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漴聽罷,呆住了。
那翰林慷慨激昂的宣講,也戛然而止。
這滿殿的君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懵了。
明明根據斥候回報,明軍的主力,在北方兩百裏,難道他們還會飛不成?竟可以一夜之間,抵達這裏,並且發動襲擊。
而至於清化的明軍,顯然也沒有挪窩的打算,一直在清化伺機而動。
那麽,這又是從哪裏來的明軍?
黎漴臉色煞白,沉默了老半天。
從開戰以來,這樣的意外就時有發生,從前明軍對安南作戰,總還遵循著套路,可這一次,分明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卻在此時,那翰林道:“想來,是小股明軍的騷擾,何況,陛下已收本朝精兵,固守皇都,這裏城牆高大,又有十數萬精兵據守,即便是明軍主力來襲,也無妨礙,陛下何懼之有?”
他這麽一嚷嚷,所有人都放下了心,對啊,怕什麽,天時地利人和,都在這裏,區區明軍,還能飛進升龍來,就算飛了進來,不也是找死嗎?
黎漴臉色,方才好看了許多,打起精神,近來有些風聲鶴唳啊。
可那宦官,卻還匍匐在地,瑟瑟發抖,仿佛見鬼一般。
黎漴便問:“明軍襲擊皇都何處?”
安南受漢化極深,不但皇帝宮殿,幾乎複刻了中原的建築,便是一應的官職、官服、以及貴族所用的語言,都是以漢人為主,哪怕是科舉製,甚至是儒學,亦是一般無二,他們還會作漢室詩呢,雖然是打油詩的水平,可貴族之間,卻也以此為樂。
宦官期期艾艾道:“回稟陛下……他們……他們從天上來……”
天……天上來……
天降神兵嗎?
黎漴有點懵,其他人也是麵麵相覷。
“就是天上,是天上啊……”
“你到底在說什麽,好大的膽子,竟敢胡言亂語!”黎漴大怒。
卻在此時,便聽到了無數的哀嚎聲。
黎漴心裏咯噔了一下,忙是帶著群臣,出了宮殿,而此時,黎漴看到了大火,漫天的大火,自城內東北角開始蔓延。
黎漴抬頭,看到了天上,烏壓壓的,無數巨大的飛球,緩緩飄蕩,那巨大的飛球所到之處,先是起了爆炸聲,隨即火苗竄出,而後,這火苗像是撲滅不盡一般,開始燃燒,燃燒的越來越厲害,火勢借助著風勢,瘋狂的席卷,漫天的煙塵,和那衝天的火光,燃燒了一座座的樓宇。
安南人的一切簡直,都是以木質為主,畢竟這安南,本就多木材,巨木無數,這些木屋連片,本就極容易醞釀火災。
好在安南雨季較多,濕氣大,因而,想要引發大火,卻很不容易。
可是火油卻不同,火油是不畏濕氣的,這火油尋常的水,根本就無法撲滅,那一瓶瓶燃燒彈從天而降,炸開,火油濺出,起火,開始燃燒,附近的木材被烤幹,隨即引燃。
而那漫天的飛球趁著夜幕,徐徐的出現時,其實巡夜的安南官兵,已經徹底的懵了,他們抬頭看天,星星和月亮已被無數的飛球所遮蔽,這一個個飛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緩緩的移動,隨即,無數的燃燒瓶落下來,火油四濺,木質的建築瘋狂的燃燒,大火蔓延全城,根本沒有救火的可能,且這飛球,故意出現在了上風口位置,這漫天的煙塵,倒是避了過去,即便避不過去,飛球故意會攀高一些,上頭的飛球隊員,會戴上專門的口罩,這等口罩,乃是上一世防毒麵罩的原型,雖是簡陋一些,可對防煙霧,有一定的效果。
四麵八方的飛球,紛紛出動,這飄蕩在天空,龐大的怪獸,猶如安南人的夢魘一般,且早有數十艘飛球,不斷的旋轉著木質的舵輪,朝著皇宮的方向而來。
黎漴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
明軍……果真從天而降……
可怕的是,他們壓根就沒有降落,下頭的一切飛矢,根本無法對他們有效攻擊,隻有被動挨打的份。
那滾滾的煙塵,使人窒息,許多人不是被燒死的,也不是被燃燒瓶炸死,而是生生被濃煙熏死。潮濕的木質樓房,被大火引燃,瞬間的產生巨大的濃煙,這濃煙比之大火,更為致命。
