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驚又喜之後,劉瑾笑不出來了。

書信……還有那口箱子……

韃靼人來了,來了啊……

自己辛辛苦苦在這關外,奉太子殿下之命,執行堅壁清野,得罪了這麽多人,遭了這麽多罪。

可現在……

自己……好像瘋了……

那些金銀都送去給了蕭公公……為的就是……

劉瑾甚至有些站不穩了。

他下意識地用雙手無力地錘著自己的小心口,可相比於錘擊的物理傷害,最疼的,卻是心啊,那裏就像插著一把劍,刺得一陣一陣的痛。

“追……追啊……得將那張智追回來。”

他喃喃念著。

自己的金銀啊。

何止是金銀,還有功勞,這天大的功勞啊,保全了數萬軍民的功勞啊……

他的淚水遏製不住的迸出來。

這輩子沒吃過這樣的虧啊。

可他看著城外,那浩浩蕩蕩的騎軍,開始包抄著圍城,此時此刻,那張智騎著馬,怕早已跑遠了,至少已到了百裏之外,此時……追……追啥,有人敢出城嗎?

那皚皚的雪地裏,無數的黑點,一眼看不到盡頭,這分明是韃靼人的主力,傾巢而出了。

劉瑾渾身在顫抖。

而這時,他還沒有發現,歐陽誌也已登上了城牆,就站在了他的身後。

突然來了這麽多的韃靼人,身邊的士兵顯得戰戰兢兢的。

即便明知錦州高聳的城牆,使這一步之外的韃靼人,猶如天塹一般與自己相隔,可依舊還是有人顯得慌亂。

而歐陽誌卻顯得格外的鎮定,他反應本就比人慢半拍,而且……恩師的預料既然沒有錯,他心裏反而更加鎮定下來。

手持著禦劍,他隻木然地看著城下,臉上看不出一點的異色。

而片刻之後,巡按禦史李善、指揮何岩、武們,也都匆匆的趕上了城樓。

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城下的一切,震驚至極。

在這個節骨眼上,韃靼人,竟真的來了,帶著殺氣而來了。

何岩覺得後襟發涼,心也涼颼颼的。

他想到了一個極可怕的可能,倘若不是堅壁清野,那麽,駐守在錦州城外的諸千戶和百戶衛,不靠城牆,能抵擋得了這韃靼主力嗎?還有城外的百姓……

韃靼人襲擊大明的疆土,俗稱打草穀。這出自宋朝的時候,每一次,遼人軍隊出征,他們的人馬都不給糧草,不帶任何的軍糧和輜重,而是每日派遣打草穀的騎兵四出抄掠以供軍需。

韃靼人繼承了遼人們的作戰方式。

他們從不帶軍糧,隻要圍住大明的城池,使大明的軍隊出不得城,隨即便開始分遣騎兵,四處在外燒殺劫掠,供養軍需。

何岩不由回頭看了一眼錦州城的穀倉,那穀倉裏,糧食已經堆積如山,而在這錦州城外,方圓數百裏內,可以說是所有的軍民百姓盡都入了城,倘若不是堅壁清野,隻怕現在……

就算韃靼人不拿下錦州,可即便保住了錦州城,這城外的十萬軍民,怕也早已死無葬身之地,而數之不盡的糧食,也成為了韃靼人的軍需了吧。

一下子,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歐陽誌。

這個帶著禦劍來的欽使,麵上沒有表情,沒有喜,也沒有哀,他的麵容,還是當初他到達了錦州時,初見的那個樣子,看著像呆子,可這呆滯的麵容,卻在這個時候,令這上上下下的人心中一定。

這位欽使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這是完全無懼城外的韃靼大軍啊,如此氣魄,世所罕見,真是非常人也。

情緒是會感染的。

歐陽誌的淡然處之,也使所有人懸著的心放下了,畢竟欽使早已預料到了韃靼人的奇襲,最壞的結果沒有發生,而且欽使如此淡定,想來,是料定了有擊潰韃靼人之法。

真是人才啊,年紀輕輕,用兵如神。

“欽使……現在……當如何?”中官王寶小心翼翼地看了歐陽誌一眼,他說出了這滿城將士們的心聲。

韃靼人的可怕,在這遼東的土地上,誰人不知,人們已經談虎色變,在這錦州,其實韃靼人已有數十年不曾出現了,現在軍民們突然看到這數之不盡的韃靼人大軍,說實話,都很慌。

歐陽誌‘沉吟’了片刻,道:“守城!”

說話的聲音,很平靜,沒有絲毫的敢情波動。

可一下子的,所有人都鬆了口氣,有人暗暗翹起大拇指,大將之風,此大將之風啊。

其實歐陽誌隻是來傳達旨意的翰林,說他是欽使,其實也沒有錯,可碰到眼下這種情況,他一個翰林,有什麽資格在此指三道四?

