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看了這奏疏,顯然是怫然不悅的。

這說明,這數月來的教化,非但沒有讓安南的讀書人歸心,甚至交趾士人的憤恨,還在與日俱增。

弘治皇帝道:“陳望祖此人,真是有名而無實啊,實在讓朕失望。”

他發出了感慨。

事情不是明擺著嗎?

交趾士子們對於大明的態度,已到了極點,提學官的職責,在都督學政,可結果呢……

鬧出這個亂子,真是貽笑大方。

更可怕的是,這些仇恨的背後,所代表的,絕不隻是一群士子,交趾的士人背後,是大量的土地,是無數被他們所控製的莊戶,還有早已無孔不入,與中下層官吏之間的利益共生。

這就如,倘若整個大明的士紳,都不滿朝廷,其後果…會是什麽呢?

可是大明又不得不依賴這些人,維持在交趾的統治,沒有這些人,交趾隻會更加的混亂,弘治皇帝臉色鐵青:“下旨意,讓方景隆要早作提防,以防不測。當初……大明進入交趾所發生的事,不得再重蹈覆轍了。”

禮部尚書張升一臉尷尬的模樣:“陛下,臣萬死之罪,陳望祖,乃是臣所舉薦……”

弘治皇帝壓了壓手:“這怪不得你,這陳望祖,再看看吧過些日子再說。”

“是。”張升頷首點頭。

其實這也是無奈之處,陳望祖督學不利,這是罪,可問題在於,換上了其他人,難道就一定好了嗎?至少現在陳望祖,還是有其優勢的,至少,他已經在交趾待過一些日子了,至少對於交趾已經有了一個粗淺的認知,總比再派一個人去,結果卻是兩眼一抹黑的好。”

張升便感慨:“想當初,交趾士人,就對我大明充滿了仇視,這也導致,整個交趾上下,叛亂不斷,文皇帝在時,不斷增兵交趾,可最終,依舊無濟於事,以至局勢糜爛,朝廷不得不撤出交趾。而如今,想不到又和從前一樣,交趾人心……難附啊,可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明想要在交趾站穩腳跟,要能令他們徹底的歸順大明,使這教化深入人心,恐怕……難如登天,老臣雖覺得陳望祖有失當之處,可說他無能,卻也言過其實了,臣覺得,問題的根本就在於,這……本就是難如登天之事,沒有十年八年苦功,沒有朝廷積年累月的廣施甘露,想來……難……太難了……”

他說著,搖頭。

許多人也跟著搖頭。

其實張升雖有為陳望祖推卸責任的意思,可大家卻依舊認同張升的話,教化,哪裏有這麽容易呢,太難了啊,朝廷要有所準備,萬萬不可急於求成,這不是一個大儒,憑借著他的學識花費幾個月功夫,就可以辦成的事。

弘治皇帝也不禁感慨:“是啊,難!”

道了一聲難,不禁感慨萬千。

………………

鎮國府,同樣是一封奏報送了來,朱厚照和方繼藩分座,看了奏報之後。

朱厚照冷笑:“這些該死的交趾人,本宮若在交趾,便將這些士人殺光殆盡,且看他們,敢不敢猖狂。”

方繼藩道:“殿下,不要動不動就殺人,殺人隻是手段而已,本質在於立威,可殺過人之後,他們還不臣服,這才是最難的事,想當初,文皇帝時,在交趾殺的人,還少了嗎?”

“那你說怎辦才好?”朱厚照凝視著方繼藩。

方繼藩道:“我沒想好,不過臣的門生王守仁既然在交趾,想來,他已摸清了交趾的情況,有他在,臣覺得交趾可以無憂。”

“王先生……”朱厚照咳嗽了一下:“他性子不好,其他的,倒也令本宮佩服,有時看他,他直勾勾的樣子,眼神渙散,不知在哪裏神遊,這樣的人,教書育人可以,能辦大事嗎?”

對此,朱厚照顯得很懷疑,那家夥,不像能辦大事的人啊。

方繼藩嗬嗬以對:“殿下,人不可貌相啊,臣承認,他是醜了一點,自然遠不及臣英俊,可是……臣還是很看重他的。”

朱厚照便道:“那就拭目以待吧,交趾的事,離本宮太遠了,算了,懶得去計較,這宣傳仁義教化的事,還是讓父皇和大臣們去操心吧,老方,本宮餓了。”

“臣也餓了,臣去叫溫先生。噢,對了,順道兒將我妹子也請來,咱們一家人,好好坐在一起,吃一頓便飯。”

方妃還在西山靜養,其實現在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這都已過去了一個多月,一個多月時間裏,她堅強的活了下來,身子越來越好,當然,為了防患未然,方繼藩希望她在蠶室裏多住一些日子,也免得出了意外。

