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別的天子被人罵做是狗皇帝,少不得要勃然大怒。

可朱厚照聽自己的親舅舅破口大罵,居然叉手起來,高興得眉飛色舞,就好似專等著張鶴齡罵自己一般。

而後,立即大叫道:“反了天啦,本是好心帶你發財,你竟罵朕是狗,看來你想謀反,真是豈有此理,老方,這謀反當如何?”

方繼藩手掌並攏,做一個切西瓜的動作:“誅滅三族,太後娘娘除外。”

以為能一下子就嚇到這位壽寧侯嗎?

當然不可能!

張鶴齡還在罵聲不絕,他梗著脖子,下巴抬起來:“要銀子沒有,要殺吧,來呀,有本事統統殺幹淨,我今日縱死在這裏,碎屍萬段,萬箭穿心,剁碎了喂狗,也絕不皺皺眉頭,想要銀子,給你一百兩,你要不要,不要便一文也沒有!”

張延齡隻嚇得滔滔大哭,不斷的用腦袋磕地。

朱厚照大樂:“看來不但要殺頭,還要抄家了,老方,下旨,命錦衣衛動手。”

抄……抄家……

這兩個字,顯然就意義不一樣了。

張鶴齡臉色驟然一變,突然轉變話風道:“我投資,我投資!陛下,我投資,要投多少,陛下說個數。”

“一千萬!少了一文,扒了你們的皮。”

張鶴齡此時覺得自己很亂,自己聰明的頭腦,現在竟是無處脫身。

他心裏惦記著,先穩住陛下再說,回頭去給張太後告狀。

朱厚照伸出一根手指頭。

“媽呀!”張延齡高呼一聲,快昏厥過去了,有氣無力的道:“一百萬兩這麽多?”

朱厚照笑了笑道:“錯了,一千萬兩!”

接近昏迷的張延齡聽到一千萬,居然驟然間又清醒了,重新叫了一次:“天哪,一千萬兩……”他嗓子破音了。

張鶴齡已覺得自己的心口疼,特疼。

朱厚照卻是背著手,躊躇滿誌的道:“朕想好了,要辦,就辦大事,鐵路維係著國計民生,關係重大,不修好,朕一日都寢食難安,所以不但要修,而且還要各地同時開工,張家出了一千萬兩,西山這裏,也出一千萬兩,除此之外,朕從內帑裏,想辦法挪騰一些,五百萬兩,是要有的,還有王不仕,以及其他富商,能拿最好,不能拿,朕也就不計較了,還有各個公府、侯府,這樣算下來,籌措個三五千萬兩,理應不成問題,有了這個數目,前期的資金,也就可以滿足了,此後再發一些鐵路的債券,再籌措數千萬兩,如此…這天下諸省,都要將鐵路修上。你們是朕的親戚,也就是皇親,你們不拿銀子,誰來拿?這算是你們的入股,將來鐵路有了收益,自是少不得你們的好處。除此之外……老方這裏已想辦法籌謀鐵路盈利的事項,譬如將各處車站的土地轉為民用和商用,又如……如何增強貨運,總而言之……絕不會虧的,虧了,你們找老方。”

方繼藩就立即道:“放心吧,這事兒,乃是我的得意門生,工程院的常威親自主持,此人在工程院裏脫穎而出,建新城的時候,他就曾曆練過,此後保定的鐵路就是他主持,有他在,斷不會有任何的問題,若是出了什麽事,你們去尋他,倘若是虧了本,預算出了問題,也去尋他,你們打斷他的腿,我絕不皺一皺眉頭。”

張鶴齡和張延齡隨即又開始哭天搶地,總覺得似乎人生之中突然少了點兒重要的東西。

張鶴齡已經哭破了嗓子:“陛下,這是臣的根哪,是根哪。”

朱厚照一揮手:“別哭了,別哭了,這是做買賣,怎麽到了這裏,就像是朕搶你們的銀子似得,再哭,就真搶了!”

這話顯然是極具威力的。

殿中的哭聲,噶然而止。

朱厚照這才覺得不吵鬧了,籲了口氣,和方繼藩對視一眼,道:“老方,醫學院那邊怎麽說?”