那城內的營房裏,絕大多數安南士兵還在安睡,他們聽到了喊叫,猛然驚醒,等他們拿著武器,衝出了帳房,看到這一切時,卻發現,根本沒有敵人,有的,隻是天上飄蕩的飛球,四麵八方,都是大火,都是衝天的濃煙,而此時,烏壓壓的飛球已至,無數的燃燒彈落下,炸開,有人倒下,火油燃著了帳篷,官兵們驚恐的喊叫,他們想要躲避,卻無處可躲,因為四處都是濃煙,都是大火,還有那時不時從天兒降的可怕瓶子。
巨大的濃煙已至,擁擠在此的數千上萬人拚命的咳嗽,他們已分不清方向了,沒頭蒼蠅一般的亂奔,相互撞擊在了一起,更多人,昏厥在地,偶爾,會有幾個火人發出淒厲的大吼,手舞足蹈的狂奔。
城門隻有四處,而且一到了夜裏,城門便緊鎖,許多人瘋狂的湧到了城門口,妄圖逃出生天,卻發現,這原本用來抵禦明軍的巨大城門,根本無法打開,它,反而成了困死安南人的天然屏障。
“開門啊,快開門啊。”
人們嚎叫著。
雖然就在白日時,他們還信誓旦旦,要讓明軍嚐一嚐他們的厲害,要讓明軍,重蹈當初覆轍,他們甚至耀武揚威,認為區區明軍,會如數十年前一般,倉皇撤軍,可現在……
擁擠在這城門處的數百上千人,終於被濃煙和火焰所席卷,隨即,無數人一個個倒下,宛如被收割的麥子。
黎漴抬著眼,他徹底的懵了。
宮中已經大亂,那此前還在那裏大聲撻伐北朝的翰林,嚇癱了過去。
其他人想逃,卻發現,這宮城四周,哪裏還有地方可以逃脫。
黎漴身子在顫抖,顫抖的厲害,他喉結滾動,無數的宦官,已經沒人搭理他了,早已散了個幹淨。
數十飛球,已至宮城上方,開始攻擊。
飛球上的飛球隊員,十分熟練的開始丟下了一個個燃燒瓶,在操練之中,他們也隻學會了這個,他們帶著護目鏡,帶著防煙的口罩,甚至根本不需進行瞄準,將藤筐裏所有的燃燒瓶,統統丟下,隨即,他們開始升空,一旦燃燒瓶丟盡,便不需盤桓,需立即返航,他們輕車熟路的抵達南風的對流層,直接飄蕩。
一個個飛球,完成了任務,不斷的升空,升空的飛球越來越多,在他們的腳下,整座城市都在燃燒,瘋狂的燃燒,那漫天的大火,噴吐著火舌,巨大的建築,直接化為了一團火焰,四處都是燃燒之後的劈啪聲,一座座曾屹立了百年的建築,轟然倒塌,濃煙滾滾,彌漫在整座城市,那曾經的軍營,瞬間已成灰燼,升龍城的宮殿,也開始竄出無數的火焰,天禦寺、太清宮、萬壽寺統統火起,五鳳星樓、乾元殿、龍安殿、龍瑞殿統統化為烏有。
狂風搖曳著火,不斷的噴出烈焰,哪怕是那城牆之上的木質城樓,也開始熊熊燃燒。
火焰燃燒之後的灰燼,如雨一般的灑落,這灰燼,便薄薄一層,覆蓋在了整座升龍。
飛球已升上了天空,最終,一個個銷聲匿跡,可是……在升龍,依舊沒有了星辰和月亮,此前是被漫天的飛球所遮擋,而如今,卻是滾滾的煙塵所遮蔽。
飛球之上,楊彪取出了肉幹,拒絕著,他突然想起了什麽,迎著大風,他解開了褲帶子,撒了一泡尿,才籲了口氣,取下了防煙的麵罩,大口的呼吸:“戴著這個玩意,真是痛苦啊。沈公子,你說……俺們將他們的王都燒了,他們會不會恨死俺們,和俺們死拚到底?”
沈傲沉默了很久,他在思考這個問題:“如是你,你會如何?”
楊彪思考了很久:“如果有人放火燒死了我的國人,我會仇恨他們,可是……如果此前我不知飛球為何物,突然這玩意從天而降,以至於,許多人連死都不知如何死的,我想,我的恐懼更多一些。”
沈傲頷首點頭:“有道理,或許,這就是師公想要的結果吧,卻不知,城內還有多少活人,可這怪誰呢?他們若不挑起邊釁,何至如此,師公有一句話,極有道理,對付惡人,既然非要動手,與其你和他反複的拉鋸,彼此之間不斷的流血,那倒不如,隻給他一拳,這一拳,一定要將他打疼,疼的他痛不欲生,讓他徹底知道你的厲害,從此之後,他不敢違抗你的意誌,再不敢妄想反抗你時,這……才或許能挽救更多的人,有一句話,叫殺人既救人,這話雖是強詞奪理,卻也有一點道理。”
“殺人既救人。”楊彪道:“你們讀書人真厲害,做啥事都有道理,殺了人,還能殺出道理來,俺真是佩服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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