其實說穿了,朱厚照大多日子,都待在西山,太子妃留在此,朱厚照還可以多來看看,一舉兩得。

朱厚照頷首點頭:“正好,本宮看她身子確實好了,叫上她。”

溫豔生在西山的日子,可謂是如魚得水,聽了太子和駙馬請他掌廚,他倒也不含糊。

隻可惜,太子妃也在,她大病初愈,卻是需多吃一些滋補和溫和一些的食物,隻一個時辰,一桌酒菜便置辦齊備了,因太子妃在,溫豔生沒有上席,不能詮釋自己每一道菜的特色,這令他憋得極難受。

在鎮國府裏,方妃由人攙扶著來,她見到了方繼藩,便道:“哥,不知公主殿下的身子,可好嘛?她現在,隻怕也有三月的身孕了吧,卻要小心了,這頭三月,是最要謹慎的。”

方繼藩道:“她好的很。”

“不好!”朱厚照立即大叫:“昨日還聽她說腰疼,方繼藩,你還好意思說好的很,你哪有做駙馬的樣子。”

方繼藩道:“這婦人的事,是殿下清楚,還是臣清楚?人有了身孕,腰酸背痛,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殿下不懂,就不要一驚一乍。”

朱厚照憋紅著臉:“誰說本宮不懂來著。”

方繼藩冷笑看他,你跟我婦女之友來辯論婦人之事,你朱厚照吃了熊心豹子膽,我一隻手指頭,掐死你。

方妃便微笑:“我看,殿下和家兄說的都有道理,隻是,你們餓了嗎?”

“餓了。”方繼藩和朱厚照齊聲道。

人家都說夫妻沒有隔夜仇。

可方繼藩和朱厚照卻是極奇怪,方繼藩這大舅哥和朱厚照之間,卻是沒有隔飯仇,有什麽問題,摸了摸肚子,餓了就可以解決。

這一桌飯菜,多是清淡為主,看上去都是家常小菜,可放入口中,卻是別有一番風味,方繼藩胃口大開:“這樣的飯菜,也最適合懷有身孕的人吃的,過些日子,我將秀榮接來西山,這是好地方,在此營造一個別院,往後就吃從這地裏生、地裏長,溫先生親自掌勺的東西。”

朱厚照便樂了:“那往後啊,愛妃也住在此好了,東宮那地方,有暮氣,多留要折壽。”

方妃抿著嘴,吃相極雅,聽說要和公主暫住西山,卻仿佛征求意見一般,看了方繼藩一眼。

方繼藩會意,道:“我看好,如此,秀榮在此,也不寂寞了。殿下,咱們一言為定,誰若是食言,便豬狗不如。”

方妃便明白方繼藩意思了,道:“若是殿下準臣妾來此,臣妾心裏,不知多高興呢,這兒,確實比東宮少了煩悶,且又能和秀榮妹子時常一起,這更是極好不過的事,隻恐……這有違祖製。”

方繼藩說留在此好,那就來西山住。

當然,方繼藩自有他的盤算,朱厚照的性子,本就不喜東宮,十之八九,將來這西山,要被他當做‘豹房’的,他留在這裏,太子妃若在東宮,長此以往,早就生分了,不如就留太子妃在此,他們夫婦二人,可以時常相見,慢慢培養感情。

朱厚照的底細,方繼藩是摸得極清楚的,若是陌生人,他自是沒心沒肺,可和人相處的久了,雖他性子乖張,對人不禮貌,卻也往往比較重感情。

就如劉瑾這些人,不過是一群宦官,雖朱厚照對他們吆三喝四,可曆史上,朱厚照一登基,劉瑾等人便受了無比的信任,究其原因,就是如此。

太子妃必須得將朱厚照栓牢了,想跑,哪裏有這樣容易。

朱厚照一聽到祖製,頓時放下了筷子,道:“列祖列宗,都不如本宮,他們曉得做女紅嗎?能一月定交趾嗎?曉得治病救人嗎?他們定的祖製,有什麽稀罕,有一日,本宮也是要做人祖宗的人,就要下一道詔令,子孫們不得效仿本宮,切切不可引本宮之祖法,去辦糊塗事。所以哪,後世子孫不要效仿本宮,本宮也不效仿祖宗,事情就這麽辦,若是誰有閑言碎語,本宮將這筆帳記下來,以後收拾他。”

方繼藩道:“可是陛下若是知道,定會大怒。”

朱厚照卻是樂了:“父皇成日在記掛著他的龍孫呢,現在哪裏有半分心思管本宮的事,天塌下來,怕他也將本宮忘了個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