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老祖宗……”這宦官,沒有給蕭敬做兒孫的資格。

蕭敬瞟了他一眼,便壓低聲音,嗬斥道:“小聲一些。”

“是,是。”小宦官忙道:“老祖宗,東市那兒,好似是出事了,方繼藩帶著人,在那築了高台,阻塞了道路,百姓們出入不得,擁堵了數裏路,他說……做什麽買賣,可到底什麽買賣,一時也沒打探清楚,老祖宗,您看……”

“就為了這個?”蕭敬本就心亂如麻,口氣頓時有些不耐煩。

他幾乎可以想象,若是太子殿下挨了揍,太子身邊那些人,為他打探事情起因,自己最終,會是什麽後果了,不得善終哪!

現在什麽事情都沒有比太子殿下的事情重要,他還是得悠著點。

“老祖宗……”這小宦官道:“奴婢是覺得,這樣做,會惹來民怨的,老祖宗您想哪……東市的人流,得有多少啊……”

蕭敬沉默了很久,也認真的思慮了很久,他才看了那小宦官一眼,頷首點頭。

他回到了暖閣。

弘治皇帝板著臉,眉頭皺了皺,卻做出一副漫不經心樣子,淡淡問道:“什麽事?”

蕭敬猶豫了一會,便開口說道。

“定遠侯在東市……鬧了一些事。”

“嗯?”弘治皇帝不禁皺眉,可是他並沒有追問下去,而是淡淡吩咐道:“將他也一並召來吧,風口浪尖上,他還想搞名堂,這樣也好,今日殺雞儆猴。”

殺雞儆猴……

蕭敬其實很想問,到底誰是雞,誰是猴。

不過他不敢問,忙是吩咐下去。

…………

早有黃門匆匆至東市,好不容易擠到了高台附近,氣喘籲籲的爬上了高台。

卻在這裏,數十個被拎著上台的百姓戰戰兢兢的排列,他們被勒令脫衣。

這些百姓,要哭了。

天寒地凍的,脫衣……

這是想幹啥?救命哪,我還不想死,我還年輕,還沒娶媳婦呢,年紀輕輕的怎麽能這樣給凍死?

可他們還是乖乖脫了衣,像一群即將行刑的囚犯,雙手抱著自己的臂膀,瑟瑟發抖。

緊接著,王金元開始親自給他們發毛衣。

“穿上,先穿上,穿上就不寒了。大夥兒來瞧一瞧,來看一看哪,這是咱們西山的毛衣,乃是用羊毛編製而成,都來看一看哪,穿了咱們這毛衣,身子就不冷了,即便是下雪的天,也暖和。”

這些脫了衣的人,見了衣,便如落水的人抓到了稻草,忙是將毛衣套上。

隻是許多人第一次穿毛衣,難免各種狼狽。

這衣服穿上了身,一下子,寒意沒了。

王金元扯著嗓子:“還冷嗎?”

這些人戰戰兢兢,一個個不敢說話。

王金元認真的環視著穿毛衣的眾人,高喊道。

“大聲說!”

他們嚇的打了個寒顫。

事實上,他們真的不覺得冷了。

仿佛自己的身子,徹底與衣外的寒風隔絕。

方才還凍得手腳冰涼,臉色發紫,現在卻好似一下子暖和了起來,完全沒有以前冷得人受不了。

此刻眾人紛紛搖頭:“不冷。”

“不錯!”王金元高聲道:“穿了咱們的毛衣,無論什麽天氣,都不覺得冷了,此乃禦寒至寶啊,這東西編織起來,也是極容易,家裏隻要有個婦人,三兩下,便可編製而成,對不起諸位哪……”

王金元朝台下的人鞠躬,旋即便很鄭重的說道。

“我們來遲了,這該死的天氣,一日寒過一日,一年寒過一年,多少人穿不起皮衣,凍的生了風寒,抓不起藥,最後生生沒了性命,諸位,諸位啊,這毛衣,用毛線編成,成人隻需一兩斤線,便可織出一件衣來,一斤毛線,鎮國府的太子殿下和定遠侯,憐憫百姓們辛苦,隻賣六十個大錢,隻賣六十個大錢,你吃不了虧,上不了當,買了回去,讓家裏的婦人們給男人和孩子添置一身毛衣,這風寒,便不算事了,來來來,下一個,不信的,立即登台,穿上這毛衣來試試,咱們定遠侯,是個講誠信的人,諸位若是不信,便上台來,穿一穿便了然了。”

這一大串話他一氣不歇的喊出來,他嗓子要冒煙了,累的氣喘籲籲,可此時此刻,王金元依舊嘶啞的大吼。

“來,下一批來試試,不暖和,不要錢,這毛衣送你,六十個大錢不算什麽,就算一件棉衣,一個襖子,價格也是它的一倍,一件皮衣,是它價格的十倍不止,可它暖和啊,再看看這款式,看看,這黑白紋理相加,王公大臣都愛穿的……”

那來宣方繼藩入宮的宦官,氣喘籲籲的都看懵了,就差一點,都想去試一試,這毛衣是啥。

好在他還牢記著自己的使命,不敢造次,匆匆到了後台。

見方繼藩偷偷躲在簾布之後,悄悄的瞧著前台,方繼藩見有宦官來,便迎出來。

這宦官氣喘籲籲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吐出來來:“定遠侯,陛下有旨,趕緊,趕緊的……入宮!”

