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人都有思維的局限性。
明明很簡單的問題,聰明人卻偏偏喜歡鑽牛角尖,將這最簡單的問題往最深的地方去想。
而顯然,王守仁就是這個情況。
他認為自己追求的‘道’,是真理,既然是‘道’,是‘真理’,那麽怎麽可能會這麽弱智呢?
可方繼藩提出知錯就改的時候,他醍醐灌頂,又呆住了。
方繼藩看著這個家夥,心裏莫名的有點兒疼。
這腦袋瓜,到底要想多少東西啊,這家夥不會鑽了牛角尖,最終發了瘋,把我方家給拆了吧。
方繼藩便道:“不俯身去做,如何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隻要在做,便可總結得失,如此才能致知,就如你格竹一般,看著竹子,想去窮究竹子的道理,是沒有意義的。可若你親自去種竹,無論這竹子長不長得成,你收獲的也是知識,你總結的錯誤越多,未來你做任何事,做成的幾率,反而更大了。”
看著安安靜靜地聽著他說話的王守仁,方繼藩頓了一下,便又道:“賣油翁,你聽說過嗎?天下的學問沒有這麽高深,其實都如賣油翁一般,唯手熟爾。隻要做的多了,自然也就手熟了,錯誤和成功的經驗可以推而廣之到其他地方,這便是實踐致真知,是知行合一。”
“實踐……致真知。”王守仁眼前一亮,臉上滿帶欣喜之色:“學生受教。”
聖人就是聖人啊,凡事都能去思考……啊,不,現在這家夥是自己的門生了,他已經降級,沒有資格用思考二字了,該是瞎琢磨才是。
王守仁就這樣住了下來。
最壞的結果並沒有發生,這令方繼藩漸漸鬆了口氣。
倒是那些學童,令方繼藩有了奇思妙想。
這麽多的學童,就弄了一個私塾給他們讀書,這……有逼格嗎?
沒有!
既然如此,何不讓其高大上檔次一些?
方繼藩一拍腦袋,丟人啊,堂堂穿越者,居然連營銷都忘了!
有了想法,於是他便喜滋滋地前往詹事府。
朱厚照近來老實了許多,一見到方繼藩,還是喜出望外,繃著臉道:“老方啊,你可有日子沒來了,怎麽,這麽嫌棄本宮了?”
方繼藩笑臉盈盈地看著他,尤其那眼神,帶著含情脈脈,朱厚照反倒被他盯得心裏發毛了。
“殿下,就你了,你就是臣要找的那個人!”方繼藩深情款款的道。
朱厚照不明所以地看著方繼藩:“啥,啥意思。”
“書院。”
“書院?”
一聽書院,好吧,朱厚照頓時就沒了興致了,撇著嘴,抬頭看天:“今兒天氣不錯。”
方繼藩眨眨眼,努力使自己眼神裏透出一點別樣的光彩:“書院院長,非殿下莫屬。”
“啥?”朱厚照這下倒是虎軀一震了,隨即道:“什麽院長?本宮做讀書人的老師……這不妥吧。”
“殿下學識淵博,才高八鬥,若無殿下,西山書院萬古如長夜,因而臣特來聘請殿下,屈身為西山書院院長。”
朱厚照托著下巴,眼睛裏帶著狐疑地看著方繼藩:“怎麽感覺你在騙本宮?”
“沒有,殿下的才學,非是那些尋常的八股文,殿下的才華,是尋常書呆子所不能有的,別人看不到,臣卻看到了!所以殿下一定不要拒絕,臣是認真的,殿下想來也知道,臣這個人不擅長撒謊。”方繼藩很認真地凝視著朱厚照。
這個時候,朱厚照一定開始會產生自我懷疑了。
在青春期的少年,大抵都是如此,既自大,可同時又會自卑,狂的時候恨不得叉著手說老子天下第一,在座各位都是辣雞。可低落的時候,便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所以此時,方繼藩必須勇於麵對朱厚照質疑的目光。
朱厚照和方繼藩對視。
方繼藩的眼睛眨都不曾眨一下,這令朱厚照有了一些信心:“西山書院?”
“是,西山書院。”
聽著,好像很高級的樣子。
方繼藩耐心地解釋道:“殿下乃榮譽院長,臣為常務院長,殿下這個院長比較高級。當然,最重要的是師資,臣打算讓自己的那六個門生統統在下值或是沐休之餘前去講課,他們可都是進士啊。至於平日,也將延請一些桃李滿天下的賢師,負責教授他們的課業,臣不是吹噓,以殿下的才學,再加上臣和幾個門生的水平,這西山書院,怕是整個江北,都沒有書院可以與之媲美的。”
“聽著有點意思了,本宮可以教授他們騎馬嗎?”朱厚照挑挑眉,眼睛裏帶著點點類似於期盼的目光。
“可以,不過西山書院比較窮,沒有馬,殿下可以讚助一下。”方繼藩很耿直地道。
“……”朱厚照終於樂了,掛起了爽朗的笑容道:“本宮銀子不多,唯獨這各地進貢的馬卻是不少,不是本宮吹噓,這天底下的駿馬都在本宮這兒。”
“殿下很英明啊。”方繼藩發自肺腑的樣子。
就在此刻,朱厚照頓感有一丟丟像是上了當的感覺。
不過……算了。
朱厚照其實本就是神經很大條的人,極少去計較這些小事的,於是道:“那本宮要準備一下,不能讓學子們小看了本宮,本宮是不是該讀一點書,假裝一下很有才學?”
