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要去交趾,也未必非要王守仁不可。
自己門生這麽多,哪一個都很優秀。
可方繼藩選擇王守仁,不隻是因為王守仁能說,而是因為……王守仁能打。
這……才是王守仁最擅長的事啊。
讀書人裏,最能打就是他了。
這個時代,人們對於疾病的抵抗力比較弱,且極容易水土不服。
而從京師到安南,氣候完全不同,一般人的身體,是扛不住的,可王守仁不同,他身體太好了。
好到了什麽地步呢。
好到了曆史上,這家夥得罪了當時的如日中天的劉瑾,劉瑾將他貶至貴州龍場,而後,派出了殺手要殺死他。
要知道,曆史上成為了八虎之一的劉瑾,那時已到了權勢滔天的地步,被人稱之為立皇帝,他既要殺王守仁,且還派出了殺手,那麽這些殺手,就絕非是阿貓阿狗,一定是當時世上最優秀的刺客。
可結果,王守仁還是跑了,沒錯,他沒有給這些所謂的殺手任何的機會,並表示,你們的專業性還不夠,下輩子投了胎再來。
此後,王守仁抵達了龍場,這貴州龍場,並非是貴州貴陽等地,大明占據的軍衛和城市,雖也因為貴州偏僻,不是什麽好地方,大家日子苦哈哈,可那廣大的崇山峻嶺,卻幾乎是看不到漢人的,龍場就是這麽個地方,鳥不生蛋,沒有任何同族,就王守仁孤身一人,四周是崇山峻嶺,到處都是對他不友善的土人。
可王守仁還活了下來,不但活了下來,還讓土人們對他折服,方繼藩深信,王守仁絕不是因為他的學識讓土人們折服的,畢竟王守仁和土人之間的語言,十之八九不太通,你天大的道理,人家也聽不懂,因此,排除了靠嘴巴說服別人的可能之後,唯一的選項,就隻有一個了……
可見,一個人的身體素質是多麽重要啊,多少被發配去了當時貴州的人,尤其是類似於龍場這樣區域的人,幾乎都是九死一生,就算勉強活下去,怕也剩半條命了。
可結果,王守仁活蹦亂跳,不但在龍場蹦躂著出來了,且還在龍場領悟了大道,可見王守仁的在那裏的精神生活十分豐富,而一個人在那疙瘩地方還能愉快的領悟大道,這……就很不簡單了。
身體好,能打,會講道理,且做人有底線,絕不輕易妥協,有無以倫比的忍耐力,且從曆史上他平定寧王叛亂的經曆來看,王守仁還能做到臨危不懼,在混亂時刻,能夠做到冷靜思考,並且能迅速的收攏人心,站穩腳跟,以區區一人,力挽狂瀾,最終平定叛亂。
這樣的人……不去交趾太可惜了,若不是時代局限,方繼藩都想將他送去木骨都束,讓那裏的人,也嚐一嚐以德服人的滋味。
弘治皇帝沉默片刻王守仁這個人,他是知道的。此人,確實很有才具,是個有學識的人。
且歐陽誌伴駕時,經常會提起他的師弟們,歐陽誌就曾一再說過,幾個師兄弟裏,王守仁的才華,是他歐陽誌的十倍。
顯然,歐陽誌他吹牛了,因為明明王守仁的才華是他的一百倍。
當然,弘治皇帝是有些不信的,他認為這是歐陽誌過於厚道,太過謙虛。
而現在,方繼藩舉薦了王守仁,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既如此,那麽,不妨就讓王編修去試一試,也沒有妨礙。”
張升急了,這還了得,現在是要收攏交趾人心。你一個新學的人,去湊什麽熱鬧,還嫌京裏學新學的人不夠多嗎?再者說了,他對方繼藩是不服氣的,教諭之事,是禮部的職責,你方繼藩手太寬。
張升道:“陛下,臣以為,王編修,以編修而任提學,難以服眾啊。”
他一提醒,倒是讓人回過神來。
不錯,編修是七品,而提學,負責的乃是一省的教化,管理一省的讀書人,位列三品,七品升三品,雖然翰林官往往升遷較快,可也不是這麽個玩法。
“若如此,綱紀禮法何在呢?”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那麽依卿之見,何如?”
