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榮看著方繼藩,目光柔和,嫣然的笑了,輕輕張唇道:“為何你和我哥一樣的年齡,他什麽都不懂,你卻懂這麽多?”

這真是個好問題。

方繼藩歎了口氣道:“太子殿下聰明伶俐,非尋常人可以比擬。何況殿下是太子,東宮之中,有的是天下最頂尖的大儒,也有世上自見多識廣之人,教授殿下學問,所以……公主殿下,你錯了,太子殿下不是什麽都不懂,他已經足夠聰明,懂得夠多了。”

方繼藩麵上沒有什麽表情,接著道:“當然,太子殿下是比我差那麽一點點,至於原因,可能隻是他平時貪玩一些,而我熱愛讀書,在別人飛鷹走狗時的時光,用在了窮究萬物的道理上,我並不是一個聰明的人,卻知笨鳥先飛的道理,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學習使我快樂。”

朱秀榮眨了眨眼睛,頷首點頭道:“極有道理,所以我才覺得這樣的人極了不起,你想想看,你也出自名門,雖不及我哥,他是太子,可你也是南和伯世子,分明可以承襲爵位,一輩子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一生,可你卻能安下心來讀書,這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我聽母後說,京裏的許多子弟,仗著家裏有權有勢,四處沾花惹草、飛鷹走狗、惹是生非,這樣的人,都是躺在自己的祖先們的功勞簿上,成日醉生夢死,在京裏害人不淺,很是可惡。新建伯,我越發覺得你了不起了,我也要好好讀書,方才不負你……”

她一番真切的話,卻是說得方繼藩汗顏,等聽到她說不負你的時候,方繼藩的眼珠子都直了,忙將臉撇開一些,不讓朱秀榮看到自己一副得逞的樣子。

誰料朱秀榮卻是說:“方才不負你的教誨。”

“……”

雖隻多了幾個字,意思卻是大不相同啊。

禽獸啊,我真是禽獸,萬萬料不到自己竟是想歪了,思想不健康,這是不對的,我方繼藩是個有道德的人。

方繼藩微笑,手還搭在朱秀榮的小臂肌膚上。

突然間,似乎是有了默契一般,朱秀榮和方繼藩都陷入了某種尷尬的沉默,朱秀榮俏臉微紅,似乎腦海裏也出現了點不健康的思緒,她咬著唇,等著方繼藩說話。

方繼藩嘴唇嚅囁著,不知說什麽好。

索性,二人相視而看,卻隨即不禁一笑。

良久,方繼藩才打破了尷尬:“殿下的病情還算穩定。”

“嗯。”朱秀榮輕輕點頭。

方繼藩則是抬頭看著房梁,心裏則在絞盡腦汁的想著自己該說點什麽,隨即,口裏道:“下次不知殿下什麽時候腦疾複發。”

“什麽?”

方繼藩一呆,他竟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了。

朱秀榮卻道:“其實……明日也可以複發的。”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要不,過幾日吧。”方繼藩的臉居然紅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朱秀榮。

“好,一切聽你安排,有你陪著說說閑話,真好。”朱秀榮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已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她自小接受嚴謹的教養,顯然也覺得自己過於孟浪了。

方繼藩深吸了一口氣,有點兒不舍,可想了想,似乎待在這裏的時間已經有些多了,再多一些時候,縱然劉嬤嬤不敢生事,卻也難保不會生出什麽其他的事端來,畢竟他再想留下來,卻也要為太康公主的聲譽考慮。

方繼藩便站了起來,彬彬有禮道:“那麽,臣告辭。”

轉身,不敢回頭去看,害怕自己失態,我方繼藩畢竟是有道德的人啊!

於是努力地抬著猶如灌了鉛一般千斤重的腿,慢慢地踱步出宮。

等出了午門,似乎有一種重生的感覺。

雪絮在頭上狂舞,可方繼藩卻一丁點也不覺得寒冷,卻在這時,身後有人狠狠拍了他的肩。

方繼藩打了激靈,像是偷*被抓一般,麵色慘然。

接著,聽到朱厚照的聲音道:“哈哈哈,老方,真有你的,這一次幸虧你救了本宮啊,否則本宮隻怕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原來是太子,見朱厚照頭戴著鬥笠,穿著蓑衣,渾身臃腫,鬥笠上積了薄雪,想來是等候了一些時間了。

“給本宮妹子看病,竟耗了這麽久,本宮差點兒凍死了。”朱厚照抱怨著,一麵摘下自己的鬥笠給方繼藩戴著,一麵道:“莫受寒了,你可不比本宮,本宮是弓馬嫻熟的,身子硬朗,你就差一些了,哈哈,說正經事……”

雪絮便飄在朱厚照的發髻上,他不以為意,口裏嗬著白氣,從厚重的蓑衣裏取出了一份奏疏,道:“父皇不是讓本宮獨當一麵嗎?說是將這差事交本宮看,你如何看?”