方繼藩甚為遺憾的樣子,入宮……

陛下怎麽就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呢。

隻是陛下召喚,他哪裏敢不從,乖乖自後台下了高台,朝宮中而去。

而在這高台之下,許多人漸漸聽出了一些興趣了。

雖然堵塞在此,心裏多有怨言,可聽王金元吹噓的震天響,而那被喚上去的人,個個都說暖和,方才還見他們瑟瑟發抖的樣子,漸漸的,似乎因為安了心,全無顫抖了。

這冬日禦寒,乃是老大難的問題,在室內還好,可尋常百姓,畢竟不是達官貴人,達官貴人覺得外頭冷,便不出屋子了。而尋常百姓,不出屋子,那吃什麽?

每年因為如此,造成了不知多少傷寒,這時代醫療水平低且不說,就算是尋常人病了,問醫抓藥,也是極大的負擔。

現在聽說這東西便宜,便宜不說,竟還能禦寒,因而不少人躍躍欲試。

於是有人大喊著。

“我來試一試。”

“我也來試一試。”

這世上,總不乏有一些大膽的人,主動上了高台。

王金元眯著眼,樂了。

這事,看來要成。

毛線的買賣,他早已看的出來,是必定要大賺的。

別看利潤少,可薄利多銷啊,將來根本就不愁賣,西山隻怕在無煙煤之後,又多了一項新的大財源了。

相較起來,那區區的玻璃和暖棚,更多隻是提供一些小利潤。

…………

方繼藩至午門。

遠遠就看到了朱厚照。

朱厚照一臉踟躕著,故意在磨磨蹭蹭,不願意入宮去。

此刻他一見到方繼藩來,興高采烈起來,多了一個替死鬼,不,理當是多了一個墊背的,他心裏舒服了許多。

那來宣他入宮的宦官,見太子殿下磨磨蹭蹭,卻是一點脾氣都沒有。

朱厚照麵上的表情不似方才那般難看,略帶微笑的朝方繼藩招手:“老方,老方……”

方繼藩虎軀一震,見到了朱厚照,他突然有一種要完的感覺,依著陛下的性子,召朱厚照入宮能有好事嗎?

方繼藩尷尬的朝朱厚照一笑:“殿下也入宮?”

“是啊,是啊,父皇非讓我來,想不到,竟還召了你。”

方繼藩看了他一眼,便輕描淡寫的道:“入宮吧。”

朱厚照則和方繼藩並肩而行,興衝衝的問:“老方,東市那兒……如何?”

方繼藩朝朱厚照咧嘴:“太子殿下放心,有王金元在,不會出什麽岔子。”

朱厚照便點頭:“真希望早點見到銀子啊,本宮可想死他們了。”

方繼藩心想,太子殿下果然還沒有脫離低級趣味啊:“殿下,掙銀子,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心懷天下,憂國憂民,要讓天下的軍民,有衣穿,有飯吃,這才是殿下的初衷,殿下記住這些話,就……不會挨打了。”

朱厚照白了方繼藩一眼,這家夥……真是虛偽透頂啊。

他哪裏知道,這是方繼藩的心裏話,方繼藩……真的是一個具有曆史責任感,憂國憂民的人哪。至於別人怎麽想,很重要嗎?我方繼藩就是愛自己這個民族,咋了?

二人已至暖閣。

宦官前去通報。

暖閣裏,弘治皇帝已等的有些心焦了。

他手裏卻還是故作漫不經心的捧著《春秋》,接著,他平靜的抬眸:“兩個人一起來的?”

“是。一起來的。”

弘治皇帝淡淡道:“這就不對了,朕先召的是太子,其後召的才是定遠侯,偏偏,這兩個人是一起來的,可見太子對朕的傳詔,是如何的怠慢,讓太子……且先在外頭跪幾個時辰吧,方繼藩……”

他手搭在案牘上,放下了《春秋》,徐徐道:“將他喚進來。”

“奴婢……遵旨。”

這宦官忍不住吐了吐舌頭。

而蕭敬……已終於明白……誰是雞,誰才是猴了,他冷汗淋漓,心沉到了穀底,這一次,是真的嚇尿了。

他覺得自己腿有些軟,差一點兒,就又要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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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沒睡好,結果……更新晚了,抱歉,以後要早睡早起,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