張升道:“大儒陳望祖,致仕之前,在國子監,官居四品,此番出仕,若任交趾提學,恰如其分。至於編修王守仁,此時正是國家用人之時,陛下不拘一格,任用賢才,無可厚非,王守仁是有才學之人,這一點,臣不敢否認,何況駙馬都尉極力保舉,臣以為,可使其暫代提學副使,如此,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弘治皇帝看著方繼藩。
提學,被人稱之為都督,這是因為,他是都督一省的學務,手握無數讀書人的大權。而副使,往往被人稱之為觀察,一個都督,一個觀察,單憑人們的稱呼,其實就可分出正副之間的區別,什麽是觀察呢,那就是好生觀察唄。
方繼藩道:“交趾地方廣大,這正使和副使,可分置兩地為好,正使可在升龍就任,副使還是在占城為宜。”
張升瞥了方繼藩一眼,心說,你方繼藩還真雞賊啊。
副使即為觀察,其實也就說明,這個副的,幾乎沒有權力,和被稱之為都督的提學官,有天壤之別。
可是,方繼藩提出分置的要求,卻改變了權力的架構,兩個官員一旦分置,去了占城的王守仁,就形同於是交趾南部的第一學官,沒有上官的掣肘,也就不隻觀察這樣簡單了。
張升對此,似乎也沒太大的意見,隻看著弘治皇帝,弘治皇帝沉吟片刻:“就如此吧,明日放旨,即刻赴任,不可貽誤。這是大事,萬萬不可貽誤。”
張升鬆一口氣,有一種虎口奪食的感覺。
方繼藩心裏忍不住腹誹,這張尚書對我很有意見哪,是不是找個機會,綁了他兒子去教化一下。
好在,方繼藩已是個體麵人,已經不玩此等下三濫的事了,這個念頭,也不過是一閃即逝而已。
…………
方繼藩回了府。
等王守仁下值回來,本要去西山,卻被方繼藩喊了去。
方繼藩在書齋裏,手裏拿著一卷書,此書乃有名的《春秋》,有逼格的人都愛捧著它,實乃居家旅行,必備良書。
一見到王守仁進來,方繼藩手裏捧著書,目不轉睛的看。
王守仁拱手作揖:“學生見過恩師。”
方繼藩依舊看著書,聚精會神,隻淡淡道:“且等等,為師看此書,正看得入神。”
王守仁便古怪的看了方繼藩一眼。
見方繼藩依舊全神貫注。
王守仁忍不住咳嗽。
方繼藩有點惱了:“怎麽這麽沉不住氣?”
王守仁小心提醒道:“恩師,書拿倒了。”
“……”方繼藩有點懵,細細一看,好像……真的……
哎,這家夥,什麽都好,唯獨有一點,就是學了自己耿直的臭毛病,做人,不懂得圓融變通啊。
方繼藩麵色從容,將書放下:“為師故意如此,就是要試一試你的觀察力,很好,看來,你近來,果然有了許多的長進,為師很是欣慰啊。”
王守仁道:“恩師,觀察力?”
方繼藩肅容道:“正是如此,為師保舉了你,有一件天大的事,非大智大勇之人不可,為師思來想去,你便是那個人,為師一直對你寄以厚望,這一點,想來,你也看出來了,好吧,閑話少說,明日,會有旨意來,你接了旨意,便去交趾。”
“交趾……”乍聽這消息,王守仁有點懵。
方繼藩笑吟吟道:“為師保舉你為交趾提學問副使,你也知道,交趾新附,這上下的百姓,大多不服王化,若不教化他們,他們如何知道,咱們的皇上,有多聖明,又如何知道,成為大明子民,是何等的榮耀的事,可為師縱覽朝中,卻沒一個人,能及得上你,伯安啊,你要給為師爭口氣啊。別學你那些成日吃飽了撐著的師兄弟。”
王守仁明白了,他麵上無喜無憂,似乎對他而言,這個世上,到哪兒去,都沒有什麽分別,可是,恩師這番發自肺腑的話,倒令他頗有感觸,王守仁感慨道:“師命不可違,學生一定不負恩師所望。”
“此去安南,山長水遠,你孑身一人,恩師有些不放心,徒孫之中,若有願意隨你同去的,你一並帶上吧,路上,也有一個照應,記著,不要任性妄為,我們是體麵人,不可教人嚼舌根,說為師教導無方。”
王守仁肅容:“學生謹記教誨。”
“好了。”方繼藩覺得和王守仁溝通,還是很輕鬆的,他不會多問什麽,自己說啥就是啥,除了有時候,他會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之外,其他都好:“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王守仁想了想:“學生沒什麽可說的,恩師吩咐,學生盡力去做便是。”
方繼藩欣賞的點頭,果然有大將之風,從不瞎逼逼,簡潔幹練,技能點,全點在思考,啊,不,瞎琢磨上頭去了,不愧是未來超凡入聖的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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