方繼藩接過了奏疏,原來,卻是因為雪災,在密雲一帶出現了許多流民,需要安置。

方繼藩頓時明白陛下的意圖了,說是需要安置,其實就是希望太子帶頭將這些流民安置在西山。

安置流民,自不是一件小事了,可對於西山而言,卻還算是力所能及的。

方繼藩便看著朱厚照道:“太子殿下,知道該怎麽做嗎?”

“這個容易。”朱厚照笑了:“讓他們來西山,咱們給他們糧食管夠。”

“……”方繼藩笑了笑道:“太子殿下,若是安置流民有這樣容易,單憑讓他們吃飽,這就太過簡單了。”

朱厚照不解地看著方繼藩:“什麽?”

方繼藩道:“陛下在曆練太子殿下,若隻給錢糧,陛下若是知道,固然也算是把人救活了,可這算什麽安置呢?”

“那麽…”朱厚照摸摸頭,道:“本宮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疑惑父皇讓本宮做的事也太容易了,再怎樣著,一千多個衣衫襤褸的流民,對西山而言,豈不是小事一樁?”

方繼藩欣慰的勾起一笑,果然,太子殿下智商見長了啊。

“可是,本宮還是不明白該怎麽樣安置,父皇才會滿意呢?”

“不。”方繼藩搖頭道:“其實太子殿下要做到的,不隻是陛下滿意,殿下,這次是來之不易,可以讓殿下獨當一麵的機會,若隻是滿意,並不算什麽,太子殿下應該做到最好。”

“殿下,你想想看,平時你在西山學來了什麽,殿下可以想想,將在西山所學,如何的運用起來。”

這一次,方繼藩很認真。

他和朱厚照是朋友,真正的朋友。

自己的兒孫……不,徒子徒孫太多了。

可是朋友幾乎沒有,朱厚照是其中一個,也隻有他這麽一個。

其實,方繼藩是一個真正有家國情懷的人。

這不是空話,上一世,他研究的是曆史,許多事,他太感同身受了,任何一個對老祖宗的曆史有興趣的人,多是有這等家國的情懷。

人不能隻苟且的活著,否則天下的富貴在麵前,那也食之無味。

方繼藩認真地凝視著朱厚照。

真正改變曆史的機會,或許就在眼前,首先,他不隻要改變這個時代的生產力,而真正重要的,還有明武宗,這個自己的知心朋友,也就是眼前的太子殿下。

朱厚照撓著頭,想了很久,道:“知行合一?”

他顯得不夠確信。

方繼藩微微一笑:“殿下既然想到了知行合一,那麽就試試知行合一。”

“可是,怎麽試呢?”朱厚照很認真地看著方繼藩,他顯然也希望能夠將此事辦好,更是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先將流民們遷徙到西山吧,接著,咱們一步步的來。”

方繼藩和朱厚照一麵踩著雪,朱厚照低著頭,帶著童心,故意用自己的靴子狠狠踩下,非要使自己的腳印比方繼藩的更深一些。

“好,咱們要做,就做到最好,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

朱厚照立下了雄心壯誌,眼裏泛出了堅定的光芒。

隨即,他拍了拍方繼藩的肩道:“本宮和你一起,真是心安。”

“多謝殿下誇獎。”方繼藩挑挑眉,眺望遠方,竟看到一人,用一種奇怪的姿勢,或者說,是一瘸一拐的在雪地裏蹣跚而行,迎麵而來。

朱厚照麵帶微笑,似乎對於未來充斥了信心。

隻是當那人繼續往前走了幾步,那一瘸一拐的人,才發現這人竟是個蓬頭垢麵的棄兒。

這在午門附近的禦道上,也不知為何,或許是因為下雪的緣故,禁衛們躲了懶,以至這乞兒瘋了一般,背著一個破破爛爛滿是補丁的包袱衝了過來。

“殿下小心。”方繼藩察覺到了不對勁。

可他說話的同時,朱厚照卻是同時道:“老方,小心,躲本宮後頭去。”

卻見那乞兒在數丈之外,突然身子頓住了。

哐當一聲,那個破舊的包袱落下了。

無數的鍋碗瓢盆以及各種雜物,甚至還包括了半截的草紙俱都散落了一地。

可那個蓬頭垢麵之人,依舊還愣愣的站著。

朱厚照已快速的走到了方繼藩的麵前,厲聲喝道:“何人!”

“太……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這個人跪下了,跪在雪地裏,滔滔大哭,慟哭之聲,直衝雲霄。

這哭聲伴隨著這漫天的雪絮,在蒼穹回蕩。

…………

終於更完今天的五章了,總算可以鬆口氣。好累呀,在電腦跟前坐得久,腰疼,老虎得去歇歇了,大家也早些睡,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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