方繼藩心領神會的道:“女醫們說,太後娘娘因為思念上皇,所以心情抑鬱,此時應當好好在後宮調養,這些日子,女醫院上下都在侍奉著太後,從今日起,到未來數月,這宮外一人,太後娘娘一個都不見。”

朱厚照便笑吟吟的看著張家兄弟:“是這樣啊,朕也很擔心太後,下旨,任何人不得擅入後宮,敢去的,就直接抄家。”

張鶴齡和張延齡:“……”

於是……

張家都出銀子了。

這個消息,不脛而走。

人們開始嘖嘖稱奇。

這京裏,百官走了大半,迅速的便被新提拔上來的官員彌補了空缺。

畢竟,吏部尚書歐陽誌上任許多年,早已對官缺和京官的能力了如指掌,有人填補了空缺,京裏也消停了,甚至……有人心懷感激,因為……

若非是上皇要去黃金洲,不是太子殿下登基,哪裏輪得到自己啊。

可見……某種程度而言,皇上和士大夫們,未必是有深仇大恨的,同行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陛下初登大寶,每一個人都在猜測陛下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

因為……這可以判斷皇帝的性子,曉得接下來,什麽才是朝廷最重要的頭等大事。

可當鐵路修建詔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

這新朝的頭等大事,便是修鐵路。

一下子,交易所又瘋了,所有關係到了鐵路的股票嗖搜的上漲。

鐵價,木價,漲的尤其的凶,還有各處的機械作坊,一下子變得熱門起來。

西山建業就更加一騎絕塵。

這一番境況,倒是將朱厚照嚇著了。

他忍不住齜牙咧嘴,連忙又讓人將方繼藩招了來:“這是怎麽回事,鐵價和木價漲了這麽多,這工程預算裏,沒算過價錢漲這麽高啊,如此一來……”

方繼藩則是笑嗬嗬的道:“陛下稍安勿躁,這是正常的,現在高漲,本就無可厚非,原本的生鐵和木頭供應,並不緊缺,可現在要開工這麽多的工程,怎麽可能不漲?正因為漲了,才會被商賈們認為是有利可圖,他們認為有大利,就會瘋了似的尋找鐵礦,投入資金,招募人手,購置采掘的工具,進行挖掘,沒有這無數的人力物力,投入進生鐵生產,還有木頭的砍伐和加工之中,這鐵路還怎麽修?陛下放心,這並不妨事,反而對於未來鐵路的修建,有莫大的好處。”

朱厚照的臉色,才緩和一些。

“好吧,工程書院之人,都出動了。”

方繼藩就道:“出動了,連剛剛入學才半年不到的學員,現在都趕赴各省開始勘探了,西山學院,打算今年多招募一些工程的學員,員額在此前的基礎上再加五千,不然人手實在是緊缺。”

“那匠人和苦力呢?”朱厚照又問。

“也在想辦法招募,還有王不仕那兒帶來了口信,說他願捐納一千五百萬兩紋銀,作為修鐵路之用。”

朱厚照眼睛就亮了,麵上一喜,樂嗬嗬的道:“呀,想不到這狗東西有這麽多的銀子,他到底還有多少銀子來著,要不,也封他做立皇帝吧?”

朱厚照滿臉的期待,對著方繼藩擠眉弄眼,就像是眼前擺滿了金山銀山。

而方繼藩,卻是心裏一寒,臥槽,這操不是搞得人人自危?王不仕要是知道,他的‘善舉’,招來的不是天子的讚許,而是天子惦記著他的本金,一定會睡不著吧。

於是方繼藩耐心的道:“陛下,有一句話叫竭澤而漁,這王不仕肯出如此大力,可見他對朝廷,對皇上的忠心,他有銀子,是他的事,凡事不可太過,不過他說的是捐納,臣以為,還是不算捐納,當他入股好了,陛下不可平白要他的銀子。”

朱厚照想了想,覺得這的確有道理。

其實朱厚照這個人,是很講道理的人,當然……前提是你得有道理。

他便道:“好的很,好的很,就算他入股了,這個王不仕,朕很欣賞,過一些日子尋個由頭,給他一個封賞。”

方繼藩終於感覺鬆了口氣,看,他又做了一次好人,為他兒子又積德了一次了。

方繼藩就連忙點頭:“陛下賞罰分明,很讓臣欽佩啊。”

朱厚照則是奇怪的看著方繼藩:“從前你可是一直都很欽佩父皇的。那你來說說,是朕令你欽佩,還是父皇更令你欽佩。”

方繼藩:“……”

深吸一口氣,方繼藩道:“當然是陛下,陛下壯誌淩雲,乃龍中之龍,龍中極品也。”

朱厚照便歪著頭,朝殿角落進行書記的宦官道:“記下,記下,要修在起居實錄裏頭,等有朝一日,父皇從黃金洲回來,當著麵對質。”

方繼藩麵上依然帶笑,眼裏透著一股嫌棄的味道:“臣最欽佩的,恰恰是陛下這等較真的精神,所謂凡事就怕認真,隻憑這個,陛下便可直追堯舜,臣更是不客氣的說,臣的先祖神農,也及不上陛下萬一。陛下有吞噬宇宙之心,有氣吞山河之誌,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

第三章送到,老虎出來混,講的就是信用,給點月票不?