“……”
朱厚照想著想著,已經興奮得搓起了手。
從前都是他成為被調教的對象,別看這詹事府上下個個都對他恭敬有加,可他得到的,卻永遠都是,殿下,這個不可以做,殿下,君子應當如何如何,殿下,你的功課做了嗎?
現在,卻有一種翻身的感覺,從前給人做兒子,想不到現在,也有點給人做爹的感覺了。
……
看著朱厚照興奮的樣子,方繼藩有點拿不準自己來找朱厚照是不是正確的了,其實他挺嫌棄朱厚照的啊,這位太子殿下也是很會來事的主,若不是因為逼格,要讓這書院顯得超群一些,多一個更大的靠山,他才不請朱厚照啊。
不過,這事就這麽定下了!
而天氣已漸漸的寒了,一到了秋日,涼風便開始颼颼起來。
小冰河期已經開始,好在現在還未下雪,不過清早時,依舊可以看到寒霜。
西山這裏,一個個暖棚已經開始搭建起來,十幾萬頃田地,甚至包括了十幾萬頃的荒山,開墾種植下的紅薯,都已生出了薯葉,再過一些日子,便可到收獲的時候。
這紅薯耐旱,越是爛地,長勢越強。
相比於它奇高的產量,這才是番薯最大的殺手鐧,畢竟,土地曆來都是稀缺的資源,而正因為稀缺,原先不可以種植糧食的土地,卻可生出糧,才是最為可怖的。
張信每天拿著竹片,東奔西跑的,每一片地,番薯的長勢都有所不同,他需記錄下不同地裏的長勢,記錄下來才能最終得出不同地上番薯的習性,再以此來總結什麽樣的土地更適合番薯,為何這地方長勢喜人,而有的地方,有諸多問題凸顯。
每天他都需帶著他半簍子竹片回家,而後關進自己的書房裏進行分揀和總結。
英國公府規模很大,尤其是正門,那一對石獅子,經曆了百年的風雨,而今依然屹立在寒霜之中,彰顯出了主人的顯赫和尊貴。
不過張信近來不大敢走正門回家了,就怕撞到自己的父親,這個父親,脾氣是越來越大了。
他隻好偷偷從側門溜進去,迅速回到自己的院落,每當這個時候,自己的妻子,也就是周王之女朱氏,便會與自己心意相通一般,打發走照料這裏的奴仆,夫妻二人關起門來,朱氏為他分揀一個個從不同地方記錄下來的竹片,張信則專門負責記在簿子上,如此歸類好了之後,他還要憑著記憶,進行歸納和總結。
之所以打發走奴仆,是因為害怕府上的奴仆們碎嘴,若再傳到了父親耳裏,那可就糟糕了。
今日張信回得特別遲,直到子時才回來,這是因為天氣寒了,某些地方的番薯長勢明顯過慢,他必須前去龍泉觀附近進行處理。
看著院落裏隱隱的燈火,張信心裏頗有感動,小潔還沒有睡,一定是在等待自己。
男兒可以沒法子建功立業,可娶妻如此,也是平生快事。
他加急腳步,進了門廳,卻是發現小潔竟不在,而是父親張懋則一身朝服,鐵青著臉高坐著在這裏。
張信一呆,心裏惶恐起來,連忙行禮:“父親。”
“孽畜,這麽遲回來,你真是做的好大事!”
“我……我……”張信連忙跪下,不敢爭辯:“兒子萬死。父親,小潔呢?”
“她……收到了周王府的書信,說是周王病重,已回娘家去了。”
張信心裏鬆了口氣,可是很快,又為自己的泰山擔心了,便問:“父王……病重了嗎?”
“嗬嗬……”張懋臉色更冷:“你真以為是病重?周王那是狗眼看人低,聽說你到了現在還隻是個副百戶,且還跑去跟人種地,覺得丟不起這個人,這才謊稱病重,好將自己的女兒騙回去,這雖沒有明說,可這意思,還不夠明顯嗎?你呀……何時才能像方繼藩一樣出息,你看看人家,得了腦疾,現在已封伯了,你卻跟在人家屁股後頭去種地,種地……能有出息嗎?丟人啊,是家門不幸啊,當初老子怎麽就沒有將你丟進水缸裏淹死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