可現在,他一句守城,頓時讓所有人都吸了口氣。

承平了太久,突然有了一個主心骨一般的人告訴他們該做什麽,何況此人還曾預料到了敵襲,在這種情況之下,還能做到如此鎮定自若,實在讓人安心了不少啊。

何岩醒悟了過來:“不錯,守城,守城!”

一聲令下,整個錦州城已開始動員了起來。

那些憤恨的軍民,頓時變成了慌亂,而隨後,卻突然對那個欽使,生出了幾分感激之心。

要知道,若不是因為這欽使,堅決執行堅壁清野,隻怕現在的他們,早已全家老幼,俱都得死在韃靼人的鐵蹄和屠刀之下了。

因而,在下達命令的時候,何岩特別玩了一個心眼:“欽使有命,男丁與女眷分置,身高至車輪以上者,編入各營,協力守城……”

一下子,安心了。

不隻是因為欽使在軍民心目中,瞬間成為了大英雄,另一方麵,這位料事如神的欽使,在賊軍來襲的情況之下,也足以讓他們心安。

整個錦州,開始有條不紊起來。

無數的石頭、火油開始送上了城牆,鐵炮開始進行校準,步弓手就位,諸官各司其職。

此時,歐陽誌則是拍了拍劉瑾的肩,因為自始至終,劉瑾都不發一言,整個人無力的靠在女牆上,隻木訥地抬頭看著烏雲翻滾的天穹,雙目有些無神。

“劉公公,我早說過……”歐陽誌看著劉瑾,一字一句道:“恩師是不會錯的。下一次,不要再腹誹我的恩師了,否則……我不會對你客氣的。”

“……”劉瑾齜牙,心裏大罵,咱就要罵,那方繼藩GOUNIANGYANG的東西,你們都不得好死,可恨至極,真真豬狗不如。有這樣坑人的嗎?有嗎?

當然,他總算還保留的幾分理智,讓他勉強地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口裏道:“是,是,新建伯料事如神,如有神助,咱佩服都來不及……”

……………………

城外。

浩浩蕩蕩的韃靼人興衝衝的趕至。

無數人已經疲倦不堪。

他們馬不停蹄的穿越了大寧防線,擺脫掉了朵顏三衛,許多人早已餓了,腹中空空!

韃靼人出征,雖比遼人高級一些,畢竟草原上的社會,還是會發展進步的,可是高級的也很有限,因為他們也不過隻帶來了幾日的口糧而已。

這一路都省著,為的就是等到了錦州,這大明漢人軍民的聚集地,好日子就來了。

他們永遠都忘不了,當初老鼠掉進了米缸裏的場景,土木堡之變,雖是瓦剌人所為,可此後,韃靼人已經侵吞了瓦剌人大量人口,那些老人們,口口相傳著當年的盛況,進入了大同,到處都是村落,到處都是炊煙,他們想吃哪一家就吃哪一家,吃完了他們的糧食,便殺他們的男人,再……

錦州雖比不得關內,可也是漢人重要的聚集地。

因而來時,所有疲憊又饑餓的韃靼人,個個滿懷著憧憬,似乎蒼天也預示著,他們將要和他們的先祖們一樣,快樂的在這錦州的大地肆虐。

隻是…………這一路而來……

千裏無人……

雖有村落,可村落裏早已沒人人煙,打開他們的地窖,一粒糧食都沒找到。雪地裏,腳印和畜生的蹄印早已沒了蹤跡!

一個人都沒有,一顆糧都沒有。

他們在一處空置的軍寨裏,發現了一些糧食的殘跡,不過顯然,對方是在撤退時,將這些帶不走的糧食堆砌了起來,然後一把火燒了一大半,留下了一大堆灰炭,還有那沒燒透的一些糧,於是乎,這沒燒透的糧立即被韃靼人瘋搶起來,差一點,幾個韃靼人就拔刀相向起來。

他們喜歡吃糧,漢人的米飯,還有麵麵,在他們的心目中,隻有很高級的人才能吃上的美味,而且為了奔襲,所有人都盡力的節省口糧,這一路,隻是半空著肚子,現在的韃靼人就像是一群流民和乞丐,倘若這裏到處都是村落和糧食,大家倒是可以愉快的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可現在……哪怕是一顆糧,都足以引發口角,甚至拔刀相向。

越是深入,韃靼人越是心涼。

他們起初還以為,是附近的村落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因而舉家逃了,不過不要緊,他們可以追,他們的馬快!

可後來,深入了百裏之後,他們才意識到,他NIANG的,人呢……糧呢……

來都來了,一點糧都不給剩?

…………

昨晚構思情節,今早更新了第一章才睡覺的,所以起晚了,第二更來晚了,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