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看著方繼藩,覺得方繼藩又想拿自己當槍使了,他老大不樂意的道:“兄弟情深,你不說,本宮也知道咋做,可你這樣一說,本宮心裏便難受了。”

“不難受,不難受。”方繼藩用溫和的口吻道:“可不說,臣心裏才難受啊。活著挺好,臣還想繼續苟且偷生下去,要是沒了臣,殿下也會寂寞的,不是?”

京師已在眼前,太子的車駕一出現,便已有人飛報入宮。

緊接著,宮裏一行禁衛飛馬而來,迎了太子。

方繼藩想默默的溜回家去,可同禁衛來的宦官道:“新建伯,您等一等,陛下有交代,太子殿下與新建伯一同入宮覲見。”

謝遷等人麵無表情,自是和朱厚照和方繼藩分道揚鑣!

某種程度而言,看著朱厚照和方繼藩一副哭喪著臉的樣子,謝遷的心裏挺愉快的,心底深處,居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爽感。

他恭恭敬敬的朝朱厚照行了個禮:“殿下,老臣告辭。”

這趟出門,幹的都是苦力活,再說這長途跋涉的,是真的累了,謝遷需歇一歇。

朱厚照和方繼藩乖乖的至紫禁城,由午門進入,待到了暖閣。

這暖閣裏,弘治皇帝隻一人坐在禦案之後,不發一言的低頭看著案牘上的奏疏。

朱厚照啪嗒一下,便跪了,道:“兒臣萬死之罪。”

這一次很幹脆,沒有一丁點的拖泥帶水,朱厚照磕頭道:“兒臣實不該胡跑,讓父皇和母後擔心,兒臣以後……再不敢了。父皇,這些日子,令您受驚不小,兒臣萬死難恕,懇請父皇責罰兒臣,兒臣甘願領受。”

“……”弘治皇帝抬頭,定定地看著朱厚照。

一旁的方繼藩也連忙道:“臣也萬死,臣千不該萬不該……”

弘治皇帝本是抱著狠狠收拾的心態,可朱厚照突然來了這麽一出,令他有些詫異,他盯了朱厚照半響,那之前積壓下來的火氣,竟是在緩緩的消散了!

最終,他擺了擺手,歎了口氣。

這個令他憂心了多天的兒子,黑了,也瘦了。

眼前如此,他怎麽還狠得下心呢?

於是他淡淡道:“要懲罰,也等明日吧,明日朝會禮議,到時自有人彈劾和曆數你們的罪狀,你們回來,也是辛苦,今兒先去歇了吧。”

先是將人召來,可轉眼之間,卻又將人趕走。

可見在這個過程之中,弘治皇帝的心思,是有許多次反複的。

朱厚照如蒙大赦一般,忙是磕頭道:“謝父皇。”

這時不走,還等到何時?方繼藩也忙道:“臣告退。”

從暖閣裏匆匆而出,兩人都不約而同的舒出了一口氣,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待二人到了午門,朱厚照道;“那朱小榮,東宮那兒實在不便,老方,她就先養在你那吧,你好好待她。”

方繼藩的臉頓時不好看了,他不太樂意,這就是個醬油瓶啊。

朱厚照瞪了方繼藩一眼,隨即道:“你不肯,本宮就去和父皇說……”

方繼藩再不遲疑的道:“肯,怎麽不肯,自家兄弟,別說是家裏多一副筷子,便是教臣將心窩子掏出來,臣若是皺眉,就不是東西。”

朱厚照這才高興起來。

二人在午門分道揚鑣,劉瑾跟著朱厚照,而胡開山則跟著方繼藩。

方繼藩唏噓了一陣,終於回到了方家。

“回來了,回來了,少爺回來了……”

鄧健一直倚門而盼,前幾日就得知皇帝下旨召少爺回來,掐指一算,大致時間就在這兩日,因而他每天都在門前等!

此時他一見到少爺騎馬回來,便樂得手舞足蹈:“少爺……您可回來了啊。”

“啊……是啊……”方繼藩落馬,疲憊的道:“準備好酒菜,餓了,噢,給後頭那……那個……”方繼藩想了想道:“給他準備一盆飯,裏頭多加肉,酒就別讓他喝了,喝酒亂性。”

鄧健的臉上美滋滋的,可當目光落到後頭的胡開山身上的時候,笑容逐漸的消失了,納悶的道:“少爺……他是誰啊。”

“跟班。”方繼藩回頭看了胡開山一眼,胡開山一直都在步行跟著方繼藩,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因進了京,他數十斤的石斧用不上了,太招搖,太顯眼,會嚇壞小朋友的,因而空著手。

方繼藩打算給他打製一根鐵棍,嗯……數十斤的那種,比他的人高,實心的,除了不會伸縮之外,幾乎就是金箍棒的形製。

帶棍棒出門,低調,深藏功與名。

鄧健一聽跟班二字,臉上變掠過了一絲幽怨之色,一雙小眼睛瞬即的多了點水氣。

可方繼藩並不太照顧他的情緒,隨意的回頭一揮手道:“小胡。”

“是呢,恩公。”

方繼藩看著這張憨厚的臉,突然又想起了朱厚照時常在背後嘀咕的話,這麽高大的人,他娘是咋……

深吸一口氣,摒除雜念,道:“吃飯去,往後別叫恩公,叫少爺,以後,我養你!”

