大大的忠臣啊,還請陛下明鑒。”

“……”

朱厚照聽罷,感動了。

老方他……竟是這樣舍得。

換做是本宮,隻怕都沒有這般的義薄雲天吧。

這家夥,吃錯藥了。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卻陡然之間,眼眶有些通紅了,嘴角也微微哆嗦起來。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話,果然沒錯,方繼藩當初給他的印象,雖是機靈,可總是……胡鬧了一些,不分輕重,可今日……

方繼藩心裏卻是偷樂。

礦藏有個什麽用,不就是挖出金銀和銅錢嗎?

佛朗機人殖民天下,到處掠奪金銀,使其王室和貴族們富足無比,可這又如何,他們的財富,能換來什麽?

對於方繼藩而言,大漠之地的意義,並不是挖礦。

真正的意義在於,大量寶藏的發現,會有無數的人前往大漠,采掘這些礦物,到時,無數人圍繞著礦藏,會建立起市集,會有營地,他們需要吃喝,就會有開墾附近的土地,礦物需要冶煉,采礦需要工具,那麽勢必,會有作坊搭建起來,大漠裏地域廣大,人們單靠兩條腿,可能幾天的時間,也抵達不了附近的城鎮,那麽……就需要大量的馬匹,還有大量的貨物需要出入關內,那麽對牛馬的需求隻會更大,會有人開始學習養牛和養馬。

礦是鎮國府的,可地卻是我方繼藩的,地上的人,自然也就生是我方繼藩的人,死是我方繼藩的鬼,無數人在這裏衣食住行,那麽開墾出來的地是我的,草場和上頭的牛馬也是我的,甚至冶煉的作坊,也留在了河西,等前往河西追尋財富的人越來越多,大量的礦產采掘出來,無數人借此機會富足起來,連同了西域諸國的河西,大明勢必會恢複和西域各國的貿易,無數打著朝貢名義的商會將會途徑河西這咽喉之地,最終,留下同時也會帶走無數的財富和商貨。

這……才是長久之計啊。

相反,礦藏所能得到的,隻是貨幣而已,對方繼藩而言,貨幣不夠實在,人、田、牧場、商道、作坊,才是再實在不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