呃,原本以為這句話,是該對妹子說的,誰料第一次開口,竟是對一頭狗熊。

胡開山卻是執著的凜然道:“恩公……”

他感激方繼藩想方設法赦免了他,雖然對這赦免,起初還是半信半疑的,可等當他發現自己當真恢複了清白之身,心裏便感激了。

恩公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啊,能為他效勞,真是三生有幸。

回到家裏,舒舒服服的歇了一晚,次日清早,方繼藩穿了朝服,便乖乖的到了午門。

今日乃是旬日的朝會,人很多,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員都來了,除此之外,還有翰林、禦史人等。

氣氛……有點不太對。

而這氣氛,顯然不是針對方繼藩來的。

大家對於這位新建伯,完全無視了。

方繼藩明顯看到不少大臣,都用著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午門那兒的謝遷。

方繼藩心裏大抵清楚了。

發生了如此嚴重的事,禦史和翰林清流們肯定不滿的。

太子怎麽可以做這樣的事?

這若是發生了一丁點意外,誰擔當得起這個責任?

所以,太子是個混賬。

至於方繼藩……已經屬於死豬不怕開水燙,徹底被他們放棄治療的對象。

因而,方繼藩雖也是個混賬,可是他們已經對方繼藩不抱有太多的期待,所以也就不存在所謂的失望了。

可謝公不一樣啊。

謝遷乃是內閣大學士,乃當代名臣,可謝公你竟然上書盛讚太子和新建伯,這又是幾個意思呢?

什麽人最可恨?

叛徒!

太子和新建伯胡鬧,你謝遷竟然盛讚?即便是太子和新建伯救了災,那又如何?

昨天夜裏就已有不少年輕的官員躲在房裏密謀了。

眾人義憤填膺,一個個怒不可遏的罵了謝遷一晚上。

謝遷則是麵不改色,老神在在,沒事人一般,正和劉健與李東陽談笑風生,似乎沒有因為這氣氛而壞了心情。

方繼藩想了想,便站在角落裏!

不得不說,謝公很了不起啊,他實話實說,為自己和太子脫罪,是條漢子,可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離的遠一點的好。

誰曉得,這角落裏,有兩個平時大臣們壓根不屑一顧的人也正好站在這兒。

“世侄,你好呀。”

還是那熟悉的聲音。

方繼藩回眸,便看到了張鶴齡笑容可掬的臉。

“見過兩位世叔。”

“不要客氣。”張鶴齡笑吟吟的道:“世侄,你曉得不曉得,咱們兄弟二人已經第九次打破了農家樂挖紅薯的記錄了。”

“……”

智障!方繼藩心裏默默地道!

不過看這兩位,確實也黑了,瘦了,想來為了收紅薯,他們沒少在農家也裏揮汗如雨,這屬於資深玩家啊。

方繼藩便笑著道:“兩位世叔,真的很了不起。”

一旁的張延齡眉飛色舞的道:“世侄知道這紅薯怎麽刨的嗎?”

“……”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得意非凡,這是一種精神上的滿足,這輩子,兩兄弟都沒做成過啥事,終於揚眉吐氣了,通過農家樂的挖紅薯,一騎絕塵,不斷刷新紀錄,真是風光無限。

“知道怎麽樣挖紅薯才快不?”張鶴齡笑吟吟的捋須。

方繼藩依舊搖頭。

張鶴齡手搭在方繼藩的肩上:“賢侄啊,下次我們教你,別客氣,都是自己人,有閑來家裏喝碗紅薯粥啊。”

“噢。”

張延齡眯著眼,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方賢侄,我們兄弟是曆來講道理的,你也知道,你占了我們的西山,到頭來,我們不還是決定原諒你?不過今日……別怪世叔沒提醒你,看看你左邊那人,知道那人是誰不?告訴你,今兒你有難了,人家早就預備好了奏疏,要彈劾你們,你們去靈丘的事,鬧得太大,滿朝嘩然,大家都準備著非要給予你們一點顏色不可呢。”

“噢。”方繼藩很老實的樣子:“小侄不操心,就等人彈劾呢。”

說著,方繼藩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

怕彈劾,那還叫方繼藩嗎?不如叫小豬佩奇好了。

看著方繼藩的笑容,張鶴齡和張延齡心裏一凜,姓方的,很囂張啊!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